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371章 越壞越好
  周勤的日子其實很不錯。

  家中的小事兒他不管,其它事兒有周遵,唯有關系重大的事兒他才會干涉。

  等周遵回家后,會主動把今日朝中的大事兒給他說一遍。

  其實這些消息周氏都能獲取,但周勤卻喜歡聽兒子說。

  周遵也從不提醒老父,家中還有專門打探消息的好手,自己每日都來后院匯報。

  “……楊松成今日和左相爭執,為的是長安周邊的水利。”

  周勤干咳一聲,這是要發表意見的意思。

  “長安周邊河流多被貴人筑壩截流,用于舂麥粉,可這一節流,百姓的田地卻無法灌溉,這些年沒少有人彈劾此事,可卻不了了之。”

  周遵嘆道:“筑壩截流的多是王公貴戚,誰敢動他們?”

  “對了,阿寧可有書信來?”周勤問道。

  “她遣人送了些北疆的特產,阿耶你沒收到嗎?”

  “老夫這兩日不想出房間。”

  “阿耶莫要貪涼。”

  周遵有些擔心,“阿寧說,子泰在陳州施政頗為順遂,還和三大部以及潭州那邊做了一場,有驚無險,算是度過了就職以來的第一個難關。”

  “還好。”周勤心中一松,“北疆那邊治理倒是其次,首先還是要守土,讓北遼無隙可乘。他能度過這個難關,可見才干不俗。哎!老夫就說,阿寧當初怎會看中這么一個鄉下小子,原來目光深遠吶!”

  周遵莞爾,“阿寧如今在臨安的日子也頗為不錯,每日能出來看看那些草原商人帶來的藥材,好的就買了。不過許多人不收錢,她很是苦惱。”

  “哈哈哈哈!”

  父子二人一陣大笑。

  “那里如何?”周勤指指皇宮方向。

  “太子幽閉東宮,皇帝那邊倒是看不出什么,不過這陣子越王和衛王送禮物的次數頻繁了些。”

  “這是在野望東宮。”

  “是。不過衛王是有些執拗了。”

  周勤點頭,“皇帝不可能會廢掉楊氏出身的皇后,否則他早已立了貴妃為后。不是嫡子的衛王先天不足。”

  這時候講求的是一個名正言順,皇后的的兒子天然就是太子的人選,而那些臣子也會高看他們一眼。

  “沒有背景的皇后,她站不穩。”

  周遵一句話就揭開了這里面的奧妙。

  皇后身后必然有一股勢力支持,否則她站不穩。

  而嬪妃就不同了,擁有大背景的家族不會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中做嬪妃。

  要做,就做皇后!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這個道理古今通用。

  周遵突然笑了笑,“如今東宮近乎于虛懸,皇子們為此百般謀劃,竟然讓皇帝身邊的韓石頭備受人矚目。”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罷了!”周勤有些不屑的道。

  “阿耶莫要小看了此人。”周遵說道:“皇帝善于操弄權術,韓石頭能在他的身邊待了這些年,更是得了重用,可見此人有他的長處。”

  “閹狗罷了!”周勤對內侍沒什么好感。

  ……

  偏殿內,先生正在授課。

  敬王李博坐在下面,看著沒精打采的。

  先生見了惱火,晚些教授完畢,就去尋了上官訴苦。

  “那敬王壓根就沒怎么聽講,若是一年半載后陛下問了他的學問,老夫該如何?”

  “此事我去稟告。”

  這是皇帝家事,所以轉到了韓石頭這里。

  韓石頭進了梨園。

  一進去就聽到咿咿呀呀的聲音,樂曲聲也不絕于耳。

  “陛下何在?”

  韓石頭問了一個內侍。

  內侍討好的笑了笑,“陛下和娘娘說是去吹吹風。”

  他指指后面,“就在水池邊。”

  韓石頭緩步過去。

  皇帝和貴妃并肩站在亭子里,看著前方的水池。水池邊有幾只白鶴,白鶴緩緩抬起腿,腦袋動動,這才踩下去。

  “有趣!”貴妃笑道:“看著頗為神駿,若是再大些,二郎,可能坐著飛升?”

  皇帝莞爾,“到時候朕與你一起飛升。”

  韓石頭站在側后方,一言不發。

  許久,皇帝說道:“回吧!”

  “好!”貴妃乖巧的先走了。

  韓石頭這才近前。

  “何事?”皇帝從邊上的碗中抓了一把魚食丟進水池里。

  大大小小的魚兒瘋狂聚攏,水面上熱鬧非凡。

  一條魚甚至躍出水面,身軀矯健的彈動幾下,仿佛是在向皇帝行禮。

  “陛下,敬王的先生來報,敬王讀書頗為懶散。”

  皇帝漫不經心的道:“知道了。”

  他拍拍手,把魚食拍落,看著那些魚兒爭食,笑道:“這魚活什么?就是活一頓飽飯,吃飽了,便萬事不關心。”

  皇帝回身走出亭子,“許多時候朕也想萬事不關心,可江山社稷就在朕的手中,難道還能舍棄了?”

  韓石頭只是笑了笑,沒接茬。

  皇帝緩緩而行。

  “太子那邊如何?”

  “每次送食物進去,都能吃完。”

  “他倒是好胃口。”

  “東宮那邊可穩妥?”

  “東宮如今人心浮動,不少人在尋路子,想調離東宮。”

  “人總得有事做,否則便會胡思亂想。”

  皇帝丟下這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話就走了。

  晚些,敬王李博被叫了來。

  “見過阿耶。”

  李博一雙眸子咕嚕嚕亂轉,一看便是不安分的孩子。

  皇帝笑道:“聽聞你最近讀書不用功?”

  敬王搖頭,“阿耶,我每日讀書辛苦,只是先生想多教我些,我不肯,先生就冤枉我!”

  尊敬師長,這是規矩,可敬王卻出言誹謗自己的先生。

  皇帝冷冷的道:“大膽!”

  敬王跪下,渾身顫栗,“阿耶別罰我!”

  “跪兩個時辰。”

  兩個內侍把敬王帶走了。

  兩個時辰后,敬王保持著下跪的姿勢,被抬到了明妃那里。

  再大些,他就要離開后宮了。

  “這是怎么了?”

  明妃問清了情況后,又埋怨了敬王半晌。

  躺在自己的床上,敬王雙手枕著腦后,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我若是好生讀書,怕是沒個好結果。”

  “太子若是和我這般廢材無用,哪會被幽禁在東宮?”

  “阿娘曾說過,太子便是因為背后的勢力太強,所以倒霉了。”

  “太子背后勢力強大才會倒霉,如今東宮空著呢!連宮女都知曉衛王不可能,就剩下一個越王,這時候若是有人夸贊我聰慧聽話,不只是阿耶要弄死我,怕是越王和皇后也想弄死我。”

  “所以啊!保命要緊。”

  他閉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詞。

  “……天子以下建旃之者,干首皆注旄……”

  若是先生在側,定然會一臉見鬼的表情。

  這位頑劣的敬王,竟然在背誦他白天教授的功課。

  下午,皇帝這邊準備吃晚飯,后續并未安排什么事兒。

  “陛下,奴婢今日出宮住一宿。”

  皇帝點頭,“對了,你那對食是焦慧吧?”

  “是。”韓石頭抬眸,眼中有些難為情之意。

  貴妃笑道:“竟然還會害羞?”

  皇帝笑道:“他是人,如何不會害羞?去吧!”

  韓石頭告退。

  幾個內侍在門外行禮。

  頷首后,韓石頭離去。

  身后,一個內侍說道:“韓少監鐵面無私,若非和焦慧做了對食,真像是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是啊!這人沒了欲望,那還是人?”

  “所以啊!是人就有弱點。”一個內侍作睿智狀。

  “這話有些意思。”

  韓石頭一路出宮,就這么緩緩而行。

  一個錦衣男子在側面止步,有人認出了他,“是駙馬黃林。”

  黃林行禮,“見過爺。”

  韓石頭止步回禮,“見過駙馬。”

  黃林笑道:“爺這是回家?”

  “是。”

  黃林嘆道:“百姓都回家了,爺才將出宮,可見辛苦。”

  韓石頭只是微笑。

  隨即分手。

  如今他在宮中威勢越發的重了,駙馬們見到他都稱呼為爺,公主和皇子見到他稱之為阿翁。

  他的家靠近皇城,一路到了家門外,輕輕叩門。

  門開,仆役張柳歡喜的道:“阿郎回來了。”

  韓石頭點頭。

  “郎君。”焦慧出來了,身材頗為豐腴的她笑吟吟的道:“還以為今日郎君不回來了,于是奴就讓廚房少弄些飯菜。張柳快去廚房說說。”

  “咱也吃不了多少,不用折騰。”

  韓石頭進了屋里。

  焦慧給他弄了熱茶,問道:“今日事可多?”

  “不多。”

  “那就好。”

  焦慧原先是宮中的女官,知曉許多事不能打聽。

  二人吃了晚飯,就說些閑事。

  到了晚上,韓石頭起身,“歇息吧!”

  二人各自分開。

  從做了對食的假夫妻開始,二人就從未同床共枕過。

  宮中那些地位高的內侍都有自己的對食,有的還不止一個,為此幾個宮人爭風吃醋,鬧得不可開交。

  有了對食,晚上睡覺對于內侍們來說就是一次考驗。

  身邊躺著女人,男性的慣性思維就該動動,對吧?

  可你一旦動了,身體里的火氣卻沒地方消散。

  于是一夜無眠,第二日神思恍惚,火氣十足。

  焦慧知曉這個,所以也不奇怪。

  躺在床上,韓石頭把今日的所見所聞在腦子里過了一道。

  第二日早早起床。

  “郎君。”

  焦慧也算是賢惠,原先在宮中事多,到了宮外后,她搖身一變,就變成了一個貴婦人,日子過的逍遙自在。

  “早飯不錯。”韓石頭贊道。

  焦慧笑道:“奴知曉郎君要伺候陛下,不好吃湯水多的食物。”

  這便是相知。

  吃完早飯,焦慧幫他換衣裳。

  “郎君,有個事,奴一直好奇。”

  “何事?”

  “宮中人都知曉太子完了,陛下怎地還沒心思準備另立一個呢?”焦慧拍拍他后裳處的皺褶,“不是奴不知曉規矩,可郎君想想,此刻再不立太子,等以后……陛下老了,可有精力去調教太子?”

  所謂帝王之學,都是帝王和太子之間的單獨傳授。

  皇帝的年歲不小了,在這個人均壽命有限的時代,若是皇帝明日駕崩都能稱之為高壽。

  所以,在常人的眼中,皇帝就該為了江山社稷,趕緊選一個太子,悉心教導。

  韓石頭淡淡的道:“此等事,乃帝王家事。”

  進宮后,沒走多遠,韓石頭就遇到了敬王。

  “見過阿翁。”

  敬王行禮。

  “不敢。”韓石頭側身避開,表示不敢受禮。

  敬王笑嘻嘻的道:“阿翁是去阿耶那里嗎?”

  “是。”

  “如此,阿翁可為我說說好話。”敬王哀求道:“就說我不想讀書。”

  韓石頭看著他,“奴婢告退。”

  敬王原地看著他遠去,突然笑嘻嘻的道:“若是能不讀書,該多好?”

  身后,內侍金銀說道:“大王,小心被陛下責罰。”

  敬王回頭,眼中多了不耐煩,“責罰就責罰吧,難道還能打死我?等以后大了我就能去封地。”

  金銀原名叫做金大,被派到敬王身邊后,敬王覺得金大不好聽,就取了個金銀的名字。

  金銀笑道:“還早呢!再說,去了封地能作甚?”

  敬王得意的道:“到了封地,我想作甚就作甚。不用讀書,每日玩耍。”

  金銀笑了笑。

  回到住所,明妃剛起,慵懶的坐在榻上發呆。

  宮中的日子就是如此,看似尊貴,可和外面的百姓比起來,卻少了許多熱鬧。

  百姓有街坊,可以扯個淡。

  嬪妃們的街坊都是死對頭,誰敢去和死對頭扯淡?

  “阿娘!”

  敬王匆匆行個禮,“我去讀書了。”

  “好好的,莫要頑皮了,小心被你阿耶責罰。”

  “知道了。”

  敬王一路小跑到了學堂。

  先生已經到了。

  “咳咳,大王坐好。”

  先生開始授課。

  沒多久,敬王又開始發呆看著外面。

  先生忍無可忍,拍打著案幾說道:“大王再如此分心,陛下的雷霆將至。”

  他來之前和上官已經通過氣了,上官說會去求見陛下,準備給敬王來一記狠的。

  敬王沖著他做個鬼臉。

  陪侍的金銀低聲道:“大王,要小心。”

  敬王瞪了他一眼,“再啰嗦,回頭讓你去倒夜香。”

  上了一節課后,先生出去。

  敬王摸出一個油紙包,悄然走過去。打開油紙包,把里面的東西傾倒在先生的水杯里,伸出手指頭攪動了幾下茶水,這才竊笑回來。

  金銀愕然,“大王,那是什么?”

  敬王說道:“鳥屎曬干搗成粉。”

  先生回來后,照常喝了茶水,看向敬王的眼中多了些得意。

  “陛下那邊傳話,大王準備禁足苦讀吧!”

  禁足讀書,就是不得出門一步,而且讀書若是完不成任務,禁足就會一直延續下去。

  對于孩子而言,這幾乎就是酷刑。

  敬王劈手就扔出了手中的硯臺,只是力氣小了,硯臺半途落地。

  先生氣得炸裂,起身道:“不可理喻!”

  先生氣沖沖的走了。

  金銀嘆道:“奴婢去勸勸。”

  “滾!”

  敬王坐在那里,單手撐著下巴,看著金銀出去。

  “這是去告密吧!我今日越發的頑劣了,阿耶若是責罰,就說明還好,不責罰,那就是我做得對。若是賞賜……”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多了些世故。

  “若是賞賜,我就危險了,要活的再頑劣些,越壞越好。”

  先生怒氣沖沖的去告狀。

  金銀悄然到了梨園,請見韓石頭。

  “大王今日依舊不讀書,還弄了鳥屎在先生的水杯中,得意洋洋。被發現后,就用硯臺砸先生。”

  “知道了。”

  韓石頭進去。

  皇帝剛起床,正在發呆。

  “陛下。”

  “石頭啊!”

  “是。陛下,敬王身邊人來報,敬王依舊不肯讀書,還弄了鳥屎在先生的茶杯中,先生惱火后,敬王沖著他扔了硯臺。”

  皇帝一怔,眼中多了些笑意,“禁足五日。”

  “是。”

  “再有。”

  韓石頭止步,欠身而立。

  皇帝說道:“賞明妃五萬錢。”

  “是。”

  韓石頭出去尋到了金銀,“繼續回去盯著。”

  “是。”

  金銀回去,沒多久就來了內侍。

  “禁足五日。”

  敬王一怔,順從的回到了明妃那邊。

  明妃又埋怨了一番。

  敬王在自己的房間里發呆。

  “為何呢?”

  “難道真要我上進?”

  敬王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明妃,陛下那邊來人了。”

  一隊內侍宮人進來。

  “陛下吩咐,賞明妃五萬錢。”

  明妃若非有個皇子,早已被邊緣化了。

  但即便如此,皇帝也許久未曾來過這里,所以,說門前車馬稀也不為過。

  至于賞賜,除去例行之外,再也沒有過。

  可今日皇帝竟然抽了……

  罪過罪過,臣妾不是故意的。

  明妃覺得這是皇帝念及了自己的好,不禁霞飛雙頰。

  五萬錢吶!

  明妃歡喜的看著錢財搬進來。

  “陛下啊!”

  人走了,明妃哽咽著,開始回憶當年和皇帝的各種情義。

  里面些,敬王歪頭看著虛空。

  咧嘴一笑。

  “原來,越壞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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