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1644英雄志 > 第二章 各有志
  喬元柱不止是一個贊畫參軍,他進士出身,在兵部亦掛有職位,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職方郎中,但久在孫傳庭的身邊,熟知軍情,孫傳庭在陜西募兵練兵,他深度參與,名義上只是一個贊畫,實際卻是孫傳庭的副手。因此,他的意見非聽不可。

  喬元柱捻須不語。

  --從尤振武的問話就知道,尤振武并不贊同楊暄所說。

  為什么不贊同?喬元柱心中自然是明白的,督師在,一切都有希望,督師不在了,人心散了,希望沒有了,陜西巡撫馮師孔非帶兵之才,也沒有決斷力,各地一盤散沙,要糧沒糧,要兵沒兵,西安已然是死地,尤振武不想做無謂的犧牲。

  尤振武是沒有勇氣嗎?

  當然不是,不論從五家橋之戰,還是卸鞍村之戰,尤振武都表現出了非凡的勇氣。

  尤振武不想為,只是因為已經把時事看清楚了。

  如果尤振武是一個莽夫總兵,他會想辦法勸說尤振武,說督師剛剛提拔你為總兵,尸骨為寒,你怎么可以拋下西安,讓他失望呢?你應該帶著榆林兵協防西安,憑城死守。

  到最后如果不能成功,他自然跟著尤振武共死,如此,他不但對得起朝廷,對得起尤振武,也可以告慰督師在天之靈。

  如果尤振武是白廣恩高杰那種桀驁自私,不顧大局的軍頭,他也會曉以利害,苦苦勸說,說明西安一旦失守的危害,即便不成,他也算是盡力了。

  但尤振武兩者都不是。

  這些話,以尤振武的聰明,根本不用他說。他說了,尤振武怕也不會聽。

  喬元柱是一個理智冷靜的人,他理解尤振武的選擇。

  不過,他也不是完全贊同尤振武的想法,因為在他內心里,仍有最后一絲絲的希望。

  那就是,尤振武既然能預知河南九月的連綿大雨,能造出自生火銃,能練兵帶兵,能提前布置,大膽計劃,萬軍之中救出了督師,還五家橋大勝,今日在卸鞍村,又擊潰追兵,擊斃臨陣脫逃的總兵王定。

  種種種種,都是人所不能之事。

  但尤振武偏偏都做到了。

  如果能帶兵協防西安,尤振武又有沒有可能再造出一個奇跡呢?

  想一想,喬元柱抬頭看尤振武:“尤總鎮,督師雖然病逝了,但西安仍有馮撫臺和一干良才,如果能把商洛的甘肅總兵馬鑛,四川總兵秦明翼的兵馬撤回,四川副將王良智的兵馬聽說也已經到西安,加加總總,湊一湊,仍可有兩萬人,如果尤總鎮愿到西安,喬某必跟隨到底,堅守西安,不是不可能。”

  “不錯!”楊暄忙響應。

  見喬元柱仍然抱持希望,楊暄更堅持,尤振武知道,有些話必須明說了,不然接下來的時間里,眾人還會有糾結,另外,他也想盡力改變楊暄死守渭南的想法,為大明朝挽救一位可用的忠臣。

  不想,不等他說,就聽見李承芳已經搶先道:“不然,我有些不同,愿與喬參軍,楊知縣探討。”

  喬元柱和楊暄都看向他。

  李承芳捻著胡須說道:“闖賊大軍分為兩部,主力大軍由他親自統領,從潼關進軍,另一路由袁宗第率領,攻打商洛。雖然是偏師,袁宗第麾下的兵馬,怕也超過了五萬,馬鑛和秦翼明的兵馬本就不多,如果潼關堅守,他們或可咬牙堅持,但現在潼關失守,馮撫臺連夜返回西安,帶走了他的撫標營,商洛兩地的兵力更加短缺,我料他們兩人此時已經是敗了。”

  “敗兵思歸,這兩路兵,已經是指望不上了。

  “白廣恩高杰鄭嘉棟等部的殘兵,如果督師在,仍有希望召回他們,現在督師不在了,馮撫臺的鈞令,對他們而言,相當于廢紙,面對西安險地,他們只會遠離,不會加入。”

  “所以西安現在能用的,只有副將王良智的五千四川兵,以及馮撫臺他自己的撫標營和西安留守的一些兵馬,加起來,只有一萬人,或可再收攏一些敗兵,加上臨時征調,各個官署衙門,諸位大人的親隨和家丁,全部都上城防守,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兩萬人。”

  “兩萬人,堪稱精銳的,怕也只有標營副將孫守法的一千人,馮撫臺又非帥才,想在他的統領下,用這兩萬人,守住西安,何談容易?”

  “歷來想堅守一地,一是有能謀的統帥、善戰的將領,二是有兵,三是有糧,前兩點我已經說過了,那糧呢?此時的西安,府庫空空,不要說給將士們的賞銀,就是軍糧和將士們的冬衣,怕也是湊不出來,今日雨雪,天氣已經這么冷了,如果吃不飽穿不暖,將士們如何能守城?”

  “如果孫督在,不管是逼迫秦王府,還是查抄富商,以孫督的魄力和決斷力,仍有可能湊出守城所需。但馮撫臺不是孫督,他沒有這樣的魄力和決斷,他唯一能做的,怕就是到秦王府苦苦哀求,但秦王吝嗇,想要求他拿出錢糧,是極其難的。”

  ----為了籌措軍餉,孫傳庭在陜西大力清屯,對涉嫌侵占軍田的豪紳,抄家殺人,一點都不客氣,很多豪紳恨孫傳庭,勝過恨李自成。現在兵敗被逼到絕境,如果孫傳庭還在,他對西安城中的富商有錢人,絕不會客氣,連帶著,秦王府也不可能不出血。

  這也是尤振武認為,如果孫傳庭在,西安猶有希望的原因。

  “堅守三要點,西安一點也沒有,”說道最后,李承芳忍不住長聲嘆:“所以我以為,西安不可守了,我榆林軍如去西安,如羊入虎口,有去無回。”

  眾人聽得都是黯然。

  這些點,他們并非完全沒有想到,只是沒有李承芳想的這般清楚和全面,聽李承芳說完,眾人更加確定最初的想法。

  尤振武暗暗點頭,對李承芳的分析十分贊同,又十分欣慰,欣慰自己找到了一個好智囊。

  喬元柱長長嘆。

  楊暄卻有不同意見,叫道:“李先生差矣。因為你忘了尤總鎮!”頓了一頓,他望著尤振武,微微激動的說道:“尤總鎮之才能,勝過十個白廣恩,我榆林軍也依然有戰力,只要他能帶兵進入西安,以他的才能和連續的勝利,馮撫臺必重用,錢糧困境,也未必就不能解決,上下一心,西安必然可以堅守啊。”

  李承芳搖頭:“難如登天,只是錢糧兩字,馮師孔就處置不了。”

  楊暄不理李承芳,只盯著尤振武:“總鎮,你怎么說?”

  尤振武必須說話了,他望向楊暄,誠誠說道:“楊知縣,李先生已經將局面分析的很清楚了,面對西安,不是振武不愿意,實在是無法做到,但有三成的希望,我都愿意進入西安,哪怕死在西安,我也認了,但現在一成機會都沒有,我不能帶著榆林將士,去做必死、但卻毫無意義的事情。”

  楊暄臉上的激動,慢慢消去。

  “楊知縣,你知道你難過,我何嘗不難過?振武雖然有些粗陋之才,但不能無中生有,更不能撒豆成兵。有些事,強為也是做不到的,西安不可守,渭南就更不行了,同時也沒有堅守的必要,必死必失之地,犧牲又有何益呢?不如留下有用之身,以待來日,我向你保證,有一日,我一定會收復西安,收復渭南!”尤振武勸道。

  楊暄卻搖頭,冷冷道:“我身為渭南知縣,守土有責,豈能棄渭南而走?我原以為尤總鎮將門出身,和令尊一樣,秉性忠義,想不到卻也是一個畏首畏尾、處處盤算自己得失的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此告辭!”

  說完,轉身就要走。

  “楊知縣你這是何必?”李承芳起身攔他。

  李應瑞也忙站起來勸。

  兩人拉著楊暄不讓他走。

  武尚忠騰的站起,生氣說道:“楊知縣,我敬你是知縣,對你一直有禮,但你今日說話怎么這般無禮?我們總鎮的父親在汝州戰死,他為了營救督師,也是干冒大險,在五家橋接應,今日又退敵,你怎能說我們總鎮是一個畏首畏尾、處處盤算自己得失的人?”

  還要再說,被尤振武搖手制止。

  武尚忠氣呼呼坐下。

  楊暄去意堅定。

  尤振武知道攔不住,于是起身說道:“楊知縣,我知道你的意思,更敬重你,渭南城小兵少,實難堅守,我沒有什么可幫你的,只能給你一些人,這兩日收攏的敗兵中,有一些是渭南籍,如果你愿意,我可讓他們跟隨你返回渭南,以助你守城。”

  楊暄臉色稍緩。

  能帶些兵回去,總比孤身回去的好。

  尤振武道:“張祿,命令張旺他們召集所有渭南籍的士兵,飽餐之后,配發武器甲胄,令他們隨楊知縣出發。”

  張祿抱拳領命,疾步去了。

  楊暄這才愿意重新坐下,李承芳急忙招呼上肉,楊暄也沒有推讓,一邊吃一邊哭。

  眾人都吃的有些無味。

  尤振武心情更是沉重。

  放棄西安,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雖然他只是榆林總兵,西安的防守輪不到他,自然也就說不上放棄,但他內心里,卻還是放不下。

  更不用說,孫傳庭剛剛提拔他為榆林總兵。

  總覺得,他辜負了孫傳庭對他的厚望。

  雖然孫傳庭曾親口說,西安能守則守,不能守則退往三邊……

  情感雖如此,但尤振武的心志卻堅定,他不會把自己好不容易積攢到的一點本錢,葬送在西安。

  因為他所為的,可不是一個小小西安。

  ……

  “稟總鎮,渭南籍士兵,一共四十六人,已經全部集結完畢,就等總鎮命令。”

  張旺進來稟報。

  尤振武點頭,起身向楊暄抱拳:“楊知縣,人都預備好了,但振武還是想再勸你一次,渭南城小兵少,面對闖賊大軍,是沒有機會的,不如隨我去榆林,我們厲兵秣馬,堅守榆林,為朝廷守住三邊,再徐徐圖進,未來必有雪恥正名的那一天。”

  “不錯,”李承芳道:“留的身在,以后自有向朝廷解釋的機會。”

  “多謝總鎮的好意,但不必了。”

  楊暄站起來就往外面走。

  尤振武無奈嘆口氣,跟在后面,一臉敬意的送他。

  楊暄出了東廂房,先往正堂,為孫傳庭上香。

  “督師啊……”

  楊暄跪在那里,痛哭了幾聲,然后起身擦擦淚,大步往外面走。

  尤振武跟在他身后。

  院子外。

  四十六個渭南兵已經等著了,都配了武器和甲胄,盡可能的穿上了棉衣和棉鞋。尤振武先對他們訓話,鼓勵他們隨楊知縣守衛家鄉,并說,榆林軍補充兵力之后,就會增援渭南,到時有功賞,有罪罰。

  楊暄默默聽著,并不插言。

  一切完畢,軍士牽來了馬,楊暄踩蹬而上。

  尤振武拉住他韁繩,說道:“還有一事,渭南城中可有一個叫王命浩的舉人?”

  楊暄點頭:“有,總鎮問這何意?”

  “你要小心他,其人和闖賊怕有勾結。”尤振武壓低聲音。

  楊暄露出驚異之色,隨即重重點頭,雖然他對尤振武“消極”的心態,十分憤懣,但他相信尤振武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撒謊,回城之后,他必嚴查王命浩。

  ---歷史上,李自成大軍殺來時,渭南知縣楊暄決意率城中子弟死守,不想原本應該和他同守城池的舉人王命浩卻瞧瞧打開城門,放闖軍進城,致使渭南輕易失守,這一世經過他的提醒,希望楊暄能堅持更久一點。

  但更希望的是,楊暄能不再這么執拗,放棄渭南,隨他去榆林。

  “長捷,你帶上一隊騎兵先行,將楊知縣安全送到渭南。”尤振武放開韁繩,對王守奇說。

  這里距離渭南,其實已經不遠了,但尤振武還是不放心。

  王守奇領了命,帶了三十個騎兵,護送楊暄返回渭南。

  尤振武一直送到村口。

  當楊暄上路后,尤振武抱拳深輯行禮,直到楊暄走了很遠了,他才直起身子,望著楊暄的背影,長長的嘆口氣---眼中混雜敬佩,傷感,還有許許多多的失落以及微微的迷茫。

  歷史的腳步,好像有自己的步調,雖然經過他的努力,一些事情好像是改變了,比如自生火銃,比如王定,但有的事情,卻依然如歷史一樣,還是發生了,如孫督師的死,如現在渭南知縣楊暄的死守渭南……

  同一時間,楊暄正在回頭望,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尤振武對他的良言苦勸?又或者,他還是在憤懣尤振武的選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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