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不二臣 > 第354章 忌日
    傷口疼得厲害。

    慕容二爺坐正不是,躬身也不是。他一手輕輕捂著傷口,一手按在弟弟肩膀上:“他若真那樣想,你我恐怕要交代在這里。”

    他身上的傷,就是明證。

    那小子初見乖順,但動起手來,毫無征兆。

    慕容二爺說完又道:“老四怎么說?什么時候讓我們走?”

    “這個嘛……”慕容三爺遲遲疑疑道,“我問雖問了,但他說來說去只是一句他說了不算。”

    “窩囊!”慕容二爺低聲罵了句。

    三爺道:“不過,依我看,那人不像是在疑心你我的樣子。”

    “嗯?”慕容二爺松開手,坐直了問,“怎么說?”

    “你想,他要是疑心我們,一開始便該上門來找我們不是?可他沒有,他先找的老四。”

    “這可不一定。”慕容二爺皺下眉頭,“興許他是輕看我們,覺得老四才是那個能做主的人。”

    慕容三爺道:“不像,他對老四的態度,可沒比對我們好多少。”

    “罷了,不管他疑心的是你我還是老四,左右都是初見。”慕容二爺煩氣地道,“沒見過,沒養過,哪來什么親情。他一個不高興,沒準便將我們兄弟三個都殺了。”

    “快別說了!”慕容三爺怕血又膽小,聽他說了半天殺,已經憂心如焚。

    慕容二爺問:“不過,老四說了沒有,這人是從哪兒來的?”

    “他沒說,我也不敢問。”慕容三爺道,“只知道,他已經成親了。”

    慕容二爺立即想到那天花廳里的少女。

    當時太過慌亂,沒有細看,他只稍稍掃了一眼。

    “老四連個女孩子也拿捏不了,竟然由得他們擺布!”慕容二爺想拍桌,但胳膊一動,傷口便撕裂一樣痛。

    他只好咬緊牙,等著這波痛楚過去。

    慕容三爺嘆口氣,站起來道:“二哥也別動氣了,老四都沒奈何的事,你跟我又能怎么樣。”

    “你歇著吧,我也回去了,明日還有事呢。”

    “你要去你便去,總之我不去。”慕容二爺忿忿道。

    慕容三爺已經走到門口,聞言轉過身看向他,換了正色道:“二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慪氣不去,真叫他殺了,往后可怎么辦?”

    慕容二爺不快地住了嘴。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能不去,可脾氣也不許他發,實在憋悶。

    何況,他身上還有傷呢!

    大冷天的,又是風又是雪,非要他去陵園,根本是折磨。

    但第二天,慕容二爺還是乖乖地起身更衣,穿上大氅出了門。這一回,他看明白了。

    比起他們兄弟倆,這侄子顯然更討厭老四。

    就算他看起來笑微微的,張嘴閉嘴四叔來四叔去,但那種厭惡,透在呼吸里。

    而老四,也很清楚這一點。

    慕容二爺上了馬車,透過狹小的車窗小心往外看。

    風雪中,有幾個勁裝的陌生面孔,正騎著馬,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的馬車。

    看來,這幾個都是他那“好侄子”的人。

    也不知道流落在外的那些年,一個小孩子是如何長大的,竟然長成了今日這副模樣。

    慕容二爺收回目光,將窗前遮風的短簾放下來。

    另一駕馬車上,薛懷刃正在同慕容四爺說話。

     ; 他問的,只是些無關緊要的舊事。但慕容四爺很不想回答,他每回憶一次,胸腔里的那顆心都會變得更沉重一點。

    漸漸的,心已經重得像石頭。

    巨大而堅實,沒有一絲縫隙地壓下來。

    令他的呼吸和話語也變得滯重起來。

    “你爹他……一向很討厭冬天……”慕容四爺緩慢地說著那些久遠的人和事。

    他和大哥一母同胞,年紀差得也不算太多。

    大哥總是帶著他讀書習字,護著他愛著他,到死都是個好哥哥。

    可他最想要的東西,卻被大哥搶走了。

    他明白,那其實不能怪大哥。

    但明白歸明白,他心里還是恨。

    即便過去多年,恨意也沒能消散。他被那恨折騰得千瘡百孔,連如何去愛人也忘了。

    無處宣泄的恨,讓他紅了眼睛。

    他想要的被大哥拿走了,那他便去拿走大哥想要的。

    即便那些東西,他本可以不要。

    身上發冷,慕容四爺緊了緊大氅,“小時候,每逢下雪,他便躲在屋子里抱著手爐不肯動。”

    “說雪一刻不停,他便一刻不要出門。”慕容四爺笑了下,“但讓他多穿兩件衣裳,他又總是不愿意。”

    身下馬車嗒嗒作響。

    路上并沒有什么行人,前往陵園的道路,比往日還要荒涼。

    慕容四爺靠在車廂上,忽然聽見了一聲冷笑。

    他連忙抬眼朝前方望去。

    薛懷刃坐在那,眼角眉梢都是冰雪。

    慕容四爺心里一驚,不知自己哪個字說錯了。

    “所以,四叔才會選在盛夏殺了他?”薛懷刃漫然發問,口氣倒不算冷。

    但慕容四爺如墜冰窟。

    “真是仔細,因為知道他討厭冬天,討厭下雪的日子,所以殫精竭慮將他的忌日選在夏天。”

    “這世上恐怕不會再有比四叔你更貼心的兄弟。”

    慕容四爺聽著他陰陽怪氣的話,一顆心怦怦亂跳。

    被人戳破以后,他當初那點古怪的小心思,一下變得齷齪難堪。

    “你在說什么胡話……”心跳得幾乎無法開口,慕容四爺繃直了后背。

    陵園已經近在眼前。

    薛懷刃“撲哧”一聲笑出來,什么冰雪都消融了。

    “四叔啊四叔,你總這般怕我做什么。”馬車停下來,他起身往外去,一邊笑道,“怎么會有人都要奪人性命了,還想他不喜歡冬天呢。”

    簾子一掀,他下了馬車。

    慕容四爺手腳發僵,難以動彈。

    說是來見父母,他卻不帶祁太微,真的只是上墳么?

    慕容四爺動作遲緩地走下馬車。

    邊上,慕容二爺兄弟倆也下來了。

    一行人朝著陵園里頭去。

    小徑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根草。

    大雪還在落下,將那些冰冷的墓碑凍得慘白。

    慕容四爺領路,走在最前面,帶著他們一塊碑一塊碑地看過去。

    慕容家在洛邑多年,這陵園里不知埋葬了多少先祖。他們活著的時候,每個人都不一樣,但死后每座碑都看起來差不多。

    白雪皚皚,慕容四爺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