樂樂文學網 > 1644英雄志 > 第八十五章 尤家旗
  雨雪剛停。

  王宅門前。

  “見過總鎮。”

  雖然不屑,李應瑞更在心里罵王定是狗頭總兵,但他還是跟著尤振武,抱拳行禮。

  “你們兩人怎么在這里?”王定仍在震驚中。

  看他的樣子,根本不知道五家橋之戰。

  更不知道孫督師就在院中。

  尤振武正要回答,不想草包一般的王定急吼吼的又道:“快快快,給老子找一個干凈房間,換一身干衣衫,老子都快要淋死了!”

  聽到此,尤振武的臉色一下就拉了下來。

  身為帶兵的大將,不顧軍情,不顧兵心,不問敵情,面對己方忽然出現的隊伍,也不詳加詢問,第一想到的卻是自己的住處和穿衣。

  這樣的將,能打勝仗才怪呢?

  “快快快啊。你愣著干什么?”王定已經翻身下了馬。急吼吼就要往院子里面闖。

  但尤振武卻站在門前不動,正擋住了他。

  王定一愣,站住腳步:“你小子干什么?還不快閃開?”

  ---在他眼里,尤振武李應瑞都屬于是榆林兵,既然是榆林兵,那就是他的部下,他在部下面前,頤指氣使慣了,根本不覺自己的態度有什么問題。

  當然了,他不是不疑惑尤振武和李應瑞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但全身濕淋淋,墜如千斤的鐵甲,讓他一刻也忍受不了了,他寧愿脫光了衣服以后,再和尤振武說話。

  “王總鎮,這里你進不得!”

  尤振武抱拳擋門,聲音平靜。

  “為什么?”王定立刻就瞪起了眼。

  尤振武正要回答,耳朵里忽然聽見一聲哭喊:“少千戶,少千戶,額可算見到你了……”

  騎兵隊中,忽然有一人大哭著跳下來,然后分開眾騎,踉踉蹌蹌的朝尤振武奔來。

  尤振武抬頭看。

  然后臉色一下就變了。

  因為奔過來的正是父親尤見龍的掌旗官張祿!

  張祿是中衛所世襲軍戶,其父張福林為城門守衛,因騎術精良,作戰勇猛,被提拔為掌旗官,這么多年,他一直跟在父親尤見龍的身邊,連年征戰,出生入死。

  汝州大敗如何發生?經過如何?父親尤見龍生死何在?怕再沒有比張祿更清楚的人了。

  “張祿!”尤振武叫。

  “是小的。”

  張祿已經奔過來,哭跪在了他的面前:“小的可算是見到你了,小的對不起參戎,對不起你呀~~”

  伏地大哭。

  雖然早就知道父親戰死,但聽到張祿的哭聲,尤振武還是幾乎要墜淚,他低身攙扶張祿:“起來說話。”

  張祿卻不肯起,大哭說道:“從洛陽到襄城,我們中衛所一路在前,蒙王總鎮的器重,每戰我們必為榆林軍的前鋒,到汝州戰時,我們只剩五百人了,但還是讓我們充榆林軍的前鋒,去沖擊闖賊的軍陣,戰事不利,全軍動搖之時,我們又要負責斷后,以掩護榆林軍主力離開,嗚嗚嗚,可憐參戎奮戰一天,最后還是死在軍中,我中衛所也全軍覆沒,只有我一人,從汝州逃了回來……”

  原來,當日激戰,身為掌旗官的張祿一直跟在尤見田的身邊,拼死戰斗,最后時刻,他被一個闖軍騎兵用鐵棍擊昏過去,待到醒來,中衛所之兵,已經全軍覆沒,游擊將軍尤見龍也已經是戰死在陣中。

  因為尤見龍弓刀并用,生前殺敵眾多,闖軍對他十分憤恨,摘了他首級,并將他剁成了肉泥。張祿尋遍戰場,也沒有尋到尤見龍的尸身,只找到了他的頭盔,以及陷在淤泥中的尤家軍旗。

  張祿用軍旗包了頭盔,扮成逃難的百姓,千辛萬苦,方才逃回了潼關,找到了榆林軍的主力。

  不想他進到潼關,重新變回榆林軍的第一天,闖軍就對潼關發起了攻擊。

  闖軍勢大,王定又已經被殺破了膽,剛剛聽聞下南門失守,闖軍攻入潼關,他就急急下令撤退,帶著榆林軍放棄大北門,先過河逃往山西,然后又折了回來,繞道返回,如此,他們才會于此時此刻,出現在這里。

  ……

  張祿大哭說完,然后取下肩上的一個包袱,打開了,將折疊整齊的尤家軍旗,連同尤見龍的頭盔,雙手高高捧過頭頂,哭著呈給尤振武。

  尤振武已經是淚流滿面。

  李應瑞眼中淚光。

  王定以下,很多榆林兵也都難過的低下了頭---汝州之戰,若非尤見龍拼死斷后,他們中間很多人,怕是回不到潼關,也就不可能出現在這里,此時此刻,聽著尤見龍最后沖殺陣亡的經過,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連王定都有些愣住,站在那里,一時不好意思再往院子里面闖。

  “大啊~~”

  此時,聽到消息的武尚忠、楊暄王守奇也都趕了過來。

  見到岳父的頭盔和尤家軍旗,武尚忠跪在地上,嗷嗷大哭,楊暄王守奇垂淚。

  這中間,一人流著淚的走到尤振武面前,拱手深輯。

  “少千戶,酒肆一別,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當日所言,如醍醐灌頂,令我受益頗多,河南九月大雨,更是如期而至,敵我之戰,也如你分析的那般精準,古來神機妙算,也不過如此,請受我一拜。”

  卻是文士李承芳。

  說著,深深一輯,再起身時,已經滿臉淚水,胡須都被打濕:“尤參戎之死,罪過都在承芳,承芳身為贊畫,謀淺智短,口齒笨拙,怯懦惜死,事前不能謀,事后不能善,勸人而不聽,遇敗不能止,今見少千戶,羞愧難當,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鉆下去!”

  眾人都驚訝,不明白他為什么哭的這般傷心?

  尤振武也微微驚訝,怯懦惜死這四個字,好像還安不到李承芳這樣的文士身上,李承芳所說,好像是有其他的意思,再細看,發現李承芳容顏消瘦,眼神空洞,整個人好像是被抽空了一樣。與當日酒肆相見時,那一種自信從容的瀟灑,截然不同。

  ……

  說話間,天空忽然又飄起了雪,雪片落在王定臉上,冰冷無比,他重重咳嗽一聲,向尤振武說道:“振武啊,你父為朝廷盡忠,死的英烈,在潼關時,我就已經面見孫督,說了你父的英勇,孫督已經上疏朝廷,為他敘功了,你呢,也不要太悲傷,快快閃開門口吧,你看這雪又下起來了。”

  尤振武的目光終于看向他,冷冷說道:“我說了,這個院子,你不能進。”

  “為什么不能進?”王定沉下臉:“尤振武,雖然你成了僉事,但你還是我榆林的兵,還得聽我的令。”

  “錯了。”一人忽然高聲道:“不是僉事,尤僉事已經承襲乃父的職位,現在是榆林游擊將軍了!”

  眾人一驚,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人正大步從院中走出。

  頭戴方巾,身穿藍色半舊圓領袍,三縷長髯,面色嚴肅。

  正是喬元柱。

  尤振武側身閃開。

  見到喬元柱,王定驚訝的瞪圓了眼珠子,第一時間,他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呢。

  “怎么王總鎮,難道你不認識我了嗎?”喬元柱冷冷。

  “喬贊畫?”王定震驚。

  “不錯,正是我。”

  “督師,督師……”王定說話結巴了起來,喬元柱是孫傳庭最親信的幕僚參軍,在兵部也有職位,歷來都是孫傳庭到哪,他跟到哪,現在喬元柱在這里出現,加上尤振武剛剛還說,這里不容他隨意進入,他忍不住想到,難道是孫傳庭住在院子里嗎?

  啊,孫傳庭從潼關逃出來了?

  正這么想呢,就看見正屋的房門開了,一個挎刀的軍官,大步走出來,立在門外右側。

  門里,一個穿著官便服的老人正靠坐在椅子里,目光冷冷望著院門口。

  王定遠遠看見,忍不住就嚇一哆嗦。

  因為他已經認出來了,坐在屋中的那人,正是領兵部尚書總覽七省軍務三邊總督孫傳庭。

  雖然今日沒有穿二品官服,沒有兩個執事官捧著尚方劍和“督師輔臣”的大印站立左右,也沒有諸多的儀仗,但威嚴似乎依舊。

  王定心中那個后悔啊,早知道孫傳庭在這,說什么他也不會來這里避雨。

  “王定,還有你們這些榆林軍的將領在等什么呢?還不快進院拜見督師大人!”喬元柱冷冷道。

  王定這才仿佛是驚醒了過來,忙不的奔進院中,三步并兩步的進到堂屋前,在臺階前單膝跪下,口中報道:“罪將王定,拜見督師大人。”

  榆林軍中把總以上的軍功,一共七八個人,也都慌的跟在王定身后,進入院中,向孫傳庭跪成一片。

  正常情況,軍官拜見之后,不論督師總督還是巡撫,都會令他們起身。

  但今日,孫傳庭卻沒有立即讓他們起身,而是冷冷望著他們。

  雪花依舊飄灑,落在院中每一個人的頭上。

  雙手雙腳,冷的像是冰一般。

  王定心中忐忑,微微抬頭,想要偷望一眼孫傳庭。

  剛一抬頭,就聽見孫傳庭問道:“王定,你是何時晉為榆林總兵的?”

  “去年,也就是十五年六月。”王定回答。

  “那算起來,你為榆林總兵,已經一年零四個月了。”

  “是。”

  “這一年零四個月,可有軍功?”

  “……”王定答不出了。

  他豈有軍功?這一次隨大軍出征,本想立下一些大功,向那些看不起他的將門軍戶示威,不想卻連連敗。

  “三日前,本督命你守衛潼關大北門,是如何交代你的?你又是如何做的?”孫傳庭冷冷。

  這一刻,目光炯炯,威嚴十足,一點都沒有剛才在屋中時的病態。

  “……”王定又答不出了,只能叩首:“末將有罪。”

  “罪在哪里?”孫傳庭問。

  王定不說,只是叩首。

  一人忽然答道:“罪在不戰而逃,放棄大北門!”

  眾人都一驚,回頭望去,正見一人大步走進院中。

  寬袍大袖,文士裝束,山羊胡子,走路一步快似一步,卻是李承芳。

  不顧眾人驚訝的目光,李承芳跪在榆林眾將身邊,向孫傳庭拱手,大聲說道:“但首罪不在王定,而是在學生我。”

  “你是何人?”孫傳庭皺眉。

  “學生李承芳,字漢所,漢中人氏。王定帳下贊畫。”李承芳答。

  這中間,喬元柱已經回到了孫傳庭的身后,低聲解釋。

  而不等孫傳庭問,李承芳已經自顧自的回答了起來:“當日,白廣恩的火車營在南原戰敗,潰兵沖擊下南門,闖軍繼而跟隨潰兵進入潼關,眼見潼關已經不可守,學生立刻向王定進言,巧言蠱惑,勸他放棄大北門,撤退要緊。”

  “什么撤,分明就是逃!”孫傳庭怒道。

  “不錯,是逃。王定聽了我,棄了大北門,慌不擇路,所以我是首罪。”李承芳再向孫傳庭叩首,以頭觸地:“請督師斬我,首級懸于城樓,以正軍法!”

  眾人都驚訝。

  孫傳庭冷顏:“你一個小小贊畫,還輪不到本督的軍法,王定,你怎么說?”

  “這個,那個……”王定跪在地上,卻是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

  “請督師斬我,以我之頭,祭奠戰死的榆林軍,如此才能激勵人心士氣!”李承芳忽然直起身子,滿臉是淚的喊。

  眾人更驚。

  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李承芳隱隱的好像是在求死。

  “督師,切莫相信,李承芳在胡說~~”

  忽然一人沖進了院子,也跪在了院中。

  卻是武尚忠,武尚忠叫道:“不戰而逃,根本不是李承芳的主意,而是王定的決定,王定這個狗娘養的貪生怕死,聽聞小南門被闖賊攻破,立刻就嚇的魂不附體,當時就要逃跑,是李承芳和眾將力勸,他才又堅持了一會,不過也只是一會,他就棄了大北門,奪路而逃……這件事,在場的人都知道,馬大志,我說的對不對?”

  原來,關于潼關戰時的情況,張祿知道的清清楚楚,剛才他在門外,就和尤振武武尚忠說了,不想正聽到身為贊畫的李承芳自我請罪,真正的罪魁王定卻一言不發,武尚忠怒不可遏,沖進來就揭發。

  左營守備馬大志和武尚忠是同袍,兩人原本都是把總,馬大志攀上了王定,這才雞變鳳凰,短短一年多,就從把總變成了守備。

  馬大志面紅耳赤,低頭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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