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不二臣 > 第017章 麻繩
    然而此時的周定安,尚且不知她笑里夾雜的意味,聞言只是皺起了眉頭道:“你不回去,在這瞎轉悠什么呢?”

    太微聽見這話,誠心實意地反問了句:“我在自己家中走動,難不成還要向表哥你請示么?”

    她過去便覺得奇怪,究竟是何人給了周定安那般離譜的錯覺,讓他以為他才是祁家的主子。到底是祖母?還是姑姑?

    他比她們姐妹幾個多生了一條命根子,難道便了不起了?

    不過就是個寄居祁家的表親而已。

    太微思及往事,越想越覺惡心,索性腳下一動,大步地從他身旁走過,拋下一句“表哥自便”就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碧珠神情呆呆的,隔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慌里慌張地同周定安福了一福才拔腳去追太微。可她個子明明生得比太微高,腳步也邁得比太微大,說是一路小跑也不為過,但卻始終也追不上自家姑娘。

    前頭的太微走得飛快。

    衣袂在暮春的微風里搖曳起舞。

    她的背影,在陽光下看起來是那樣得筆直。

    這樣的祁太微,不像靖寧伯府嬌養的姑娘,反像個久歷江湖的人。

    碧珠不由回憶起她昨夜冷靜而淡漠的問話聲,登時心神一凜。

    眼前的人,就像是一把劍,先前未曾開鋒,誰也沒有放進過眼里。而今不知怎么,突然變得冷銳鋒利,寒光熠熠,便叫人愈瞧愈是生畏。

    可只是一天一夜而已,怎么就能變得這般不同?

    是沈嬤嬤的那頓打駭住了她,還是一不留神打壞了她的腦袋?

    表少爺那樣的人才風流,姑娘竟然也舍得對他這般不留情面的說話,實在是個怪人。

    碧珠望著她的背影,胡思亂想著漸漸因為疾走而呼吸急促。

    好在這一回太微未作停留便一口氣走回了集香苑。

    集香苑位于靖寧伯府西南角,路遠偏僻,地方也不大。但采光極好,植物葳蕤,是小而精巧的院子。

    可當初丁媽媽一來便道,雜草叢生易滋蚊蟲,扭頭便叫人將樹移了,花也拔了。如今集香苑里,剩下的只有角落里的兩株薔薇花。

    因無人伺候,花開得不好,零星的幾朵也叫夜雨給打殘了。

    太微立于廊下,遙遙地看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秀氣挺拔的鼻梁,又轉過臉去看不遠處的丫鬟婆子。

    幾個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談天說笑,竟無一人做活。

    太微斂目凝神,靠在欄桿上久久不動。

    另一側,碧珠陪侍在旁,低著頭小聲喘息著。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呼吸聲才終于慢慢恢復了平穩。她間或覷一眼太微,眼神忽閃地想,五姑娘先前沒提,眼下怕是該發落她偷竊的事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微蹙了蹙眉后突然發話要去小睡片刻,半句也不曾提及她偷錢的事。

    碧珠心內愈發不安,誠惶誠恐地送她回了臥房,又小心翼翼地問:“姑娘,可需奴婢留下?”

    太微脫鞋去襪,翻身上床,扯開薄被往身上蓋,一面道:“不必。”

    碧珠暗松口氣,實在是不敢再同她待在一處,忙伸手去放帳子。誰知帳子才剛剛落下,里頭便探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不偏不倚的,一下抓住了她的衣袖。

    碧珠嚇得“啊”了一聲,差點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若非外頭青天白日的,她只怕要當自己見鬼。

    帳子依然還是流水似地垂在那。

    她聽見五姑娘在帳子里聲音悶悶地道:“去給我找一捆麻繩來。”

    ——麻繩?

    碧珠臉色微變。

    要麻繩做什么?

    難不成……是自縊用?

    是了!是了!五姑娘先前那般古怪!定然是因為她有心尋死!

    碧珠眼神變幻,來回地思量,是不是該問上一句麻繩的用處。可若真是用來自縊的,她這一問,會不會壞事?五姑娘昨日挨了那樣一頓打,想必心里是委屈不忿極了,憋了一晚上,這會兒才要發作,她若攔了,回頭不還得悔青了腸子。

    俗話說的好,一死百了。

    五姑娘倘若死了,她便活了!

    碧珠如是想著,當即脆聲答應了一聲“是”。她取來麻繩,重新走進室內,按照太微的吩咐將東西放下后便匆匆出了門,一刻不敢多逗留。她生恐自己多呆一刻,便會叫太微改變了主意。

    出得門外,碧珠將附近的幾個小丫鬟遠遠打發走,自己貼著門探聽起了里頭的動靜。

    可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不管她怎么聽,里頭都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

    這可有些不對勁。

    投繯自縊的人,怎么會不踢凳子,怎么會不掙扎?

    碧珠心焦難耐,恨不能立即推門進去查看情況,又恐自己太過心急而壞事,只好站直身子退開兩步往廡廊下走。

    等一等罷,等再過半個時辰,她捧了茶點進去,總算也有個由頭。

    碧珠漸漸走遠。

    屋子里的太微這時卻才剛剛入睡。

    她眠淺、多夢,不管夜里睡了多久,都像是沒有睡飽。遇見師父之前,她隔三差五便要做個噩夢;遇見師父,得到師父開解以后,她開始夜夜噩夢……

    她總是反復地夢見周定安。

    夢見自己拿燭臺砸破了他的頭,又一把火燒掉了那間屋子。

    師父她老人家知道后,說那叫殺人后的負罪感。

    師父當時神情肅穆,姿態端莊,語重心長的,大抵是想要寬慰她,便說俏姑呀,你放了火便跑,怎知他就一定死了呢?興許,他根本就還活得好好的。

    可她聽完,想到周定安也許還活著,不知怎地,心里便愈發得焦躁了。

    于是這夜里便再無安穩覺。

    直到建陽八年,師父煩了她,讓她回京一探究竟。

    她那時才發現,周定安竟然真的沒有死。

    那把火燒掉的,只是他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