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不二臣 > 第047章 審問
    薛懷刃低笑一聲,抱著太微往門外走去。

    這條路,太微來時,被人蒙住了眼睛,只知道遠且繞,卻不知究竟走了多遠,又走了多久。

    永定侯府的宅子,比她想象中的更大,更精巧。屋舍內,也別有洞天。薛懷刃帶著她,并沒有往天光底下去。他只是走過一間又一間屋子,穿過一簾又一簾帷幔,將她帶往另一個未知的地方。

    他不認得她。

    他也沒有必要管她的死活。

    太微知道他和楊玦不同,但這個時候的薛懷刃,同楊玦到底有著幾分不同,她卻不敢輕易斷言。她記憶里的那個人,是多年以后的薛懷刃。

    現在的他,卻還是鎮夷司指揮使。

    他和東廠督主霍臨春,被世人并稱為雙惡。

    一個緝拿抓捕,一個審訊用刑,沆瀣一氣,殺人如麻。

    這倆人,無一善輩。

    太微前世離家之前,從未見過薛懷刃,但他的傳聞,她卻聽過無數,每一條都令人膽寒,每一條都令人惶惶。

    那個時候的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認識他的一天,就像今時今日,她在看見他的身影之前,也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還有再見他的一日。

    明明那樣決絕地說好了。

    再也不見。

    太微心亂如麻,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她的手,仍然掛在他的脖子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這一切,恍惚間竟像是回到了過去。

    那樣遙不可及的——過去抑或未來。

    她已經分辨不清,也琢磨不透。

    老天爺讓她重活了一次,可實實在在不像是善舉,反倒像極了一場修煉。逼她上路,逼她向前,逼她將往事一一想起反復咀嚼。

    她的心,被剖開,又闔上。

    那上頭傷痕累累,陳舊上又添新鮮。

    她明明,已經那樣努力又絕望地想要忘記一切。

    太微的眼眶,難以控制地開始發紅。她強忍著,將淚意一點點收回去。還不到哭的時候,還遠遠不到哭泣落淚的時候。

    心亂歸心亂,但她的意識卻比往常更要清醒。若說她先前還有兩分把握能趁楊玦不備之時制服他,那她現在,面對著薛懷刃,便是一分一毫的把握也沒有。

    論拳腳,她打不過他。

    論心思深沉,她比不過他。

    論下手狠辣,她也不如他。

    她想同他硬碰硬,是半分勝算也不會有。她眼下能做的,只有保持鎮定,隨機應變一條路。時間不斷流逝,太微掐指計算起了時辰。

    她和祁茉出門時,便已是午后。

    到達永定侯府后,她們被人領著前去園子的路上,又花費了不少的時間。進入花園以后,落座,吃茶,聽戲,交談,放飛紙鳶……再算上她尋找祁茉時所耗費的工夫,這會怎么也應當將近申正了。

    照理來說,她們這群赴宴的姑娘,理應在天黑之前各自回府。但永定侯府的這場賞花宴,非比尋常,實不能以常理推斷。

    楊玦等人,膽敢如此肆無忌憚,必是有恃無恐。

    他們是算計著,那些姑娘不敢將事情鬧到臺面上,還是琢磨著就是鬧了,各家也不敢多言?畢竟,他們哪一個,都是家世顯赫。


    這群人的父兄,一路跟著建陽帝從夏國打來,征戰數年,功勞苦勞,不說名留青史,卻一定在建陽帝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他們仗著家族蔭庇,吃喝玩樂,全然沒將她們這群襄國人的女兒放在眼里。

    恐怕鬧開了,那些人多半還會將女兒拱手送給他們。

    烈性些的,又能如何?去向建陽帝狀告他們嗎?

    建陽帝的那把劍,如今可依然還高懸在前朝舊臣們的腦袋上。有氣節,不肯臣服于他的人,早就全死光了。如今還活著,享著俸祿享著富貴的,都是所謂識時務的人。

    正如她爹。

    諂媚識趣。

    且她先前所撞見的那具尸體,顯見得是個妓子。那樣艷麗的指甲顏色,不是各家千金會涂抹的。

    楊玦等人,荒唐中,仍有著不起眼的克制——

    那樣令人作嘔,又覺得慶幸。

    不管怎樣,到底沒有殺了她們。

    那些姑娘,沒有一個能像她一樣反抗。她們的掙扎,落在楊玦等人眼中,不過是情.趣。

    所以楊玦不至殺了她們。

    太微心緒紛雜地想著對策,她逃出了楊玦的手,又要如何逃出薛懷刃的?她反復琢磨,反復回憶,試圖找出一星半點漏洞來。

    終于,她聲音沙啞地叫了一聲“薛指揮使”。

    薛懷刃已抱著她走進了一間斗室。

    斗室狹小,同方才那間屋子的奢靡華麗截然不同。

    他將她拋在了美人榻上,面上沒大表情地望了她一眼:“嗯?”

    太微覷著他的神色,斟酌著字眼道:“您顯然并不喜歡我,那……”

    “誰說我不喜歡你?”薛懷刃坐在了她面前的花梨木交椅上,漠然打斷了她的話。

    太微口中剩下的那半句“那我們不如做個交易吧”就這么咽了回去。

    她要活著。

    她既然回來了,她就不能這么容易地再把命丟掉。

    面對楊玦,她不敢脫衣;面對薛懷刃,她可敢。

    她坐在美人榻上,雙手按在榻沿,身子微微前傾,看著他的臉道:“您想做什么,我都能讓您如愿,只要您事后許我平安,放我離開。”

    少女的眼睛,像是一汪春水,干凈,又透亮。

    她的話語,卻如同蠱惑。

    像個妖精,在引誘行人。

    然而薛懷刃定定地看著她,忽然伸出一指,點在了她眉心上,將她的臉往后推去:“叫什么?”

    “太微。”

    “太微乃是三垣之一,位于北斗之南,是星官的名字,權政所在。姑娘家叫這個,倒是很不一般。”

    他又問:“住哪?”

    太微低眉順眼:“萬福巷祁家。”

    這是審犯人的問法。

    這些問題,她撒謊,也無意義。

    他聽罷,斂目輕笑,說了一句:“原來是靖寧伯的女兒。”又道,“靖寧伯看來對你是偏愛有加,竟為你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言語間,他的手指,沿著太微的眉骨,輕輕地滑落到了她的下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