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一怔,冰冷的雨水從頭上澆了下來。
檀香趕緊把傘撐起來,勸說道:“姑娘,要不你還是別去了吧,事到如今奴婢知道你想要彌補,可是已經沒辦法了呀!”
松露道:“是啊,以暝陽王府的實力,肯定把所有的大夫都叫走了,你又能找誰去呢?還是讓老侯爺和大公子他們處理吧。”
“還有一個人。”
沈玉搖頭,推開了兩個丫鬟,“只是此人性情古怪,我若想請他出山,必定不能暴露他,也不能帶人前去......你們等母親回來,我去去就回。”
說完,直奔馬廄。
從馬廄牽出一匹馬之后,顧不上身體不舒服,從后門直接沖了出去。
驚雷陣陣,大雨瓢潑。
天氣非常的冷,沈玉在馬背上一個接著一個打寒顫,只覺得頭痛欲裂。
但愿能撐到雪叟答應吧。
身下烈馬狂奔,沈玉在上面顛簸著,一人一馬直奔青柳巷,又不由想到前世的事情。
她和雪叟是在燕南山采藥的時候認識的。
當時雪叟身邊的小石頭身患瘧疾,瘧疾是急癥,雪叟上山尋藥,正巧被她遇上結伴而行,得知他急用藥之后,她便把自己背簍里的藥送給了他。
那藥珍貴,雖止瘧疾立竿見影,但是一藥難求,即便是在盛產草藥的燕南山也很少見,雪叟對此十分感激,便說往后可來青柳巷學醫,他愿意傳授她岐黃之術。
沈玉從小對草藥感興趣。
聞言當即答應下來,拜他為師。
雪叟的醫術,登峰造極。
對她也毫無保留。
可惜前世她學了一身本事,卻沒有治病救人,反倒是在三皇子元宸的哄騙之下,給他調制了不少劇毒,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在得知戰云梟雙腿無藥可醫之后,她也不曾看過他的腿,反倒是給宋婉晴治好了宮寒,讓她懷上了三皇子的孩子。
一股鉆心的疼,夾雜著悔恨涌上心頭。
沈玉雙眼干澀,拍了下身下的馬兒。
馬兒加速沖進了雨幕。
兩刻鐘之后,沈玉翻身下馬,牽著馬兒走進了一條幽深、臟亂的小巷子,往深處走去。
這里是全京城最為臟亂差的地方,很少有人來,一般都是無家可歸的叫花子們聚集在這里老破舊的荒廢屋子里。
沈玉牽著白馬進去,和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巷子的最深處,一間屋檐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騎在門檻上,手上正擺弄著半顆柴胡,見她過來頓時一愣,“沈姑娘,這么大的雨你怎么來了?”
說著,噠噠噠跑過來。
沈玉伸手摸摸他的頭,嗓音沙啞,“雪叟呢?”
“在里面睡覺呢,臭老頭脾氣壞的很,都不讓我進去打擾......”小石頭一臉怨念,問,“你來找他?我估計他不會見的,那老頭脾氣你清楚。”
沈玉當然清楚。
她哽咽了一下,說,“你只管去通報,就說我想請他出山,去看看暝陽王的腿。”
沈玉說著,跪在了大門外。
地上都是石子兒。
一跪下去,膝蓋就傳來鉆心的疼。
沈玉臉上一片濡濕,一時分不清楚是眼淚還是雨水,腦海里閃過前世戰云梟就拖著疼痛不堪的那雙腿,為她鞍前馬后那么多年......
今天自己剛跪下,便覺得痛苦難忍。
人與人的悲歡,果然并不相通......想來前世的她,是何等的冷血殘酷,又自私自利!
沈玉深吸了一口氣,跪得筆直了一些。
這一世,是她欠他的。
小石子拗不過她,轉身進屋大喊,“老頭老頭,沈姑娘來找你了,跪在門外求你去救暝陽王呢!”
屋里什么動靜都沒有。
沈玉知道雪叟能聽見。
但能不能答應,就不好說了,這老頭脾氣怪得很,而且他們之前早就約法三章:她不能帶外人來這里;不能把他會醫的事情告訴別人;不能讓他卷入京城權貴的是非圈當中。
今天,她打破了約定。
暝陽王府顯赫,何止權貴?
她還要帶著他去給暝陽王治病,那自然也要暴露他會醫的事兒。
沈玉做好準備,迎接他的怒火。
果然很快,小石子出來歉意道,“老頭說,讓你滾!”
說完,直接把大門關上了!
這在沈玉意料之中,她只能高聲道,“師父,違背我們的約定是我不對,你想要怎么懲罰我都行,但是請你一定要救救他,他對我來說真的太重要了!”
里面沒人回答。
雨嘩啦啦下著,時間一點一點煎熬,一直到了午后。
巷口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從里面下來一個錦衣公子,手上舉著一把油紙傘,腳步從容地往這邊走了過來。
沈玉聽到腳步聲,扭頭看向他,心頭突然竄起一縷駭然——
三皇子元宸!
青柳巷如此偏僻,她又是繞道而來,就連家里的丫鬟都不曾告訴,他怎么知道她在這兒?還是說,他知道雪叟......
沈玉心頭掀起了驚濤駭浪,而那人已經走到了跟前。
油紙傘遮了雨幕,下方出現一張豐神俊朗、溫潤如玉的臉龐,就連說話都透著一股溫柔,“你傷成這樣,怎么不好好調養,反倒來了這里?”
“......”沈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腦海里只有震驚,和前世這人冷漠無比把她全家送上死路的模樣。
元宸看著她臉色發白的樣子,從懷里掏出一塊溫熱的甜糕遞給她,“吃一點吧。”
又道,“你做得對,這樣才不會讓戰云梟懷疑你是故意的,以他對你的感情,可能還會因此感激涕零,往后更聽你的話。”
“但做做樣子就罷了,莫要傷到自己......早些回去吧,莫要讓本殿擔憂。”
說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把傘遞給她,自己冒雨轉身離開。
若是前世,沈玉定覺得眼前此人溫柔入骨。
此時看來,卻只覺得有些惡心反胃。
他這一番話,無非就是想要她利用戰云梟的感情,往后繼續拿捏算計他罷了。
沈玉心口發顫,看向掌心那把油紙傘,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臟東西一樣,猛地丟了出去!
轉眼暮色降臨。
高燒再起,她終是撐不住,轟然倒地。
再醒來時,眼前光線昏暝,小石頭坐在她身邊,正拿著一塊濕布壓在她額頭上,地上的火堆邊上,雪叟正在吧嗒吧嗒抽著一管子老旱煙。
見她醒來,他又猛抽了兩下。
之后,這才道,“你想讓我出面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這條件,可能會搭上你的命,你要想清楚再說。”
沈玉抬頭看向他。
燭光里,雪叟那張枯瘦的臉像是從山海經里走出來一樣,眼神明明滅滅,竟似藏著一片尸骨遍野的刀山火海,令人心悸。
沈玉一瞬間有些害怕。
但很快便道,“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