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334章 又不是外人
  按照行軍的規矩,夜里是不能點燈的。

  整個營地黑麻麻的。

  這不是出外旅游,就是地上墊一層東西,人躺上去,覺得冷就用羊皮大氅卷著身體。

  楊玄用羊皮大氅蓋著腹部,想著辛無忌此人。

  手中持刀,殺心自起。

  楊玄在辛無忌身邊安插的人手不時會傳遞消息回去,從只言片語中,楊玄知曉這顆棋子的心有些躁動。

  辛無忌的身份是個大問題,他若想自立,就避不開楊玄。

  北遼建水城守將耶律喜,這個名字丟出來,赫連春能歡天喜地的帶著大軍出擊,一舉蕩平鎮南部,把耶律喜的人頭送去寧興。

  這等功勞越多越好,越多寧興的猜忌就越少。

  所以辛無忌此次來見楊玄,就想試探一番,若是有機會,他不介意讓楊玄等人都死在草原上,隨后自己徹底脫離耶律喜這個名字,成為正兒八經的鎮南部可汗。

  這只是一個耶律喜,隨著楊玄勢力的膨脹,當討逆大旗高舉時,他的麾下文武會是什么心思?

  都一力贊同?

  不可能!

  定然會心思各異,用同床異夢來形容也不為過。

  這便是人間真實。

  指望每個麾下都對自己無條件忠心耿耿旳主公是愚蠢的!

  楊玄雙手枕著后腦,幽幽的道:“唯有營造一股勢,讓麾下歸心。”

  他在卷軸里看過許多歷史故事。

  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些造反成功的大佬。

  許多時候,這些大佬深陷絕境,可麾下依舊不離不棄。

  “是他們的個人魅力!”

  楊玄想到了另一位皇叔劉備,以及曹孟德等人。

  劉皇叔曾多次撲街,但身邊卻依舊聚攏著一群豪杰。

  這不是什么皇叔的身份就能解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劉皇叔的個人魅力就如同是磁鐵,深深的吸引著那些麾下。

  “好吧!從明日起,我就做一枚磁鐵!”

  “主人!”帳外有人輕聲說道。

  “何事?”

  “發現夜襲者。”

  楊玄坐起來。

  “這特娘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

  野利彎著腰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兩千麾下。

  野草不算高,夜風吹拂,送來陣陣清爽。

  野利手中握著長刀,死死地盯著前方的營地。

  瓦謝還在時,他是一個普通貴族,掌握著一個部族。這樣的貴族在瓦謝部不算出色,那時候的野利一心只想享受。

  對面來了個楊狗,幾次交鋒讓瓦謝部死傷慘重,可汗華卓無能為力,威望大跌。

  那時候的野利依舊沒有野心,因為比他強大的貴族多的是。

  可瓦謝滅了。

  野利這時候依舊沒有什么野心,只想活命!

  帶著部族逃亡的途中,他遇到了辛無忌的大隊人馬。

  他只有一個選擇,跪下臣服。

  辛無忌據聞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部族首領,瓦謝滅亡后,基波部突襲了他的部族,只有他逃了出來。

  妻兒都死在基波部手中的辛無忌發誓要報仇,于是一路去尋基波部的人馬,這一路他就像是撿垃圾般的,撿到了許多凌亂的部眾,又運氣好的勝了幾次,竟然就成了氣候。

  我也行啊!

  人就怕沒對比,在看到比自己還不如的辛無忌都能打下這等基業后,野利激動了。

  心動就要行動,野利不斷拉幫結派,可辛無忌的地位依舊穩固。

  此次赫連春大張旗鼓的出現在草原上,對于野利而言便是大好機會!

  皇叔那邊的人給出的目標不高,只是給楊玄所部一次襲擾,突襲也成,造成一定損失就是勝利。

  但野利的目標不止于此。

  我可是要做可汗的男人!

  所以野利選擇了夜襲。

  一舉擊破楊玄,他就是草原上最亮的那顆星。

  他直起腰,小心翼翼的看了前方營地一眼。

  沒動靜。

  身邊的將領也在搖頭。

  笑意在夜色中擴散著。

  夜襲最要緊的便是隱秘性,一旦摸到了敵軍營地外,此戰幾乎可以確定是板上釘釘的勝利了!

  野利的呼吸有些急促。

  前方就是營地。

  他舉起長刀。

  身后,眾人深吸一口氣。

  要不要再近一些?

  野利在猶豫。

  營地里,有人喊道:“誰?”

  野利高喊,“殺進去!”

  “殺啊!”

  野利站在原地大聲高呼,麾下從身邊涌了進去。

  他瞪大眼睛,就等著楊狗麾下衣裳不整,惶然出現的那一刻。

  麾下順利沖了進去。

  “大事定矣!”

  野利狂喜,但旋即身體僵硬。

  “暗哨呢?”

  野外扎營,營地邊緣必須安置暗哨,可剛才野利的麾下沖進去,并未看到暗哨的蹤跡。

  “不好!”

  野利面色劇變,“回來!”

  黑暗的營地中,有人舉起手。

  “點火!”

  噗噗噗!

  密密麻麻的火把被點燃,數百唐軍正在前方嚴陣以待。

  “這是個圈套!”野利面色煞白,“回來……不,殺進去!”

  此刻回來就是潰敗之局,要想活命,唯有沖殺。

  “弓箭手!”

  南賀大聲喊道。

  數百弓箭手拉起弓弦。

  “放箭!”

  一波箭雨覆蓋過來。

  敵軍依舊速度不減。

  “有些意思。”楊玄說道:“大王。”

  大侄子早已急不可耐了,“說!”

  “十息!”楊玄淡淡的道。

  “好說!”

  衛王帶著自己的護衛沖了上去。

  巨刀高舉,“閃開!”

  衛王一沖,就沖出了一個缺口,隨后護衛們擴大口子。

  楊玄看了屠裳一眼,本想請老爺子出動,但一想這等場面好像有些用不上。

  “左右開始吧!”

  號角聲中,左右兩翼伏兵出擊。

  “殺進去!”

  外面,野利咬牙切齒的在叫喊著。

  夜襲是冒險,一旦被敵軍提前發現,士氣頃刻間就會跌落谷底。

  野利所部剛開始以為楊玄麾下沒防備,不禁大喜。

  可事兒隨即逆轉,楊玄早有準備,挖了個坑在等著他們。

  狂喜的心態驟然被一盆冰水澆的透心涼,落差太大,絕望隨之而起,士氣已經不叫跌落谷底,而是徹底沒了。

  只是一次突擊,野利的麾下就崩潰了。

  野利的麾下開始潰逃。

  “快逃啊!”

  看著麾下被圍剿,野利心如刀絞。

  草原上講的不是情義,而是實力。

  此次出行他把麾下全數拉了出來,還向一伙的那些貴族借了不少勇士,這才湊齊了兩千人。

  這兩千人沒了,他這個人也就廢了。

  野利為了鼓舞士氣,高喊道:“我在此!”

  馬蹄聲從兩翼傳來,唐軍的伏兵出動了。

  野利的麾下看到首領竟然在外面等候,不禁勇氣倍增,竟然有人返身沖殺。

  可一轉眼,野利人就沒了。

  野利轉身瘋狂奔逃,后面集結著戰馬,他也不挑,上了一馬就跑。

  看守戰馬的麾下知曉這是慘敗了,跟著逃竄。

  身后,絕望的喊聲如影隨形。

  “救我!”

  “我降了!”

  楊玄被簇擁著走出來。

  野利的麾下幾乎被一網打盡,唯有在合圍前逃掉了百余人。

  “野利呢?”

  “跑了!”

  衛王渾身浴血走過來,“你發動的早了些!”

  楊玄說道:“從未有完美的兵法,有的只是隨機應變。先前我若是不喊一嗓子,野利會狐疑,這等時候一旦被他聽到任何響動,下一刻他就會遁逃。”

  他補充道:“用兵最忌諱的便是貪婪,最后多是活活脹死自己。說個簡單的,當初基波部攻打章羽縣,本可一鼓作氣破城,可基波將領卻想少些損失,減緩了攻城的速度,最后被我一戰擊破。這也是貪婪……”

  衛王問道:“為何不全數用騎兵?就算是被發現了,騎兵一路追殺豈不是更好?”

  “騎兵追殺固然好,可夜間戰馬高速奔馳,弄死自己和弄死敵軍的幾率差不多,你……哎!我說你這是想向我討教兵法是吧?既然想,那就正大光明的,弄什么幺蛾子?”

  “本王稀罕嗎?”

  “不稀罕你身后那人干啥的?還記錄,艸!要不要臉!”

  李晗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玄回身,發現老賊也在記錄。

  “沒有完美的兵法,有的只是隨機應變。”老賊嘴里念叨著。

  楊玄打個哈欠,準備回去睡覺。

  李晗走了過來。

  “子泰。”

  “嗯!”

  “我在長安時,也見過所謂的名將,無論人品如何,對自己的兵法大多含糊以對,若是再問就冷著臉……”

  楊玄再嗯了一聲,睡意襲來。

  “后來我也想通了,兵法于武將而言便是前程,便是飯碗,沒有誰會把自己的前程和飯碗送給別人。我有些好奇,為何你隨口就說。”

  “嗯。”

  楊玄搖搖晃晃的進了帳篷。

  “哎!”李晗跟進來,“你還未曾回答我。”

  楊玄倒下,喃喃的道:“又不是什么了得的東西。”

  “還不了得?”李晗怒了,“就說一個用兵不可貪婪,還用了章羽縣的戰例來說明,連我都明白了,這等兵法要訣換個地方能令人跪下叫恩師,你卻隨口就說了出來。”

  楊玄隨口道:“不值錢。”

  卷軸里的兵法浩瀚如銀河,他滿腦子都是。

  “不值錢?你若是開口,我敢打賭,衛王愿意出五十萬錢和你學兵法!哎!哎!問你話呢!愿不愿?五十萬錢!”

  “又不是外人。”楊玄腦袋一歪,去見周公了。

  李晗看著他,默然走了出去。

  晚些他回到了自己和衛王的帳篷中。

  衛王已經簡單擦了一下血,見他進來就問道:“如何?”

  李晗坐下。

  “你這些年就是個瘟神,走到哪哪的人就避著你!”

  衛王坐在對面,睡意全無,“我非嫡子,阿耶又是那等無情的,這些年我用拳頭護著自己和阿娘,在宮中打出了赫赫威名,宮外卻到處傳聞本王殘暴,殘暴……那個如同地獄般的地方,不殘暴就別想活。”

  “潛州的官吏都避著你吧?”

  “嗯!”

  “到了太平,你我二人身份尷尬,可子泰卻不嫌棄。”

  “那時候他還是個少年。”

  “如今他已經是刺史了,依舊不嫌棄咱們。”

  “先前你去問了如何?”

  “用學兵法的借口去試探子泰對咱們的態度,真是沒臉。”

  “本王是想好好學學兵法!”

  “子泰那時候迷迷糊糊的,說……又不是外人。”

  衛王默然起身出去。

  草原的夜空看著多了幾分冷清,銀河浩瀚,星辰閃爍。

  “差不多該睡了。”李晗打著哈欠出來。

  衛王沒說話。

  李晗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氣,鼻腔里不是草原特有的味道,而是一股子血腥味,中人欲嘔。

  “咳咳咳!”李晗咳嗽著,“怎地,還感動呢?子泰是不錯,以后有機會報答一二就是了。”

  “你先睡吧!”

  李晗進了帳篷,衛王修為高深,聽著他的呼吸聲漸漸平穩,這才走遠了些。

  營中不許夜行,但此刻前方還在收拾尸骸,加之衛王身份不同,倒也還好。

  衛王慢慢踱步。

  “鏡臺的人該到了吧?”

  ……

  臨安城,衛王府外。

  叩叩叩!

  半夜三更有人悄然叩門。

  門子聞聲問道:“哪來的?”

  “長安!”門外的聲音很冷。

  門子悄然開門,一看外面是個灰衣男子,就問道:“尋誰?”

  男子不耐煩的道:“鏡臺的,和大王說好的!”

  門子哦了一聲,小心翼翼的關門,“你等著,我去叫黃先生。”

  黃坪披著衣裳來了。

  男子拿出信物,“鏡臺密諜。”

  黃坪仔細檢查了,把信物還回去。

  “要什么消息?”

  男子不滿的道:“往日不知道?就要北疆的消息。”

  “這話有本事去和大王說!”

  “大王有本事便殺我鏡臺之人看看!”

  “膽子不小。”

  “彼此彼此!”

  “桃縣的消息這邊打聽不了。”

  “也沒指望,就要陳州的。”

  “楊玄接任后,一番施政中規中矩。”

  “此人可有野心?或是貪腐。”

  “貪腐……你在鏡臺怕是地位不高吧?楊玄不差錢,還是周氏的女婿,陳州這等窮地方,你覺著他會貪腐嗎?”

  “說別的,野心!”

  “野心?上次他與大王喝酒,提及大唐時,對各等弊端咬牙切齒。提及陛下,卻是忠心耿耿,喝多了還作詩一首,什么報效君王,被大王譏諷為迂腐……”

  男子記錄著。

  “可還有?”

  “……”

  一刻鐘后,男子悄然出去。

  黃坪回到臥室躺下,閉上眼睛時說道:

  “這鏡臺的人每次都問楊玄,大王每次都說忠心耿耿,可老夫怎地覺著……這人對陛下沒多少忠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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