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462章 金鱗豈是池中物
  “敵軍在左翼襲擾!”

  “敵軍襲擾我糧道!”

  “相公,敵軍……”

  勤王軍越來越多,連百姓都自發聚集起來,開始襲擾唐軍去收集糧食的小隊人馬。

  “這便是汪洋大海!”

  張煥嘆息。

  張楚茂沉聲道:“相公,拿到錢就走吧!再拖下去,老夫就擔心……走不了了!”

  越王干咳一聲,“本已大勝,再節外生枝不妥!”

  他們已經撈取到了政治之本,無需再停留冒險。

  越王含笑道:“楊使君想法不錯,可此刻大局為重吶!”

  張楚茂把茶杯擱在案幾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很重。

  呯!

  張楚茂淡淡的道:“南周軍民一旦形成合力,我軍便會陷入汪洋大海之中。盡早走吧!”

  楊玄不在,周遵自然要為女婿說話,“二十城,總得要嘗試一番。”

  提到二十城時,眾人明顯的有些不自在。

  楊玄的舉動在張楚茂等人看來有些激進,可對于皇帝而言,卻是忠心耿耿的體現。

  所以,張楚茂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忍著。

  越王笑道:“本王看,等王眾再來,就定下吧!”

  楊玄咱們不指責,但這事兒也該到此為止了。

  張煥沉吟著。

  南周勤王軍趕來的速度很快,出乎了他的預料,這也間接證明了一件事兒,年氏依舊是南周軍民眼中的正朔。

  維護正朔就是維護穩定的大局。

  這一點,哪怕不識字的百姓都知曉。

  穩定,才能保命。

  老一輩口口相傳的那些話,其中最要緊的一條:好死不如賴活著!

  只要餓不死,百姓就不會反抗。

  一個軍士進來,“相公,王眾來了。”

  “哦!”張煥心中下了決定,“楊玄不在,張副使去接待吧!”

  這是同意了結束此戰的建議,大伙兒該回家了。

  張楚茂起身,“相公放心。”

  他出去,帶著王眾去了談判的房間。

  張煥等人在等待結果。

  茶水喝的沒滋沒味的。

  發呆發的腦殼發暈。

  說話沒興趣。

  外面的蟬鳴竟然變得好聽了起來。

  很清脆啊!

  很悅耳。

  思家的心,一下就熾熱了起來。

  該回家了。

  看看久別的妻兒,看看那些老朋友,看看那些熟悉的人。

  然后,躺在家中的床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全是熟悉的味道。

  然后,靈魂就漸漸安寧了下來。

  腳步聲傳來。

  張楚茂出現在門外。

  面色難看。

  這是……

  失敗了!

  張煥的眉心跳了一下。

  周遵心中嘆息。

  張楚茂進來,“相公,他們,答應了!”

  ……

  三座城池城門大開,百姓躲在家中不出門,軍隊出城,就留下十余官吏來交接。

  楊玄帶著麾下負責其中一座城池。

  “去看看倉庫。”

  帶路的官員面色難看,但不敢拒絕。

  倉庫大開,糧食很多。

  “果然是富庶之地啊!”

  楊玄不禁贊道。

  官員傲然道:“大周土地肥沃,氣候適宜耕種,一年兩熟只是尋常。”

  楊玄抓起一把大米看了看。

  “是啊!只是這一切如今都是大唐的!”

  官員的臉變成了鐵青色。

  曾有人建言,把糧草全數搬出來,可年胥卻斷然拒絕。

  這一戰打的他身心俱疲。

  他不怕戰爭繼續下去,卻擔心朝中會鬧出大事來。

  孫石等人在醞釀著手段,準備一舉埋葬舊黨。而舊黨也在虎視眈眈,準備借此機會出手,挽回聲望。

  而唐軍的存在就是引發這一切的引子。

  結束吧!

  年胥就三個字,拒絕了這個提議。

  一車車糧食被拉走,周遵看著冊子上漸漸增加的數目,心滿意足的道:“告訴青河,后續無需再輸送糧草了。”

  一車車錢財被送到大營。

  楊玄和王眾并肩看著。

  “老王,聽聞此次你要升官了?”

  “沒有的事。”

  “說句實話,換個人,估摸著此次談判就談崩了。”

  “談崩了對誰都不好。”

  “沒錯,談崩之后,我軍只能硬著頭皮打下去。不管輸贏,汴京怕是會亂吧!”

  “呵呵!”

  “孫石等人正在盯著舊黨,恨不能我軍再度傳來捷報,隨后借此攻擊舊黨。”

  “你對大周政局怎地如此熟悉?”王眾蹙眉。

  “呵呵!”

  輪到楊玄回以呵呵了。

  “楊使君,相公叫你。”

  楊玄拱手,“老王,何時去大唐,我掃榻以待。”

  王眾拱手,“還是你來汴京吧!老夫請你飲酒,汴京最出色的女伎,老夫為你留著!”

  此戰算是結束了,撤軍對于張煥來說不是事兒。那些所謂的勤王軍,遇到滿載而歸,無欲無求的唐軍,誰敢主動進攻,那就是作死。

  故而他很愜意的在喝茶。

  “坐!”

  楊玄坐下。

  “給他弄杯茶!”

  楊玄裝作惶然狀,“張相之前,下官哪敢。”

  “你裝老實……說句實話,假!”

  “對張相,下官是發自肺腑的崇敬。”

  “裝吧!進了官場,不管你是武人還是文官,不會裝模作樣,你就沒法升遷。不會裝模作樣,你就會成為同僚、同袍眼中的異類。所以,繼續。”

  “是!”楊玄厚著臉皮道。

  “你的臉皮……”張煥嘆道:“老夫越發的看好你了!”

  “臉皮厚,吃個夠。”楊玄繼續厚著臉皮,“當初在丈人家就是靠著厚臉皮,這才混到了飯吃,混到了娘子。”

  張煥指著他,“周長史聽到這話,怕是捶死你的心都有了。”

  “女婿是半子,丈人舍不得。”

  一番插諢打科后,張煥提及了正事,“你如何知曉南周君臣會低頭?”

  這事兒吧……

  楊玄當初是想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大宋。

  靖康之變,金兵兵臨城下。

  那些往日慷慨激昂的臣子,此刻都變成了蒙口葫蘆。

  那些自稱忠義之士的臣子,都在盯著皇帝。

  最后,趙佶父子被送出去。

  “南周開國便定下了以文制武的國策,多年來,武人成了過街老鼠,文人趾高氣昂。

  若是文人能文能武也就罷了,可為了應付科舉,那些文人學了什么?都是些前人的話,以為憑此便能出將入相。”

  楊玄覺得南周的局面無法改變,注定會成為某個強國的踏腳石,“文人可以用,但不能讓他們與帝王平起平坐。”

  “為何?”張煥問道。

  “他們的能力支撐不了他們的野心,最終只會淪為笑柄。

  而南周文人最喜標榜忠義,這是個禍患。

  人缺什么,就會叫囂什么。

  裝模作樣也好,也得裝作是忠義的模樣。

  在這樣的環境下,每個人都得戴個忠義的面具,長此以往,這人就被壓抑的厲害。

  張相,這人壓抑的厲害,他心中就會扭曲。

  于是,就會變成兩面人。一面是忠義,一面就是扭曲之下的反忠義。”

  張煥幽幽的道:“也就是逆反。”

  “是,他們會厭惡忠義,于是看帝王的眼神就不對勁了。”楊玄說道:“當整個朝中的文官都是兩面人時……國勢下滑不可避免。”

  楊玄說道:“那些文官的節操,其實還比不過女妓!”

  張煥舉杯,就如同是飲酒般的,把茶水一飲而盡。

  “年胥怕了!帝王怕了臣子,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楊玄起身告退。

  張煥恍若喝多了,“年輕人,好好干!”

  “是!”

  楊玄的一番話有些犯忌諱。

  張煥回以一番犯忌諱的話。

  二人心中多了些默契。

  可惜沒酒!

  楊玄微笑著出去。

  南周運送錢財的大車絡繹不絕。

  王眾看著漠不關心。

  “老王。”

  “楊使君忙完了?”

  “差不多了,哎!想家了。”

  王眾淡淡的道:“對了,陛下托老夫問問公主的近況。”

  年子悅啊!

  楊玄說道:“讓他放心,大唐不至于去欺負一個女人。”

  王眾點頭,“如此就好。”

  一輛輛大車緩緩而過,車夫們偶有大膽的抬頭看一眼唐軍,然后快速低頭。

  其中一人也是如此。

  只是一抬頭,就讓楊玄楞了一下。

  楊略!

  楊玄找個理由離開,尋了個虬龍衛去迎接。

  晚些,他在自己的房間里見到了楊略。

  “見過郎君。”

  楊略被扶起來后,感慨道:“比起上次,郎君又多了威嚴。”

  威嚴這個東西說不清道不明,有職位的加成,也有長久居高臨下,發號施令帶來的威勢。

  “楊略!”

  林飛豹進來了。

  “老林!”

  二人相對,眼眶都紅了。

  楊玄找個借口出去,給這兩個舊人敘舊的機會。

  “這些年苦了你了。”林飛豹拍著他的肩膀,“當初陛下令你帶著郎君遠遁,我還有些不滿,覺著以虬龍衛出手更有把握。可后來我仔細一想,虬龍衛是驍勇,可目標卻太大了。這些年你是如何過來的?”

  “我當初帶著郎君到了元州,尋了個農戶養著,郎君十歲時,鏡臺的好手發現了我的蹤跡,一番廝殺,我只能遁入南周。”

  楊略咬牙切齒的道:“五年后我再度歸來,卻發現郎君被那一家子苛待。”

  “人呢?”林飛豹問道。

  “我本想殺了他一家子,可郎君卻心軟了,于是便令人把他們送進了山中,令人盯著。”

  “一生做山民。”林飛豹說道:“便宜了那一家子!”

  “當初郎君資質普通,我本想著為他尋個娘子,成親生子,就這么了此一生,誰曾想鏡臺的人竟然一直在蹲守。”

  “偽帝忌憚陛下的人,你大意了。不過,五年不見郎君,換做是我,也得想辦法見一見。”

  “是啊!鏡臺的人一現身,我便讓郎君來長安躲避,沒想到啊!”楊略笑道:“郎君一到長安,竟然就脫胎換骨了。”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

  楊略贊道:“這話太貼切,老林你長進了。”

  林飛豹笑道:“這是郎君無意間說的一段話。”

  二人說了許久。

  “北疆那邊局勢大好。”林飛豹說道:“郎君對陳州的掌控越發穩固了,要不,你也回來?”

  楊略意動了,但隨即搖頭,“我若是在陳州被鏡臺的人發現,偽帝怕是會對郎君起疑心。”

  林飛豹遺憾的道:“當初陛下在時,你我都在陛下身邊。多年未見,你鬢角多了白發,想來在南周的日子并不好過。你可在意相貌?”

  “毀容?”楊略苦笑,“何須弄的如此血淋淋的,反而讓人懷疑。”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楊玄進來了。

  “在那邊差什么?”楊玄也不講廢話。

  郎君越發的威嚴了……楊略心中歡喜,“就差些弩弓。大唐那邊管得嚴,不好弄。”

  “弩弓刺殺犀利,貴人們怕死,故而嚴禁私人持有。不過,該有的也有了。”林飛豹說道。

  制定規則的人越是禁止什么東西,他們就會持有什么東西。

  “等著!”

  楊玄出去,尋到了南賀。

  “繳獲的兵器在哪?”

  “就在輜重那邊。”

  “帶路!”

  管輜重的官員正在接收糧食和錢財,忙個不停,來尋他辦事兒的少不得被他冷臉。

  “楊使君要什么?”見到楊玄這個談判功臣時,官員終于露出了笑臉。

  “遇到一幫子馬賊,想著給南周添些麻煩,弄些繳獲的兵器送給他們。”

  楊玄說的一本正經。

  “好說!”官員叫了個小吏給楊玄帶路,也是一本正經的道:“楊使君看中了什么,只管拿!”

  楊玄去弄了些好兵器,弩弓拿了不少。

  小吏笑瞇瞇的也不管,只是事后稟告了官員。

  “那楊使君說的和真的一樣,南周的馬賊怎么可能會去尋他。”

  官員喝了一口茶,笑道:“他是陳州刺史,那便是一方諸侯,弩弓對于他而言算什么?此刻應承了此事,也算是結個善緣。”

  幾大車兵器交給了楊略。

  “可方便帶回去?”

  “我帶了人來。”

  楊略看著楊玄,終究忍住了請他去見見那些少年的心思。

  時至今日,他發現自己的努力好像追不上郎君的發展速度。

  他的少年還未成才,郎君已經成了陳州土皇帝。

  但!

  這是個好勢頭啊!

  送走楊略,楊玄回來,正好趕上議事。

  “錢糧到手,咱們明日就走!”

  第二日,大軍拔營。

  噠噠噠!

  穎水對岸出現了數千騎兵,沉默的看著唐軍集結。

  “這是來監督大軍離去的。”石忠唐笑道:“可見南周畏懼我南疆!”

  春育說道:“此戰之后,南周定然不敢北窺,此生怕是再也沒機會來這里了。”

  另一側,楊玄看著那些騎兵。

  說道:

  “下一次,我會去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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