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442章 祈禱吧
  大軍抵達城下。

  “都是精銳!”雷琦此刻反而輕松了許多,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從容。

  “兩萬對八千,他們能如何?”錢南篤定的道:“城頭雷刺史看著,老夫回去安撫城中。”

  回到州衙,有心腹來報。

  “唐軍來之前汴京來了使者。”

  使者是一男一女。

  “陳永見過錢知州。”男子三十余歲,雖說拱手,神色卻頗為淡然。

  “丁月見過錢知州。”女子年歲和陳永差不多,二人看著像是夫妻。

  “你二人是……”錢南有些耳熟陳永這個名字。

  陳永說道:“我曾在幾位相公家中做過先生,教授修煉。”

  錢南恍然大悟,“難怪老夫聽了耳熟。”

  丁月淡淡道:“我在山中。”

  這女子氣質冷清,錢南客氣的頷首,“丁娘子辛苦。”

  陳永說道:“二位相公聽聞唐軍左路犀利,令我二人前來,狙殺敵軍大將。”

  錢南大喜,“城外是唐軍北疆名將楊玄領軍,二位若是能殺了他,便是此戰首功。”

  “楊玄?”陳永瞇眼,“我倒是想起來了,當初有個唐使指揮葉城守軍擊敗叛賊,此事在諸位相公家中得聞,就是此人嗎?”

  錢南點頭,“就是他!”

  陳永回身,“如此,他便是個死人了!”

  丁月頷首,“今夜我二人出城。”

  “好說。”

  當日,楊玄令大軍扎營。

  “雷琦就在城中。”晚飯前,楊玄聚集眾人議事。

  “先是令他麾下狼騎出擊,試探了一番。察覺到我軍實力強勁后,又派步卒出戰,看似平常,可這卻是未雨綢繆,先知曉我軍底細的舉措,很穩沉。”

  王書說道:“城中守軍兩萬,我軍不便圍城,以免被各個擊破。如此,下官以為,當以步卒猛攻一面,騎兵護住兩側。若是敵軍不出戰,那么就以步卒決勝……”

  “這是我軍唯一的手段,雷琦不會不知。”南賀說道:“不過要小心敵軍援兵。”

  韓紀含笑道:“雷琦乃悍將,攻城怕是艱難。”

  楊玄點頭,“攻城會付出巨大的代價,不過,許多時候,不得不如此。”

  越王坐在邊上微笑,“要不,和中路軍要些援兵?”

  楊玄搖頭,“無需。”

  當夜無事,城中沒有派兵偷襲,讓楊玄準備的陷阱沒用上。

  而楊玄也沒令人偷襲城頭,讓雷琦準備的手段也白費了。

  凌晨,城頭的雷琦看著遠方說到:“有些意思。”

  大營中的楊玄看著遠方的黃州城,“這人,有些意思!”

  吃完早飯,大軍逼近黃州城。

  “這一戰沒什么好說的,就是硬碰硬。”

  楊玄在訓示。

  “敵軍必然會想給予咱們迎頭痛擊,故此,第一波防御的敵軍定然是精銳。而我,也給他們準備了一些驚喜。”

  數百披著重甲的高大步卒列陣。

  “弩手抵近。”

  “是!”

  楊玄點點頭,“開始吧!”

  大軍出營!

  首先是斥候,他們將繞過黃州城,沿途查探敵軍是否有援軍。

  接著是騎兵,他們將為步卒開道。

  五千不到的步卒沉默而行。

  今日他們將擔當主攻的角色,代價是必然的,但無人有退縮之意。

  城頭,雷琦聽到了馬蹄聲,“準備吧!”

  一個個在城下歇息的軍士走上了城頭。

  “這是國戰!”

  唐軍的騎兵逼近城下,雷琦的聲音回蕩在城頭上。

  “唐人夢想奴役我大周軍民,妄想馬踏汴京,想一掃我大周江山!國家養兵千日,今日用兵為何?保家衛國!”

  “我們的身前是唐軍,我們的身后是父母親人,是那些田地,是那些宅子……當我輩退縮時,父母親人將會輪為唐軍的奴隸,被他們肆意殺戮。我們的田園將會變成他們的牧場,我們的宅子將會被他們付之一炬……”

  沉重的話題讓這個清晨多了些血腥味。

  “那么,我輩當如何?”

  雷琦咆哮。

  “我輩當死戰!”

  “死戰!”

  “死戰!”

  “死戰!”

  城頭的南周將士振臂高呼,氣勢如虹。

  凌晨的云,仿佛都被這股氣勢震懾,避開了城頭這一段。

  城下,楊玄策馬到了陣前。

  晨風輕撫,看一眼天邊剛露出半截的太陽,讓楊玄想到了許多。

  他想到了剛到長安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就像是個土包子般的看著宏大的長安城,發出了土包子般的感慨:“好大啊!”

  那時候,他為自己規劃了未來路線:先進國子監讀書,刻苦用功幾年,隨后出仕。

  他的目標不高,從小吏開始干起,努力奮斗,娶一個賢惠的娘子,生幾個孩子。在老去之前,能混個縣尉,他覺得自己就心滿意足了。

  但現在他卻率領八千大軍攻伐一方。

  楊略應當也在關注這一戰吧!

  可惜他沒在!

  他深吸一口氣,“去歲,南周令人進獻賀禮,羞辱大唐,這才有了我等此次南征。”

  許多將士這是第一次知曉南征的緣由。

  主辱臣死這個概念深入人心,頓時陣列中的呼吸聲沉重了許多。

  “從支持南疆叛軍開始,南周君臣就不斷在背后捅大唐刀子。他們知曉,大唐要傾力對付北遼,故而投鼠忌器,不能對南周大打出手。”

  “因此,他們肆無忌憚!”

  一個個將士面色漲紅,怒火在晨風中激蕩著。

  “可他們小覷了大唐,小覷了我大唐男兒!”

  楊玄回身,指著城頭,“今日,我們兵臨城下,要用南周人的血,來雪恥!”

  “雪恥!”

  呼喊聲中,楊玄說道:“屠公!”

  “在!”屠裳手握長槍,目光炯炯。

  “能殺嗎?”楊玄問道。

  這是他的故國。

  屠裳笑了笑,“從看到家人在廢墟中蜷縮著的尸骸時,老夫的眼中就再無所謂的南周,再無所謂的帝王。若是郎君哪一日率軍兵臨汴京皇宮前,老夫當請纓殺進宮去,殺了狗皇帝!為一家老小復仇!”

  楊玄點頭,“第一波,你帶隊。”

  “領命!”

  屠裳回身,須發被晨風吹的散亂。

  “跟著老夫來!”

  一群群步卒跟在他的身后,沉默走向城下。

  他們扛著梯子,握著刀槍,目光炯炯。

  弩手跟在后面,一路在活動著手臂。

  騎兵散開,在兩翼掩護。

  “敵軍來襲!”

  城頭,南周軍緊張了起來。

  “錢知州呢?”雷琦問道。

  “知州在州衙中。”

  “告訴他,開始了。令人鎮壓城中,未經許可出門的,拿下再說話。再有,誰敢大聲呼喊,殺了再說!”

  血淋淋的命令一下,城中安靜的連狗都不敢叫喚。

  錢南坐在大堂中,聽到轉述后,低下頭,虔誠的道:“祈禱吧!為了大周!”

  ……

  “弩手……”

  啪!

  弩手把弩弓對準城頭。

  城頭,弓箭手同樣把目標對準了正在奔跑的唐軍。

  “放箭!”

  弩箭發射。

  “放箭!”

  城頭一個將領高呼,旋即被一支弩箭射殺。

  他的身體重重的倒在地上,密集的慘嚎聲才傳來。

  “盾牌!”

  第一次經歷大戰洗禮的南周軍有些慌亂。

  嘭!

  梯子搭在了城頭。

  “戒備!”

  將領聲嘶力竭的在呼喊。

  那些將士有人在瑟瑟發抖,有人面色漲紅。

  “刺史,弟兄們有些無措。”一個將領說道。

  “這是必經之路。”雷琦是將門出身,對生死沒什么概念,“兩人,三人,五人十人,總能換一個唐人吧?死的差不多了,從尸山血海中爬起來的,都是精銳。”

  “殺!”

  槍影卷上了城頭。

  慘嚎聲中,雷琦眸子一縮,“是猛將,來人,絞殺了他!”

  他身后的好手們集結起來,瘋狂撲了過去。

  披著重甲的唐軍悍卒跟著屠裳上了城頭,頓時就卷起了一陣陣血雨腥風。

  以此為據點,后續唐軍源源不斷的沖了上來。

  “告訴他們,退縮的,殺。家人流放!”雷琦面無表情的下了一道命令。

  “刺史令,臨戰退縮者,殺!家人流放!”

  將領高喊,“都是死,退縮是死,沖殺還有生機,跟著我來!”

  南周人瘋狂反撲。

  城頭成了屠宰場。

  不過一刻鐘,吸飽了鮮血的城頭夯土開始反哺……鮮血漸漸聚集,形成了血泊。一腳踩下去,粘稠的血液粘在鞋子上,讓人感覺深陷泥沼之中。

  “刺史,兄弟們擋不住了。”一個將領跌跌撞撞的跑回來。

  “預備隊。”雷琦搖頭,“一個時辰不到,就令老夫調動了預備隊,唐軍兇悍,名不虛傳!”

  城頭處處都能看到南周軍在圍殺唐人,但往往過不了多久,就成了反殺。

  兇悍的唐軍甚至逼瘋了一個南周步卒,這人尖叫著,竟然從城頭沖了下去,呯的一聲,沒摔死,爬起來嚎叫:“耶耶是神靈,都滾!滾遠!”

  隨即一個軍士上來,一巴掌把他抽清醒,當即俘獲。

  錢南不斷派人去打探消息。

  “正在激戰,唐軍悍勇,我軍奮勇廝殺。”

  錢南起身,“該去看看了。”

  他披上甲衣,一隊軍士小心翼翼的護送著他上了城頭。

  一上去,錢南踩到了血泊,差點撲倒。

  眼前尸骸堆積,有人沒死,被壓在下面慘嚎,可無人顧及。

  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到處都是鮮血飛濺。

  “神靈在上,這便是戰陣嗎?”錢南在顫栗。

  他所見到的,大多情況下都是少數唐軍在推進,隨后守軍集結優勢兵力,再度反推回去。

  雙方持續拉鋸,唐軍那邊突然多了幾個好手上了城頭。

  他們結陣,沖著雷琦沖殺而來。

  “保護刺史!”

  城下,楊玄淡淡的道:“雷琦還有后手,哪怕危機重重他依舊不肯使出來,那么,我便逼他一逼。”

  十余虬龍衛在張栩的率領下發動了突襲。

  鐵棍之下,無人能擋。

  幾個悍卒瘋狂撲上去,轉瞬就成了爛泥。

  “刺史!”

  身邊的將領變色,錢南變色,“快退!”

  雷琦嘆息一聲,“鎮定些!”

  錢南怒道:“敵軍就在眼前。”

  “是你是武人,還是老夫是武人?”雷琦看了他一眼。

  突然舉手。

  “閃開!”

  眾人閃開,身后,是兩張床駑。

  “趴下!”

  張栩看到兩個軍士舉起大錘在奮力敲擊,下意識的喊道。

  眾人毫不猶豫的趴下。

  嘭嘭!

  巨大的聲音中,兩支長槍般的弩槍飛了出來。

  從張栩等人的身體上空掠過,直竄過去。

  一支弩槍穿透了三人,其中一個是唐軍。一支弩箭穿透了兩人,最后把一人釘在了地上。

  雷琦再度揮手,數百弩手上前。

  “撤!”

  再強大的氣血面對弩陣也得跪了。

  “狗銀幣!”

  張栩的身體飛掠下去,不忘咒罵一直保存實力的雷琦。

  雷琦冷冷的看著他落地,說道:“可惜不是敵軍大將。”

  數千精銳上了城頭。

  這才是雷琦的底牌。

  “撤!”

  楊玄吩咐道。

  “為何不繼續攻打?”越王問道。

  楊玄淡淡的道:“黃州城高,城中兩萬大軍,更有雷琦執掌攻防,這等時候比拼的是耐性,以及應對。誰想速勝,誰就會率先露出破綻。”

  鐺鐺鐺!

  鳴金聲中,唐軍潮水般的退了回來。

  屠裳渾身浴血,行禮,“老夫無能!”

  楊玄上前扶住他,說道:“今日你的槍下倒下了至少百余敵軍,首功在你!”

  屠裳退到了小圈子中。

  “屠公,老夫那里有干凈衣裳,回頭換了。”老賊很關切的說道。

  “屠公,可曾受傷?我這里有郎君給的傷藥。”

  南賀也噓寒問暖。

  一種從未有過的關懷,讓屠裳一怔。

  “客氣了!”

  老賊笑瞇瞇的道:“客氣什么?咱們是一家人!”

  以往屠裳雖說出力不小,但老賊等人總是和他隔了一層什么東西,看不清,道不明。直至此刻,他才發現那層東西一下就消散了。

  咱們是一家人!

  王老二也回來了,滿頭滿臉都是血,“肉干呢?”

  他也不洗手,就這么找到了自己的肉干,坐著猛吃。

  城頭的氣氛看著有些凝重,越王看了一眼,問道:“今日之戰如何?”

  “敵軍經受住了磨礪,用人命換來的。”

  楊玄淡淡道。

  他對越王的態度平淡,不卑不亢。越王也知曉分寸,只談公事。

  “老二!”楊玄回身喊道:“去哨探!”

  “哦!”

  王老二把剩下的肉干塞給屠裳,“屠公你吃!”

  “你帶著路上吃!”屠裳把包袱丟過去。

  王老二板著臉,“你不要我便丟了!”

  狗東西!

  屠裳嘟囔著,“去吧去吧!”

  老賊遞來了水囊,“除去郎君,老二可沒對誰這般好過!”

  “嗯!”

  屠裳緩緩吃著肉干,看著那些人來人往。

  漸漸的,他渾身放松。

  遠方,一男一女正在路邊吃東西。

  王老二帶著斥候一路疾馳而來,見到他們就喝道:“哪來的?”

  男子起身,“小人來探親。”

  一個斥候下馬,冷笑道:“這里廝殺多日了,誰敢靠攏?可見是奸細!”

  男子哽咽道:“小人知曉此處大戰。可老父病重,小人拼死就想著見他最后一面。”

  斥候面色稍霽,見二人隨身并未帶著兵器,就少了警惕性。

  王老二吩咐道:“看押著,送回大營去,令人盤問。對了,差點忘記了屠公的交代,給他們蒙上眼睛,不許看到我軍中的情形。”

  一個斥候拿出了布條走過去。

  隨口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

  “陳永。”男子說道。

  “真是來探親的?”

  “不。”陳永微笑,“小人是來……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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