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1644英雄志 > 第八十八章 正軍法
  卸鞍村。

  村西口。

  “馬大志,我待你可不薄,你難道要負我?給我滾回來!”

  王定大叫。

  可馬大志頭也不回。眾軍更是不回。

  很快的時間,王定身邊就只剩下他十幾個親信了。

  王定氣的臉都青了,瞪著尤振武,又瞪李承芳,色厲內荏的說道:“好好好,算你們厲害,鼓動軍士嘩變,置我于不顧,等回到榆林,有你們的好看。尤振武,你現在是不是可以閃開了?”

  “不行!”尤振武冷冷。

  “你還要怎樣?”王定怒。

  “大明軍律,臨陣脫逃死罪一條,王副總鎮,我勸你回去。”尤振武看著他,一字一句。

  王定笑了:“你小子少給我套罪名!就算我犯了又如何,你還想處置我嗎?”

  “正是!”

  不等他說完,就看見尤振武右手一抬,“砰!”火光一閃,白煙冒起,眾人先聽得一聲巨響,然后就聽見王定慘叫一聲,雙手捂臉,從馬上栽了下來。

  眾人大驚。

  這才知道,原來是尤振武拔出了腰間的短把火銃,近距離,一銃轟在了王定的臉上。

  因為尤振武的動作太快了,王定根本來不及閃避,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在他的印象里,還沒有短把火銃這樣的武器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呆住了,萬萬沒有想到,身為游擊的尤振武居然敢以下制上、一銃轟死王定。

  因為不論按照大明軍法還是國法,身為下屬的尤振武都沒有擊斃王定的權力,即便王定臨陣脫逃了,他也只有上報,而沒有處置的權力。

  但尤振武真這么做了。

  喬元柱和李承芳也都驚的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張旺身后的那五十個潰兵,更是驚的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尤游擊,太猛了,總兵都可以這么殺,他們這些潰兵如果逃跑,怕不得被亂刀分尸?

  “啊,哥!”

  王定身后一將慌的跳下馬來,抱起王定大叫。

  卻是王定的弟弟王興,時為游擊。

  王定右眼被洞穿,變成了一個血洞,身體抽搐,眼見是不能活了。

  “尤振武,我殺了你!”

  王興跳起來,拔刀就要向尤振武砍去。

  但不想他的刀剛剛揮刀,就看見人影一閃,斜刺里忽然有人閃出,手中長刀搶先一步的劃過了他的咽喉。

  “嗤!”

  鮮血噴出,如噴泉一般。

  王興扔了刀,捂著咽喉痛苦倒地,雙腿蹬了幾下,很快也沒有了氣息。

  原來是張祿。

  他一直守在尤振武身邊,當王興拔刀時,他立刻知道不對,于是搶先一步出刀,將王興砍死在當場,王興雖然是游擊,但比起出生入死的張祿,其刀法和武力,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王定兄弟兩人的血,染紅了地上的雪。

  他們身后的十幾個親信騎兵,驚的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一片靜寂中,尤振武威重的聲音響起:“你們剛才都聽到了,本游擊奉督師之令,負責今夜卸鞍村所有防務,任何人,包括王定在內,都受我節制。王定臨陣脫逃,不聽勸阻,為了正軍法,挽危局,本游擊不得不將其擊斃!”

  喬元柱和李承芳此時也從震驚中驚醒過來,喬元柱高聲道:“不錯,王定臨陣脫逃,當死!”

  李承芳則沖那些發愣的榆林兵喊:“你們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下馬聽尤游擊的指揮?”

  那十幾個榆林騎兵這才醒悟,連忙下馬,向尤振武抱拳行禮---他們雖然都是王定的親信,但現在王定王興兩兄弟都死了,他們失去了忠心的對象,尤振武威猛如此,他們不管是害怕還是信服,此時都不敢不聽從尤振武的命令。

  “好。即刻隨我去殺賊!”

  尤振武大步向前。

  此時,村中喊殺之聲和火銃連放的聲音,“砰砰砰砰”此起彼伏,忽東忽西,雙方戰斗好像已經到了白熱化。

  張祿牽過王定的馬,尤振武踩鐙而上,往喊殺之聲最激烈的地方沖去。

  張祿和眾騎兵跟上。

  李承芳和喬元柱相視一看,仿佛是心領神會,隨后兩人一起來到王定尸體邊,喬元柱蹲下來在其腰間一陣摸索,摸出了王定纏在腰間的總兵銅印。

  喬元柱將銅印收好了,李承芳則囑咐張旺,等到擊退敵人,天色大亮之后,將王定王興兄弟的尸體埋在村外,立下標志,不管怎樣,他和王定認識一場,總不忍他暴尸野外。

  張旺點頭允了。

  他和五十敗兵,繼續守衛村西口。

  待所有人都走,現場恢復剛才的樣子之后,張旺望著那五十潰兵,說道:“你們都看見了,在我榆林軍,逃就是死,不管你是總兵還是小兵,望你們永遠記住剛才發生的一切,因為我不希望有一天,我用手中的刀,砍你們的腦袋!”

  五十兵都是凜然。

  ……

  “砰砰砰砰~~”

  “殺啊~~”

  “左邊巷子里有賊,放箭,快放箭~~”

  尤振武策馬沖到時,村中的激戰已經分出了勝負,最初,闖軍沖的非常猛,不但從村口沖擊,而且還推倒了幾處墻垣,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突入了村中,不過在榆林軍層層防守,尤其是幾處高屋控制村中道路,火銃手在里面不停射擊,將他們射的人仰馬翻,長槍兵刀盾手則負責防守低處宅院,不使闖軍靠近高屋之后,闖軍的沖擊,很快就陷入了被動,尤其是馬大志帶著榆林騎兵返回,從側翼發動突擊之后,沖進村中的闖軍終于是支持不住,開始潰逃了。

  尤振武趕到時,正是闖軍潰逃的開始。

  “告訴楊知縣和長捷,一定要截斷退路,不使一個賊兵逃走!”

  尤振武大聲下令。”

  但猶有一股闖軍在沖擊。

  他們竟然是闖過了槍林彈雨,最后沖到了王宅前面。幸虧武尚忠和馬大志率軍即時截擊,才將他們全部斬殺在了王宅門前。

  戰斗結束,除了小部分的闖軍殘余僥幸逃走,大部分的闖軍都被殲滅在村中和村口。楊暄和王守奇率領的潰兵,雖然攔阻不及,放跑了幾個闖軍,但基本還是完成了任務。

  而此時,天色正大亮。

  雪被染紅,到處都是闖軍留下的尸體和遺棄的馬匹。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允文,你快回去,督師又吐血了!”

  尤振武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就聽到了一個噩耗。他臉色一變,急急返回王宅。

  “怎么又吐血?”

  “聽聞王定逃走,督師痛心疾首,當時就吐了血。為免你擔心,影響指揮,喬先生剛才并沒有告訴你……”李應瑞也急的不行。

  尤振武心急如焚,他隱隱知道,他最最擔心的事情,怕是很快就要發生了……

  回到院中,推開房門,正看見孫傳庭趴在桌上,提著毛筆,正艱難的書寫著什么?一邊寫一邊咳嗽,整個人搖搖晃晃,好像已經是坐不穩,喬元柱和趙應一左一右,一邊微泣一邊扶著他。李承芳站在旁邊,也是落淚。

  “督師!”

  尤振武沖到桌前,他已經看到,孫傳庭臉色煞白如紙,嘴角似乎還有沒有擦去的鮮血,整個人儼然已經是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孫傳庭卻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喊,依然執著的提著筆,艱難的書寫著,直到寫完最后一個字,他才放下手中的筆,隨即一陣劇烈的咳嗽,右手捂住嘴,含糊不清的說道:“蓋印。”

  喬元柱急忙將一方朱紅大印取出,合在孫傳庭剛寫的那張紙上,用力壓下。

  孫傳庭這才滿意,微微點頭,右手張開時,卻發現手心里多了一口血。

  “督師!”

  喬元柱放下印,哭了,趙應則早已經是泣不成聲。

  尤振武也已經是濕了眼眶,他和李應瑞跪在地上,哭腔報道:“督師保重身體!”

  “尤振武,你近前。””孫傳庭用盡最后的力氣。

  尤振武忙跪行來到他面前,仰頭望。

  “你很好。”

  孫傳庭眼中也有淚:“殺王定更是應該。為什么一敗再敗?就是因為將驕兵惰,以國法為兒戲,總兵可以扔了督撫,參將可以扔了總兵,士卒可以扔了參將,扔來扔去,扔到最后,把所有都扔沒了,本督到任陜西以后,整肅軍紀,嚴劾治罪,殺了賀人龍,但想不到還有王定這樣的總兵!”

  說著,孫傳庭忍不住憤怒,又是劇烈咳嗽。

  趙應為他撫背,但無濟于事。

  孫傳庭緩過這口氣,嘆道:“可惜,我見你見的太遲,若是去年就見,魚化為龍,也未可知。今日雖然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但我怕是沒有那么多時間了,所以,你就聽令吧。”

  “振武在。”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今日勝利,皆是你功績,本督著升你三級,為榆林衛指揮使兼榆林總兵,統領榆林全部兵馬,這是本督親寫的委任狀。你接住了。”孫傳庭雙手捧著那張紙,艱難的遞給尤振武。

  尤振武雙手高舉,接過委任狀,只覺重逾千斤,淚水已經止不住,哽咽道:“如此重任,卑職恐不能當。”

  旁邊的李承芳雙手捧來一方銅印,只是掌心大小,正是從王定腰間搜出的榆林總兵印。

  孫傳庭喘息著繼續道:“你能當的,你能當的。這也是我孫傳庭,能為你、能為朝廷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你雖是武人,但有勇有謀,謀略非凡,能練兵,能帶兵,未來剿滅流賊的重任,怕就交到你身上了,此去之后,如果西安可守,你就堅守西安,如果不可守,你就退往榆林,收攏兵馬,重整榆林軍,無論如何,你也要想方設法,令闖賊不敢北望,以保社稷安寧!你記住沒有?”

  尤振武低頭:“是。”

  孫傳庭道:“英雄出少年,但使努力,未來你之成就,定可比肩中山王和開平王。”

  中山王,徐達,開平王,常遇春,孫傳庭用明初兩大明將比喻尤振武,可想他對尤振武的期望和器重。

  尤振武深拜:“督師謬贊,唯粉身碎骨,竭盡全力。”

  孫傳庭微微欣慰:“你之才智,百年難見,我沒有什么能教授你的,只希望你能以我為戒……”說到此,忍不住落淚:“古來英雄,都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我卻是哥舒翰第二,晚節不保,貽笑后世了。杜甫有詩云: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戰,百萬化為魚……嗚嗚……”

  “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戰,百萬化為魚。”杜甫的《潼關吏》。說的是潼關守將哥舒翰戰事失敗,被安祿山攻破潼關,杜甫后來路過潼關時,感慨所寫,其間充滿了對哥舒翰的諷刺和憤怒,孫傳庭守衛潼關,結果和哥舒翰一樣,心中自然不免將自己和哥舒翰比較。

  到這時,眾人都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勸了,只是低泣。

  孫傳庭的聲音更低沉:“我辜負皇上厚恩,連戰連敗,死不足惜,唯恨的,就是沒有剿滅流賊,亦沒有戰死沙場,貽君父之憂,為天下人恥笑。但是陛下啊,嗚嗚,臣真的已經盡力了,盡力了……”

  說到最后,聲音漸漸不可聞。

  “督師!督師!”

  喬元柱和趙應都是大叫。

  就在他兩人的懷中,孫傳庭閉上了眼睛,再也不可聞……

  “嗚嗚嗚~~”

  所有人都伏地哭泣,喬元柱和趙應將孫傳庭扶回床榻,然后亦伏地大哭。

  門外,聽聞消息趕來的楊暄,王守奇,武尚忠馬大志,以及榆林軍眾將,也已經是黑壓壓的跪了一片。

  聽到孫傳庭逝去,所有人都是垂淚。

  尤振武滿臉是淚,捧著孫傳庭親寫的委任狀,一時不能自己……

  ……

  雁門尚書受專征,登壇盼顧三軍驚。

  身長八尺左右射,坐上咄叱風云生。

  急傳使者上都來,夜半星馳馬流汗。

  覆轍寧堪似往年,催軍還用松山箭。

  尚書得詔初沉吟,蹶起橫刀忽長嘆。

  我今不死非英雄,古來得失誰由算?

  ……

  回首潼關廢壘高,知公于此莽蓬蒿

  沙沉白骨魂應在,雨洗金創恨未消

  渭水無情自東去,殘鴉落日藍田樹。

  青史誰人哭蘚碑,赤眉銅馬知何處。

  嗚呼材官鐵騎看如云,不降即走徒紛紛。

  尚書養士三十載,一時同死何無人,至今唯說喬參軍。

  這是明末清初詩人吳偉業所寫的《雁門尚書行》,憑吊的就是孫傳庭。

  催軍還用松山箭----多么痛的領悟。

  ……

  “督師,你去吧,你鞍馬勞頓,殫精竭慮,也該歇歇了,你沒有對不起朝廷,是朝廷對不起你呀!!”

  第二卷完。

  請看第三卷:砥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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