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諾妮轉過視線，以一如既往的神態看著他。
與那璀璨的眼眸對視，羅維更加堅定了內心的想法。
他開口說道：“不久之后，這個世界會徹底毀滅。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將線索聯系起來，但這恐怕和你提到的第三世界脫不開關系。”
實際上，羅維還記得嵐神殿前神殿長提到過的預言。
「第二次世界交匯」。
如果說一千二百年前古神與現神的戰爭是「第一次交匯」，那現在第三世界的形成，的確為「第二次交匯」創造了條件的可能性。
如今現神的世界還未得到恢復，古神的世界也在神戰結束后地脈極度活性化。
再來一次的后果，不可想象。
或許那位神殿長的話不能盡信，但世界毀滅是羅維親身經歷過的事情，倘若不做出改變，唯有這點，他是確定以及肯定會發生的。
言簡意賅地表達給米諾妮聽，少女微微露出思索的神態。
“你的推測是指，他們還會回來。”
“愛爾緹娜的「救世茶話會」，我想也是為了預防這個狀況，事實上……”羅維停了停，不知該不該把過去一千二百年的事情說給她聽，“她們在那之后做了很多努力，也甚至為此付出了隕落的代價。”
“……”
“所以，我想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羅維沉聲說道，“我希望阻止世界毀滅，你希望找到是誰辜負了這一切。”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會找到的。”
工匠會背后，那個能蒙蔽現神視線的「他」，現在看來，來自第三世界的可能性相當大。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引發那么多紛爭，卻從來都能待在幕后不現身。
但對于這種涉及末日真相的事情，羅維不打算說得那么確定，避免因其中的偏差而導致錯誤的判斷。
“你尋找昔日彌留的一級神，是為了論證自己的這些猜測嗎。”
“不……”
羅維咽了咽喉嚨，握住神力抗拒器的手心溢出了汗。
要來了嗎。
眼下的信息，看來足夠構成交涉條件了。
“我想先問一下，你確實已經隕落了對嗎？”
“是。”米諾妮輕輕點頭。
“那你的神核還在嗎？”
“在。”
羅維深深吸了口氣。
能保持這樣的方式繼續存在，看來她確實沒有死亡的概念。
“那我希望向你提出一項交易，”他看著眼前的魔神說道，“你清楚「無星之人」的特質，明白我擁有無限的可能性，既然如此，哪怕讓你重返世間這種事，也并非沒有希望。”
米諾妮只是神色不變看著他。
“繼續說下去。”
“這是一份契約，對于你來說這會是一場時間不會太久的沉眠，我會在這期間找到真相，借助自身的可能性找到將你分離喚醒的方法。并在那之后，親口將真相告知于你。”
羅維說完，目光變得鄭重起來。
“如今的我尚不具備探知這份答案的能力，為此，我需要借用你神核的力量。”
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只要彼此切實存在著利益關系，那就存在著交涉的可能。
他需要足夠強大的神核，米諾妮則需要找到辜負了來之不易和平的人。羅維能給她的，就是找到她要的答案，并承諾在將來的某一天，找到辦法將她的神核分離出來，讓她復活。
再加上她昔日的戰友也在為此努力，「救世茶話會」的存在讓這件事變得更加有說服力，他完全可以成為將她與茶話會重新連接起來的紐帶。
空氣里的氣氛變得安靜下來。
羅維沒有把握讓一位一級神心甘情愿交出神核，哪怕她已隕落。
因此，「借用」是最好的選擇。
“這便是你一直遮掩的目的嗎。”
“……”
難道還是不行嗎？
他弄清前因后果，也是為了讓她知道，自己確實是在正視這件事。
“這會付出很沉重的代價。”
沒直接拒絕就證明有機會，羅維不打算放棄，往前踏了一步，“我可以想辦法減輕你的代價，承諾會讓它值得。”
米諾妮看著他搖了搖頭。
“這不是我的代價，而是你的。”
我的？
羅維微微愣了下，臉上慢慢放緩，忽然露出一個自嘲的表情。
“如果我不知道會付出代價，未免也太過愚昧無知了。”
強大的力量都有代價。
力量越強，代價越重。
歷史上羅維知道的那幾位神格者，都是在意外中接納了一級神的神核，什么都沒來得及準備就失去了一切。
但他不同。
他是主動來借神核的。
凡人用一級神的神核成神絕不會那么輕易，但米諾妮還在這里，倘若她接受自己的提案，身為神核的主人，很大程度上能提供一些緩解的方法。
哪怕她的實力超出預期，但只要準備得足夠充分，規避掉最不能接受的幾條也不是不可能。
而剩下的失去的。
只要不是不可挽回，成為神格者之后再取回來就是。
米諾妮閉了閉那星海般的眼眸。
“我明白你的訴求了，無星之人。”
她緩緩正對過來，往上抬起了一只手。
無邊的漆黑中，她手中亮起的純白化作明星，仿佛能夠照耀整個宇宙。
空間被染上神意，羅維在神壓中悶哼一聲，膝蓋重重落在地板上。
身穿樸素連衣裙的純白少女冷冷俯瞰著他。
“我乃界外之魔神，無邊漆黑中誕生的唯一純白。無星之人羅維·布魯克，你想要我的神核嗎？”
羅維掙扎著抬起頭，在神威下宛如渺小的塵埃，頸椎似要被巨力壓斷。
他顫顫巍巍地支起身，哪怕掰著雙腿，也重重往前踏了一步。
“是，我想要你的神核。”
有些事情，不付出覺悟去嘗試，永遠不會有結果。
強風吹掉了少女的發飾，白色的長發飄舞著，身后倒映出異世的星空，純白的光帶如月亮般散發輝光。
“很好，我會給你我的神核，做好染指這份力量的覺悟吧。”
她本體的雕像散發光芒，周邊的空間猛得暗了一截，中心的光亮卻愈發純白，甚至吞沒了整個空間。
在那純白的中心，誕生了一顆黑色的球體。
周圍迸發著漆黑的霹靂電光，穿透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黑球發光的內部又反是純凈無比的白，仿佛在無邊宇宙的漆黑包裹之中，唯獨凝聚出的純白之核。
羅維撐著膝蓋，目視著那顆球體緩緩來到面前，無法呼吸的痛楚中，卻反過來感受到了一絲莫名的安寧。
簌、簌、簌、簌——
伴隨黑色的線條構成立方體圍住了那顆神核，從半空落下，恢復行動的羅維連忙接住了它。
神核被米諾妮暫時封印了。
她微微閉了閉眼，重新看著他說：
“沒想到你會向我說借。”
“……”
空氣里的壓迫消失，羅維雙手捧著那透明的匣子，驚魂未定地喘著氣。
“難道你早就準備給我了？”他疑惑不解道，“是因為「至高」對「無星之人」的觀點嗎？”
“作為隕落的魔神，只是想盡可能滿足一下你的愿望，”米諾妮神色淡然地看著他，“但我現在也有點好奇，人類使用我的力量會走向怎樣的道路。”
“我沒打算食言，”羅維凝神回應了她，“等用完過后，我一定會去找到將你喚醒的方法。”
“那不重要，或者說……這種時候其實應該說謝謝？”
米諾妮說到一半忽然挑了挑眉頭，看得羅維一陣感慨低笑。
她和的她使者，還是有著共同點的。
這對她來說或許只是一閉眼一睜眼的事情，也可能是和他一起永遠都不再醒來的結局，羅維不太了解她的想法，從結果上看，神核和她的存在，對她來說都并非用自我價值去衡量的事物。
嗯……
當然，也有他寄了之后被復活，兩人共存一具軀體的情況。
至少這是位女神，還是位很漂亮的女神，怎么樣也不能算虧了。
“如果你認為這值得感謝的話，我想知道，代價具體是什么？”
這件事羅維不想耽擱，對此有一定的心理預期。
總而言之，只要能保證他還是他，不對身邊的人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其余怎樣都無所謂。
“那你聽好了，你需要付出的代價，是「■■」。”
……
聽完詳細的解釋，羅維陷入了較長時間的沉默。
誕生于界外什么都沒有的漆黑里，米諾妮的存在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高深莫測，她似乎代表了某種純粹的根源法則，不被任何拘束所掌控，是自我誕生的獨一無二的產物。如果這些代價是真的，一個不小心毀滅世界的是他自己也說不定。
“既然已經知曉代價，要如何減緩影響，走怎樣的道路承受這份力量，就看你自己選擇了。”
“……我會好好思考的。”
所以才說為什么拿一級神的神核成神，是一般人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就算費盡心思拿到了，這代價還真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
羅維倒沒有被嚇到，只是用這顆神核成神的方法，恐怕得好好計劃一下了，結合到無冠城的現狀，這混亂的局勢說不定也可以利用起來。
他不禁苦笑了笑。
這……大概算是在策劃自己的成神儀式吧。
“既已如此，剩下的便不需要我再指引，我會打開界外通道讓你離去。”
“等一等。”
知道她這種狀態存在不了太久，羅維暫時放下對這件事的思考，出聲叫住了米諾妮。
“趁你還沒有入睡，我想要滿足你另外一個愿望。”
“……什么？”
羅維慢慢吸了口氣，笑了笑道：
“你應該還沒有忘記，自己曾對過去的魔族之王許下的愿望吧？”
“……？”
……
無冠城，南工匠大街。
昔日井然有序的街道，如今在經歷了戰火和魔導炮的洗禮之后，路邊到處都能看得到廢墟。
人們正在進行搶修工作，因為建筑塌方引起的災害，還有不少人被困在廢墟里面。
“來，快啊！幫把手！”
“魔力起重機還沒送過來嗎？”
“這邊的道路才鋪好沒多久，已經在往這邊趕了！”
基于這種原因，這條街道比以往看起來還要更忙碌一些，到處都是腳步匆匆的人們，還有獅苑的軍隊在巡邏值崗。
看來蘭德爾主動推進了治安工作啊。
“他們為什么看著我們？”
踏著剛鋪好的石磚，走在羅維身邊的純白少女問道。
羅維撇了撇嘴角，一時不知是該選擇調侃的回答，還是直接告訴她實情。
“你希望我用平常和人交流的方式告訴你，還是實話實說？”
“這中間竟然還有區別嗎？”米諾妮用手襯著下巴問。
她原本是無法離開神戰遺跡的。
但此刻神核在羅維身上，她也擁有了短暫呼吸外面空氣的機會。
米諾妮在這個世界投下純白之地時，曾向遠古的魔族之王許下一個愿望——“希望能觀摩人類的生存方式。”
從魔族的神格者那里得來的情報，羅維原本打算當作最后用來說服她的手段，現在她已經將神核交給自己，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在對方沉睡前滿足這個愿望。
然后就有了如今的對話。
仔細想想，帶著一位一級神逛街……估計能把人嚇死。
“還是用你的方式吧。”
聽她這么說，羅維低頭看了一眼，無奈聳了聳肩。
“顯而易見，你一身干凈，卻沒穿鞋。”
像她這樣純白無瑕的少女，一身不染塵埃的連衣裙，卻在戰后的大街上赤著腳丫走路，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
米諾妮低頭想了想。
“你是指……我應該把身上弄臟一點，或者和他們一樣穿上鞋子？”
竟然這么客觀地去分析。
羅維臉色顫了顫，微微側向她說道：“這種時候，你如果說‘那我們去哪里買雙鞋吧’，會更像人類世界的表達。”
“那我們去哪里買雙鞋吧。”
聽起來有點干。
算了，羅維也不認為光憑這點時間就能讓她學會認知，據她所說她已經在界外的漆黑中存在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了。
幾萬年？幾億年？她在那里根本沒有時間的概念。
“那邊有個服裝工房在營業，我們去看看吧。”
“好…聽你的。”
米諾妮并沒有表現得緊張，而是一種不知該如何與人交流的無措，一邊觀察著一邊跟在他身邊。
嗯……要是這種時候讓她說一句“誒呀，難道哥哥要給我買好看的鞋子嗎？”
呃，還是別往奇怪的地方作死了。
推門進去，為了幫助重建工作，各大工房并沒有停止營業，但詢問過后也不接受訂制服務，只售賣店里陳列的現貨。而工匠本人正在里面加急趕制著擔架、繃帶等救援物資。
“這里也剛進行過戰爭嗎？”米諾妮突然問。
面對店員懷疑的目光，羅維黑著臉指了指純白的少女。
“遠房表妹，今天剛來。”
隨后趕緊拉著她去看鞋子了。
米諾妮倒也不是什么口無遮攔的性子，只是微微疑惑后便不再多想，將注意放在了那些商品上。
“你的意思是，這些東西可以任我挑選？”
“嗯……但是要付出一些契約上的代價，不過不用擔心，我在這方面的契約很充足。”
少女一時陷入了選擇困難，羅維沒打算在這里耽擱時間，轉頭看向店員。
“這些都幫我包起來吧。”
店員看他的眼神更加懷疑了。
提著打包好的鞋子返回街上，米諾妮腳上穿了一雙和她連衣裙配色相同的雕花短鞋，對她來說，倒也沒有不適應走路。
“那些人還在看我們，但眼神和之前不太一樣，也沒有之前看的時間長。”
“這種……算是正常的，因為你的模樣對人類來說，屬于令人賞心悅目的那類，所以他們會忍不住稍微看你一眼。”
“是嗎？”
何止是嗎，她這氣質和外表未免有些太超凡脫俗了，羅維走在旁邊都覺得有壓力。
倒也不是說比薇彌爾莎耶她們好看，只不過她們還是稍微知道如何與人交流的，莎耶也最多就是置之不理，米諾妮完全是以考究人類的態度回應那些眼神了。
“那我要怎么回應那些眼神？”
“你覺得好看的就多看一眼，不好看的不用管。”
“原來如此。”
然后米諾妮看了一眼他。
羅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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