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532章 道不同(為“煙灰黯然跌落”加更4)


    下午,楊玄去了丈人家。

    周遵下衙回來,更衣后,和他一起飲酒。

    周勤姍姍來遲,一身獵裝。

    “老夫今日箭無虛發!”

    周遵起身,“恭喜阿耶。”

    “恭喜阿翁。”

    好箭法,楊玄心中暗贊。

    周勤坐下,周遵問道:“阿耶今日射殺了多少只老鼠?”

    老鼠……楊玄:“……”

    “二十余只。”周勤見楊玄呆滯,就板著臉,“須知米糧來之不易。”

    “是!”楊玄懵的。

    周遵說道:“祖宗傳下的規矩,要珍惜米糧。老夫身子康健,每逢春耕,便去城外的莊子上看看,也跟著動動手。”

    很久以前的規矩,每逢春耕,帝王要帶著宮中人,或是臣子們去耕地。

    這是垂范。

    “帝王都是學了我世家的規矩。”周遵淡淡的道。

    “老夫不好出門。”周勤有些悻悻然。

    楊玄明白了,合著周勤沒法出門,但祖宗的規矩也不能不遵守,于是變通了一下。

    “阿翁在哪射老鼠?”

    “糧倉。”

    周勤幾杯酒下肚,情緒上來了。

    “老夫令數人進去驅趕,一陣敲鑼打鼓!再令人在兩側手持掃帚驅趕,老鼠便只能沖著老夫跑來。”

    “這是兵法啊!想來阿翁是一箭一只。”

    “老鼠肥碩,還不少,老夫有一箭中了兩只。”

    別人一箭雙雕,您一箭雙鼠。

    喵!

    喵喵喵!

    外面貓叫的格外慘烈。

    “吵什么?”周勤不滿的道。

    一個仆役進來,“阿郎,家里養的貓都蹲在糧倉前嚎叫。”

    周勤干咳幾聲,“過幾日就好了。”

    楊玄:“這是……”

    周遵淡淡的道:“喝酒!”

    楊玄一下就明白了。

    倉庫的老鼠被周勤弄死了,家里養的貓就失去了捕獵的機會,以及進補的機會。

    人是狗拿耗子,您是人拿耗子。

    周勤撫須,“黃春輝是個什么意思?”

    “北疆遠離長安,當面乃是大敵,該如何應對,黃相公自有謀略。”

    “皇帝并非名將,橫加干涉,這是置大局于不顧,黃春輝忍了他多年,終于忍無可忍了。”周勤譏誚的道。

    周遵說道:“北遼那邊虎視眈眈,他卻一心想著制衡北疆。江山社稷也不及權力。”

    “黃春輝老矣,如何能謀反?”周勤嘆息。

    權力的甘美讓人不舍,讓人變態,偽帝就是如此。

    周遵問道:“阿寧孕期如何?”

    “好得很。”楊玄說道:“就是會偷偷的看書,或是去配藥。”

    周勤蹙眉,“要管著些。”

    “管了。”楊玄苦笑,“可我事多。”

    媳婦兒閑不住,我難道還能強行把她按在家里?

    “護衛可有人?”

    周勤莫名其妙問了這個問題。

    楊玄看了他一眼,“阿翁放心。”

    周勤說道:“要好手!”

    周遵說道:“子泰身邊有數十大漢,橫行戰陣。”

    “戰陣是戰陣。”

    周勤搖頭。

    楊玄笑道:“玄學就在陳州。”

    周勤笑道:“老夫竟忘了此事。”

    那一群喜歡清談的人聚在一起,誰來討野火,那可就熱鬧了。

    “可有人動手?”周遵終究不放心。

    “有。”

    “修為如何?”

    “了得!只是那日我正好在玄學的新山門,那人就一頭撞了進來。”

    “如何?”

    “被寧雅韻鎮壓。”

    那位掌教平日里不顯山露水,一動手,那威勢讓楊玄也為之側目。

    喝完酒,楊玄告辭。

    出了周家,夜幕低垂,燥熱漸漸消散。

    夜禁早已名存實亡,街上不少人,兩邊的店鋪和攤子生意火爆,人來人往。

    “這便是國泰民安!”屠裳感慨道。

    但不知能持續多久。

    若是一切不改變的話,楊玄知曉,大唐會一路下滑,拉都拉不住。

    宮中的偽帝依舊沉迷于制衡中而無法自拔,楊松成等人依舊在為了下一任帝王布局,千方百計想著為子孫謀福利。

    楊玄想到了歷史上那些為了子孫殫思竭慮的例子。

    可大部分結果都不大好,要么是當事人倒霉撲街,要么就是子孫端著金飯碗被活活餓死。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由衷的感慨道。

    姜鶴兒說道:“郎君是想著未出世的小郎君了嗎?”

    楊玄點頭,“還不知將來如何教導他。”

    第一次做父親,他有些忐忑,也有些憧憬。

    “教小郎君修煉呀!”姜鶴兒很興奮。

    “你這興奮什么呢?”楊玄好奇,“若是你有了孩子,要如何教導?”

    “從小就教他修煉,等他大一些后……”

    “讓他去行俠仗義?”楊玄笑道。

    “不!”姜鶴兒搖頭,“帶著他去行俠仗義。”

    “想必江湖將會掀起一股血雨腥風。”

    姜鶴兒點頭,“一定。”

    江湖沒你,真好!

    幾個官吏在前面大聲呵斥一個小販,看著囂張之極。

    姜鶴兒罵道:“狗官!”

    “哎喲!”一個官員捂著后腦勺緩緩回身,然后,翻個白眼,栽倒。

    “馬兄!”幾個官吏亂作一團。

    “誰干的?”楊玄回身。

    一伙人都一本正經。

    娘的!

    都學壞了!

    “下手太重了!”楊玄沒好氣的道:“若是罪不該死,卻弄死了怎么辦?”

    姜鶴兒說道:“天下官吏都該殺!”。

    “哎!鶴兒,你以后的孩子就修煉?”老賊逗弄她問道。

    “你又沒孩子!”王老二給他一記重拳。

    “以后定然會有。”老賊很自信,然后摸摸最近粗糙了些的臉頰,心痛不已。

    姜鶴兒搖頭,“師父說過,江湖兇險,闖蕩一番就是了。回頭,還得要去過日子。我就想啊!以后有了孩子,從小教他修煉,帶著他闖蕩江湖。等差不多了,就回家,讓他讀書考科舉,去做官。”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著她。

    姜鶴兒:“你們看著我作甚?我說錯了嗎?”

    眾人搖頭,“沒有。”

    前方,一群年輕人出現。

    “子泰!”

    清脆的聲音,讓楊玄想到了鳥兒。

    “靈兒?”

    一群年輕男女正信步而來。

    魏靈兒,張冬青都在。

    陳子茂也在。

    另外還有一個久違的熟人,

    “子泰!”

    王瑜上前拱手。

    “新田。”

    來人是王氏家主王豆羅的兒子王瑜,王新田。

    也就是王仙兒的兄長。

    王瑜看著他,有些嗔怪的語氣,“北疆礦石的事家里知曉了,那管事自作主張,家里已經令人去呵斥他。不過子泰你的脾氣也該改改了,太暴躁。”

    王瑜不等他說話,接著說道:“最近淳于氏弄到了一些好礦石,冶煉出來的鐵器更出色。家中應對需要不少礦石……所以,你那邊暫且委屈一下,過后自然能補給你……”

    這口氣帶著矜持,也帶著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從容。

    “我說……”

    楊玄開口。

    “此事了結,回頭去家中坐坐。”王瑜微笑,“阿耶和叔父說你如今聲名鵲起,乃是大唐名將,該多走動走動。”

    楊玄開口:“不用了。”

    王瑜:“……”

    楊玄頷首,然后看著大腿,“靈兒和冬青出來覓食呢?”

    覓食這個詞引得魏靈兒笑了起來,“是呀!明日要作詩,今日我們出來尋靈感。”

    張冬青說道:“子泰,明日我等聚會,你可要來?”

    魏靈兒走過來,拉著楊玄的衣袖,“你定然要來,否則我知曉你家在哪,就令人去吵鬧,鬧的你整夜不得安生。”

    “靈兒胡鬧!”張冬青上前,笑道:“怎么能如此,最多大清早去堵住他家大門,拽著就走。”

    “好!”

    楊玄無奈答應了。

    “對了,都有誰?”

    “有好些,不過,都是各玩各的。”

    “在何處?”

    “曲江池。”

    這特么大熱天的,去曲江池曬太陽呢?

    見楊玄望天,魏靈兒說道:“有個高人說了,明日有些云,不熱。”

    楊玄笑著應了。

    “走了。”

    “子泰!”

    楊玄牽著馬沒走出幾步,被王瑜叫住。

    “何事?”

    王瑜問道:“這是小事。”

    眾人愕然。

    有人低聲道:“據說,楊玄和王氏鬧翻了。”

    “那現在新田是想挽回?”

    “多半是。”

    “我可從未見新田低過頭,楊玄該自傲了。”

    “是啊!”

    月華如水,兩側的燈火映照著大道。

    夜風吹拂,吹動楊玄的衣袂飄動。

    他頷首,“道不同!”

    隨即,轉身離去。

    身后,十余人簇擁著。

    “這是打臉了!”有人低呼。

    魏靈兒張開小嘴,“子泰竟敢沖著王氏說道不同?”

    身邊的張冬青沒回答,魏靈兒側臉看去,就見張冬青怔怔的看著楊玄的背影。

    面色微紅。

    “冬青,你呆了?”

    張冬青回過神,興奮的道:“那些人面對世家門閥的子弟,說話都要斟酌再三,唯恐得罪了他們。可方才那句話,道不同,你王氏眼中的小事,于我楊玄卻是大事。豪邁不羈,灑脫自然……這才是我心中的子泰啊!”

    魏靈兒看著楊玄在燈火中隱去,突然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

    王瑜已經恢復了平靜,和往日并無不同,依舊和眾人一起去吃了宵夜,這才回家。

    “阿耶呢?”

    仆從說道:“郎君在書房,和二郎君在一起。”

    “知道了。”

    王瑜說道:“弄了茶水來。”

    茶水來了,王瑜喝了一口,漱漱口,自覺口中的酒氣消散了不少,這才去書房。

    “新田!”

    王豆香笑吟吟的看著侄子。

    “阿耶,叔父。”

    王豆羅抬眸,淡淡的道:“看你是有事的樣子。”

    “孩兒先前遇到了楊玄。”

    “哦!如何?”

    “孩兒說,家中已經呵斥了管事,回頭礦石會補給他。”

    王豆羅看著王豆香,“你覺著如何?”

    王豆香沉吟良久,“怕是不好。”

    “為何?”王豆羅看到了兒子眼中的欽佩之色,就知曉結果不大好。

    王豆香說道:“當初老夫從南疆巡查歸來,在元州遇到了楊玄。老夫見他少年憨傻,就讓他跟著一起走。

    外人都說老夫行事狠辣,若是知曉老夫對一個少年發了善心,怕是會覺著老夫瘋了。

    沒想到的是,半路遇到了截殺,正是這個少年出手相助,救了仙兒。”

    這事兒王豆羅知曉,王瑜也知曉,但不知道叔父還提及此事作甚。

    “一個鄉下小子救了王氏女,應當想著要報酬吧?老夫已經做好了準備,想著他會要什么。

    最大的可能是想進王氏。憑著救了仙兒的功勞,以后少說也得是個管事不是?

    王氏的管事,那一路他都看在眼里,比之一縣縣令也不差。

    出門在外,那些縣令也得恭謹著對應。

    老夫也想好了,準備安排他去礦上待幾年,隨后看資質安排,好歹把仙兒的救命之恩給報答了。

    可他要了什么?”

    王豆香看著兄長,“他只想讀書!”

    王豆羅說道:“他骨子里就不喜我們?”

    王豆香點頭,“初遇時,一個護衛故意想抽他一鞭子。老夫以為,正是因為此事,讓他對世家門閥畏懼。如今看來,卻不是畏懼,而是不滿。”

    王瑜說道:“只是為了一件小事就和王氏翻臉,他好大的臉面!”

    王豆香看著他,“王氏對他可有恩情?”

    王瑜說道:“他進……”

    “進什么?”王豆香淡淡的道:“用仙兒的一條命換他進國子監,你覺著他是賺了還是虧了?”

    王瑜低下頭。

    當然是虧了。

    虧大發了。

    “他不欠王氏什么,相反,是王氏還欠著他的!”王豆香深吸一口氣,“后來他更是給了王氏冶煉之術,讓王氏能憑此與淳于氏抗衡。

    這一年多以來,更是隱隱壓制住了淳于氏。

    這冶煉之術對王氏多重要!可王氏回報了什么?僅僅是每年低價給一些礦石。

    你,覺著他虧欠了王氏?”

    王瑜搖頭,心中恍然,“他覺著委屈了?”

    “你還是不明白!”王豆香蹙眉,“當初舉薦他進了國子監,他吃了虧,可他說了什么?

    他什么都沒說。

    那個少年不是錙銖必爭之人,吃虧,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道不同!”

    王豆羅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王豆香嘆道:“兄長,對這等年輕俊彥,家中不該如此輕慢。那管事,該死!”

    王瑜說道:“叔父,大唐將星浩瀚,他不搭理王氏,自然有的是人來投靠。譬如右武衛大將軍魏忠,前次見到阿耶還故意說了一番客氣的話,便是想與王氏交好。

    右武衛大將軍,難道不比陳州刺史強?”

    一個仆役進來。

    “郎君,二郎君,右武衛大將軍魏家遣人來了。”

    王瑜笑道:“今日魏靈兒也在,估摸著是她回家說了,魏忠這是來表態。”

    一個管事進來。

    行禮。

    開口。

    “我家阿郎聽聞楊玄與貴府小郎君發生了爭執,就遣小人來問,可是楊玄得罪了王氏?”

    王豆香微微搖頭。

    管事說道:“阿郎說,若是楊玄有得罪王氏的地方,還請見諒。若是不妥,造成了什么損失,阿郎說了,由魏家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