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280章 強鄰
  馎饦店是一個老婦人開的,一個孫兒跟著幫忙。

  老婦人的動作不快不慢,弄馎饦,攪動沸水中的馎饦,放佐料……每個動作都是一個節奏,都精準無比。

  “五郎,端過去。”

  年輕人端著馎饦過來,年子悅揭開羃?,那容顏頓時就讓年輕人看傻了眼。

  老婦人喝道:“做事!”

  年輕人這才回魂,只是動作隨即變得有些凌亂。

  “美色是什么?”年子悅經歷了太多這等事兒,所以早已不奇怪。

  “你想是什么?”楊玄反問道。

  “我并不喜歡這樣的場景,仿佛我就是個怪物。。”年子悅拿起筷子。

  楊玄嘗了一口,竟然比長安和北疆的多了些重口味,那種微辣的感覺,嘖嘖!

  是加了什么東西?

  他再吃了一口,問道:“阿婆,這里面是加了什么,竟然有了辣味?”

  “茱萸和一些東西。”老婦人笑的很和氣淳樸。

  再問就是打探別人的獨家秘笈,搶別人的飯碗。

  楊玄笑了笑,準備回去嘗試一下。

  “阿婆,如今的日子可還好?”

  “好吧!”

  “如何好?”

  “才不好。”年輕人偷窺了年子悅一眼,忍不住想在美人的面前表現一番,“那些叛軍不時會來襲擾。”

  “咱們南疆大軍在呢!”

  “南疆大軍是在,可架不住那些叛軍怎么殺都殺不完,有人說是南周人假扮的。”年輕人怒道:“早些年就該滅了南周。”

  年子悅低頭吃著馎饦,心中想著國中的局面。

  支持叛軍,這是南周的本能選擇啊!

  就和大唐支持南周那些反對帝王的勢力一樣,大家都是一丘之貉,大哥不說二哥。

  “覺著賦稅高嗎?”楊玄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五郎……”

  “高!”

  老婦人喝止慢了些,年輕人已經說出了楊玄想要的答案。

  南疆的賦稅由南疆節度府來收取,所得用于養兵,以及維系南疆官僚體系的運作。

  實際上就是一個獨立王國。

  老婦人生氣了,拍了孫兒一巴掌,“再說話就回家去。”

  “是。”

  吃完馎饦,二人起身走了。

  身后,老婦人低聲道:“你可是看到那個女子美貌,就忍不住想顯擺?”

  年輕人蹲在老婦人的身側,別過臉去。

  老婦人嘆息,“五郎,真正有本事的人從不會顯擺自己的本事,只有沒本事的人才喜歡炫耀自己……你差什么,就越喜歡炫耀什么。所以,老老實實地的過日子,別想著什么美人,越美的女人越是禍害。”

  楊玄和年子悅回去。

  路上,二人緩緩而行。

  “郎君,是石忠唐。”

  烏達提醒道。

  石忠唐和幾個將領迎面而來。

  張菁低聲道:“公主,此人殘暴好殺,在叛軍中的名聲可止小兒夜啼,小心些。”

  年子悅頷首,卻見石忠唐走了過來,竟然微笑拱手,“楊正使。”

  “石將軍。”楊玄拱手。

  “楊正使何時出發,石某來送行。”

  “客氣了,此事卻不好說。”

  這是婉拒。

  石忠唐笑了笑,“如此,楊正使若是有暇,石某設宴。”

  “看情況吧。”

  楊玄對這位貴妃新寵并無好感,當然,也沒有多少惡感。

  雙方擦肩而過。

  春育說道:“楊玄被貴妃那邊唾棄了,你何必和他示好,還平白得罪了越王。”

  “你懂個屁!”石忠唐目光幽幽,“我后來才知曉,楊玄在北疆功勛卓著,殺敵無數。那是北遼,這邊是叛軍,兩廂比較,你說誰更厲害?”

  楊玄和年子悅進了駐地。

  臨分別時,年子悅問道:“你還沒說對美色的看法。”

  楊玄止步,想了想。

  “若是沒有庇護的力量,紅顏便是禍水。”

  年子悅呆立原地。

  張菁靠近,只聽她喃喃道:“紅顏禍水嗎?”

  ……

  汴京。

  作為南周宰執,孫石在地方為官多年,親眼目睹了南周的各種弊端。先帝在時,他曾上疏表達了變革之意,但被擱置。

  年胥繼位后,孫石漸漸進入了他的視線,幾度升遷,直至去年回到汴京,今年就帶了參知政事的宰相頭銜。

  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那些改革派的支持者們紛紛向孫石靠攏。

  年胥召集了這些人,發給紙筆,令他們寫出對南周的各種革新政策。

  這個動作太過剛猛,引發了反對者們的反彈。

  隨即雙方在朝堂之上開始了爭斗。

  南周有錢。

  作為宰執,孫石每年的薪俸豐厚的能讓大唐的同行們感到羨慕嫉妒恨,外加幾乎不間斷的賞賜,連豪宅都是皇帝贈送的,孫石的日子堪稱是豪奢。

  前院的水池邊,孫石和樞密使韓壁在下棋。

  黑白縱橫棋盤,二人卻神色平靜,不見煙火氣。

  韓壁落下一子,提了兩子,說道:“彭靖昨日說南周是個柴火堆,新政便是一個火星,砰的一聲就能把整個南周燒為灰燼。”

  “柴火堆是誰?”孫石淡淡的道:“南周有錢,這是公論,可錢在何處?大多在權貴高官,地方豪紳處,還有商人。可百姓呢?”

  “百姓的日子也還行。”韓壁笑道。

  孫石搖頭,“你要看到危機。南周目下看似日子不錯,可危機就孕育在這不錯之下。老夫在地方為官頗為清楚,這賦稅每年都在增,可田地的產出卻依舊如故,于是百姓的日子越發的困頓了。”

  “三冗。”韓壁說道:“官吏太多人浮于事,兵員太多良莠不齊,耗費太多粉飾太平。”

  “對,正是如此。”孫石說道:“從南周立國以來,歷代帝王都厚待天下讀書人,厚待文官,每年新增許多官員,日積月累,耗費太大。另有兵員越來越多,看似大軍浩蕩,可實力多少誰也不知曉,每年的靡費倒是令人頭疼。”

  這是頭兩項,也是最令人頭痛的兩項。

  “方崇在御史臺鼓動御史們出手,彈劾我等,今日便有不少人彈劾老夫,說老夫身為樞密使,不思為國戍邊,卻充當了你孫相公的打手,哈哈哈哈!”韓壁笑了起來。

  “清者自清。”孫石堅定的道:“老夫當初面見陛下時,坦陳十九條弊端,陛下一一答復,此乃明君。此等明君在位時最好變革,若是錯過了,南周再無翻身之機。”

  “根源便是大唐。”韓壁苦笑,“與這等強國為鄰,堪稱是三生不幸。”

  “到了這等時候,說這些何用?你我唯有奮起,再度振作。”孫石指指北方,“李泌昏聵,這便是我南周的大好時機,只要新政能成,雙方局勢逆轉未嘗不可期。”

  一個隨從進來,“阿郎,大唐使團快到汴京了。”

  孫石擱下手中的幾顆棋子,拿起布巾擦擦手,說道:“這是興師問罪來了,此事你以為如何?”

  韓壁看看棋局,自己貌似占優,“大唐密諜也在南周興風作浪,所以他們有何好指責的?再說也沒抓到活口,老夫以為,這是立威來了。”

  孫石眸色深沉,“老韓。”

  “嗯!”

  “這等要緊的時候,大唐使團的到來便是火星子,會引發什么老夫也不好說。就怕彭靖與方崇等人利用此事興風作浪。”

  “咱們難道不能利用?”

  “你是說……”

  “大唐使團來此,必然氣勢洶洶……”

  ……

  “陛下,大唐使團快到了。”

  年胥在寫字,身旁的謝引弓問道:“相公們可知曉了?”

  內侍說道:“知曉了。”

  謝引弓回身。

  年胥放下毛筆,仔細看看這幅字,說道:“人說字如其人,朕的字卻平庸。”

  謝引弓笑道:“孫相公最是剛直,從不肯虛言,卻贊美陛下的字筆墨雄渾,動若飛流奔瀉,靜則端莊靜穆,堪稱名家。”

  年胥笑了笑,“孫石最是執拗,他如何說?”

  內侍說道:“孫相公說大唐使團之來,更多是氣勢之爭,靜觀其變就是了。”

  年胥點頭,“此事交給諸位相公去處置,朕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子悅了。”

  謝引弓說道:“公主去了許久,也不知如何了。”

  年胥丟下這幅字,起身去了后宮。

  ……

  楊略帶著何聰潛入了汴京。

  汴京繁華的程度連長安都不及。

  因為南周不抑商,一進城看到到處都是店鋪,吆喝聲不絕于耳,更有挑著擔子的,挎著提籃的,甚至是頭頂簸箕的商販在游走。

  “比長安繁茂。”何聰贊道。

  楊略點頭,用審視的目光緩緩看向各處。

  “太平景象,不過這個世間并不太平,于是便顯得格外突兀。”

  何聰放低聲音,“郎君今日到,咱們尋個高處看看?”

  楊略點頭,“南周密諜一直在尋我的蹤跡,小心些。”

  何聰笑道:“沒辦法,那些小崽子最近劫掠的越發的狠了,上次竟然截殺了一位知州,震動汴京,這才引來了情人司那些游魂的追殺。”

  楊略從南疆陸陸續續帶來了數百少年,一直在培養。可操練再好也不如殺人,于是便令人帶著這些少年頻頻劫掠地方,做了悍匪。

  二人尋了一家酒樓,在臨街的二樓包了一個房間。

  情人司。

  和北遼一樣,這等密諜機構南周同樣交給了宗室來統領。

  年儒便是情人司的都知。

  “都知。”

  指揮蘇央被召來。

  他看了年儒一眼,想起了外面的傳聞。

  傳聞年儒從生下來就不會笑,被父母家人視為不祥。及長,卻因為手段狠辣被看重,進了情人司。年胥繼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年儒飛升為情人司統領。

  年儒冷冰冰的臉就像是木頭,“大唐使團要來了,盯緊。”

  “是。”蘇央說道:“可要潛入?”

  年儒默然,這是讓他自行判斷之意。

  “都知。”有人進來稟告,“先前有人發現了疑似悍匪匪首的蹤跡。”

  年儒輕哼一聲,蘇央呵斥,“說清楚!”

  “是,便是那頻繁劫掠地方的匪首,先前城門那里正好有咱們的兄弟盯著,仔細看了,確定。”

  “跟了嗎?”年儒問道。

  “沒敢跟的太近,丟了。”

  年儒面無表情的道:“那些悍匪頗為兇悍,來去如風,在各處劫掠。更讓人憤怒的是他們連高官也敢截殺,可見無法無天。難得發現匪首的蹤跡,蘇央帶著人去,仔細查找,找到了……死活不論!”

  蘇央點頭,“下官這便去。”

  年儒舉起手,蘇央止步。

  “大唐使團正好此刻進城,不可鬧的太大,否則丟了我南周的臉面。”

  蘇央懂了,“是,定然不讓大唐使團知曉此事。”

  對于此次行動而言,這個決斷毫無疑問是敗招。但對于另一個層面的高官們來說,卻是極為高瞻遠矚的決斷。

  在許多時候,在政治上看來無比正確的決定,在戰術上卻顯得格外白癡。

  當然,若是實力足夠強大,自然能一箭雙雕,一石二鳥。

  蘇央帶著人一路追索,隨即分散開。

  “是大唐使團來了。”

  有人在喊,隨即街上的百姓紛紛趕來圍觀,擋住了蘇央等人的去路。

  “讓路!”

  密諜們按著刀柄喝道。

  可汴京百姓卻不怎么害怕官員,更遑論這些密諜。

  蘇央腦門青筋狂跳。

  “指揮!”

  斜對面一個密諜喊道,見蘇央看過來,就側身指指身后的一家酒樓。

  蘇央沉肩,當面的百姓正在踮腳看熱鬧,就被這一下撞的往后退。

  “撞你娘!滾!”

  “哎!別擠老娘,兇都擠掉了!”

  “誰抓耶耶的下面!”

  趁著混亂的好時機,蘇央帶著十余密諜狼狽的逃了出來。仔細一看,個個都狼狽不堪,仿佛剛從一支大軍的圍剿下逃了出來。

  “方才問過掌柜,說是有兩人去了樓上,其中一人長的有些像。”

  “看,公主也回來了。”有人在后面喊,蘇央回身,只能看到一片人頭。

  “上去看看。”

  他帶著人進了酒樓,把牌子遞過去,掌柜麻溜的道:“只要不拆了酒樓,隨意。”

  蘇央指指樓上,兩個手下摸了上去。

  二樓的房間里,楊略站在窗前,仔細看著左前方。

  突然,他的耳朵微微一動。

  他回身看了一眼。

  腳步聲聽似尋常,卻帶著謹慎。

  而且是沖著這邊來的。

  “來了!”何聰激動的指著外面。

  門外,有人止步。

  殺機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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