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不二臣 > 第253章 忠心
    這根刺,拔不掉,遲早會成為大患。

    焦玄迫切地想要知道祁遠章見到建陽帝后,都同建陽帝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而建陽帝又同他說了哪些話……

    可這宮里,旁的地方他皆能隨意出入,唯獨建陽帝的地盤,他不能。

    若是他這會巴巴地過去探聽消息,只怕建陽帝心中原本沒有的心思也要變成有。

    是以他只能等。

    等到那二人之中的某一個,愿意將今日發生的事告訴他的那一天。

    但任何人都會撒謊。

    即便是建陽帝,也不一定就會同他說真話。

    焦玄腦中思緒愈發紛亂嘈雜。

    他對建陽帝的信任,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崩塌。

    都是祁遠章的錯。

    焦玄抬腳邁過門檻,往天光底下走去。

    天氣依然很冷,冷到陽光都不帶絲毫暖意,就像是他初次見到建陽帝時的那一日。薄白的日光,幾乎不能照亮那個人的眼睛。

    昏暗渾濁的眼珠子,每一根經絡都刻滿絕望二字。

    可如今的建陽帝呢?

    那雙曾經黯淡的眼睛所透出的光,早已如鷹隼般銳利。

    祁遠章一進門便跪下了。

    長桌后的建陽帝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倒是躺在一旁軟榻上,正抱著只黑貓逗趣的侏儒小祝跳了起來,驚呼道:“哎呀呀!靖寧伯!你怎么話也不說一句便跪下了?”

    祁遠章“咚咚咚”地磕頭。

    磕得很實誠。

    “皇上,臣惶恐呀皇上。”

    “國師他老人家,竟然疑心臣,臣實在惶恐,只好來尋您。”

    他低著頭,伏在地上,將聲音放得輕輕的。

    桌后的建陽帝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侏儒小祝抱著貓,湊到了建陽帝身邊,笑著道:“靖寧伯這是……告國師的狀來了?”他把自己的大腦袋貼到了建陽帝眼皮子底下,點點頭又道,“皇上知道了,回頭一定好好地將國師訓斥一頓!”

    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

    這當然是玩笑話。

    實實在在的滑稽,一點不摻假。

    建陽帝素來敬重國師,怎么會因為這么一句話便去訓斥國師?更何況,說這話的人,是區區一個靖寧伯。

    侏儒小祝忽然松開雙手,任由懷中黑貓一躍而出。

    黑貓碧綠的眼睛在室內發出瑩瑩微光。

    它跳到祁遠章身側,圍著他輕輕踱步,像在看一個它從來沒有見過的新鮮玩意。

    貓爪落在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

    祁遠章身上花里胡哨的衣裳,被它的眼睛顏色一襯,似乎也變得遜色不少。

    這樣美麗的綠色,比翡翠還珍貴。

    祁遠章的視線不經意般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枚翡翠扳指跟了他太久。

    如今摘掉了,手指上的痕跡卻還很明顯。

    那一塊皮膚顯然比周圍的白皙上許多。

    就像是一個烙印。

    一旦烙下,便深入骨血。

    祁遠章抬起頭來,臉上沒有高興,也沒有失望。他看起來意外的冷靜和從容,似乎早就預料到建陽帝不會拿他方才那句話當回事。

    他的聲音卻還是輕輕的。

    “若是旁的也就罷了,可國師疑心臣同復國軍有染……這叫臣如何是好?”

 &     侏儒小祝聽了這話,看看他,又去看建陽帝。

    建陽帝把他抱上了膝蓋。

    大腦袋一擋,祁遠章便只能看見建陽帝半張臉。

    小祝尖聲尖氣地問道:“靖寧伯怎知國師疑心你同復國軍有染?莫非是國師親口所言?”

    祁遠章搖了搖頭:“國師自然沒有明言。”

    建陽帝的嘴巴動了動。

    聲音有些含糊。

    ——“國師錯了嗎?”

    小祝則道:“國師一向是對的。”

    話不同,意思卻很一致。

    祁遠章垂著頭,嘆口氣道:“臣實在冤枉,不知國師為何生出這樣的疑心來。”

    黑貓“喵嗚——喵嗚——”地叫喚了兩聲,像是在贊同他的話。

    建陽帝和侏儒都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侏儒小祝才笑著說了一句:“皇上想知道,靖寧伯果真冤枉嗎?”

    祁遠章恨不能拍胸脯做保證:“臣自然是冤枉的!”

    小祝嘻嘻地笑,點頭道:“皇上也認為靖寧伯是冤枉的。畢竟靖寧伯一直以來都忠心耿耿,實在不像是有二心的人。只不過……”他頓了頓,才笑著說道,“國師既然懷疑靖寧伯,那靖寧伯還是自證一番吧。”

    說人有罪不必真拿出證據。

    被疑有罪的想要自證清白卻難如登天。

    小祝笑微微地望著祁遠章。

    祁遠章面上卻并沒有露出慌亂之色。

    小祝豎著耳朵湊近建陽帝,一副聆聽狀:“靖寧伯這是早就有了自證的法子?”

    “臣沒有法子。”祁遠章搖頭道,“臣只有一條賤命,愿以死明志。”

    “哦?!”

    建陽帝把小祝放到了寬闊的長桌上。

    小祝便一骨碌爬到了桌子邊緣,半個身子掛出來,盯著祁遠章道:“靖寧伯當真愿意以死明志?”

    他兩顆眼珠子滴溜溜打著轉,像在想什么心事。

    祁遠章抬起手擦了擦臉。

    建陽帝忽然摘下腰上佩刀,“哐當”一聲丟到桌子上。小祝還是笑瞇瞇地看著他,只是生得丑,笑得也丑,越笑越是瘆人。

    他摸上一旁的皇帝佩刀,猛地跳下桌子,連刀帶鞘捧了起來。

    侏儒舉刀,就像猴子耍戲,古怪又可笑。

    他半拖半舉的,將長刀送到了祁遠章身前。

    “靖寧伯,這是陛下的刀。”

    祁遠章點了點頭。

    小祝繼續道:“此刀可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祁遠章垂眸望著地上的刀。

    刀鞘上有著繁麗的花紋。

    層層疊疊,幻夢一樣的瑰麗。

    他都不必將刀抽出來,便知道里頭的刀身一定也有著同樣的美。

    小祝放下刀,重新將黑貓抱了起來。

    一個丑陋至極的生物,和一只美麗到不真實的動物,相擁在一起,仿佛一場即將燃盡的煙火。

    絢麗的光彩。

    冰冷的灰燼。

    本質上并沒有分別。

    祁遠章屏住了呼吸。

    抱著貓的侏儒,用他古怪的聲音緩緩說道:“陛下十分欣賞靖寧伯。靖寧伯如今愿意以死明志,著實令人欽佩。是以請伯爺放心,陛下說了,一定會好生照料伯爺的家人。”

    “只要大昭一日在,便保伯府一日榮寵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