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492章 盟友
  陳州軍一直以來都是以防御為主,少有主動出擊。

  只要不是王朝末年,只要封賞還算是豐厚,武人天生就帶著進取心。故而這種防御的態勢讓陳州軍上下頗為不滿。

  這種情況直至楊玄來到了陳州才改變。

  陳州軍在他的率領之下不斷出擊,從被三大部壓制,到反制三大部,期間,他的指揮令麾下奉若神明。

  楊玄走進去,一把扶住痛的渾身大汗的蘇南,“坐下!”

  沒了腳掌,用骨節的斷處來支撐身體,想想就讓人身體發麻。

  這是個勇士!

  楊玄把蘇南扶著坐下,看看收拾的利落的院子,再看看身上衣裳整潔的蘇南,贊道:“好一個賢妻良母!”

  常氏這時才清醒,趕緊行禮。

  “無需多禮。”

  一群人把院子里擠得滿滿當當的,外面還有不少聞訊而來的百姓。

  “你這傷是何時來的?”楊玄親切的問道。

  “是前年,小人是斥候,和兄弟們一起哨探時,遭遇基波部游騎追殺。小人落馬,那些基波人想活擒小人,小人奮力廝殺,被大刀斬斷了雙足。”

  “斬殺幾人?”楊玄問道。

  “五人!”蘇南昂首道。

  常氏看到了丈夫久違的精氣神,不禁悄然拭淚。

  “是個勇士!”

  楊玄就坐在他的身邊,問道:“家中有何難處?”

  蘇南說道:“小人帶著撫恤歸來,家中沒難處。”

  常氏欲言又止,但最終卻忍住了。

  這是男人最后的尊嚴了,給他留著吧!

  楊玄起身,“這話我卻不信。”

  他起身走向了廚房。

  廚房里,楊玄熟悉的揭開了裝著糧食的缸子。

  里面裝著些麥面,楊玄伸手抓了一把,捻了幾下。

  “是粗面,最便宜的一等!”

  有官員贊道:“使君竟然連這個也知曉。”

  拍馬屁是一種生存之道,楊玄不覺得自己能徹底斷絕這等行徑,所以只能無視。

  他把麥面放回去,拍拍手,把最后一點也弄進去。

  他走出來,問道:“如今一家子靠什么掙錢?”

  蘇南嘴唇蠕動,卻說不出話來。

  楊玄嘆息,“就靠著娘子掙錢,可對?”

  蘇南低下頭,“小人無能!”

  “抬起頭來!”楊玄喝道。

  蘇南抬起頭,眼眶已經紅了。

  “你的雙腳丟在了捍衛陳州的路上,這樣的勇士,如何能說無能?”楊玄厲聲道:“一點挫折就讓你絕望了?當初我教導你等的話可還記得?”

  蘇南點頭,“男兒至死不低頭!”

  他拍拍自己的雙腿,潸然淚下,“使君,小人……站不起來了。”

  楊玄心情有些沉重,“是我疏忽了,我一直以為,有了撫恤,你等的日子應當還過得去,可如今看來,我這話有些何不食肉糜的荒唐!”

  曹穎勸道:“使君,我陳州的撫恤在整個北疆都是首屈一指的。”

  陳州通商后,賦稅大幅度增加,楊玄出手也就大氣了許多。除去按照規矩給的撫恤之外,陳州還格外給了不少。

  “但,依舊不夠!”

  楊玄深吸一口氣,“今日當著你等的面,我立幾個規矩。”

  眾人都安靜了下來,一直延伸到外面。

  “從即日起,我陳州軍因傷歸家的將士,做小買賣免除一切賦稅!”

  孫德眼前一亮。

  常氏卻有些黯然的看了丈夫一眼。

  蘇南這個模樣沒法去經商。

  “無法動彈的,家眷也是一樣。”

  蘇南不禁狂喜的看了妻子一眼。

  曹穎馬上捧哏,“別小看了這個,大家都做買賣,你家不用繳納賦稅,價錢就能便宜些,也能多掙些。”

  “使君慈悲!”孫德由衷的贊美著。

  “其二……”

  還有?

  眾人安靜了下來。

  “但凡雇傭因傷歸家將士的商家,著官吏審核,適度減免該商家的賦稅!”

  孫德做了一陣子生意,聞言不禁贊道:“說是經商掙錢,可有的兄弟卻不會做買賣,連本錢都虧了。使君此言,恍若親見吶!”

  “其三。”

  竟然還有嗎?

  眾人有些詫異。

  “殉國將士的妻兒同樣適用以上的規矩。”

  這個考量就很周全了。

  韓紀輕聲道:“郎君思慮縝密,果然是明主!”

  這個老鬼,怎地動輒就說什么明主,好像恨不能讓郎君馬上起兵造反似的……曹穎笑道:“是啊!”

  “其四!”

  還有啊!

  眾人已經麻木了。

  看向孫德和蘇南的眼神也不同了。

  “陣亡將士的孩子,以及傷殘歸家將士的孩子,優先就讀陳州學校……”

  孫德忍不住舉手,楊玄頷首,他才敢說道:“使君,讀書花銷也不小呢!”

  “夠了!”一個老人呵斥道:“自古讀書誰不花錢?陳州各地縣學如今成了香餑餑,但凡能進去的孩子,讀出來就能做小吏,有本事的還能自行做事。

  這等地方別人打破頭都進不去,使君讓你等子弟優先,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

  是啊!

  孫德羞愧的低下頭!

  楊玄等眾人安靜了之后,才說道:“學費,全免!”

  孫德抬頭,眼中迸發出了異彩。

  “使君英明!”

  蘇南看著兒子,眼中含淚,“快跪下謝使君!”

  他一直擔心自己成了廢人會拖累兒子,可使君今日這番話一出,以后兒子只要爭氣些,就能進縣學讀書,出來不是小吏就是各處爭相聘請的人才。

  后路,有了啊!

  孫德已經先跪了,含淚道:“愿為使君效死!”

  那邊,常氏激動的把懵懂的蘇大郎按倒,“快給使君磕頭!”

  她自己也跪下,虔誠的叩首。

  “多謝使君。”

  那個老人唏噓道:“自古就沒有這等愛民如子的,使君如此厚恩,老夫也想著,回家就讓家中的兒孫去從軍呢!”

  韓紀先交代了一個小吏去辦事,隨后輕聲對曹穎說道:“老曹。”

  “嗯!”

  “使君今日一番話,便收了陳州軍民的心。若是有朝一日使君遇到大事,只需豎起楊字旗,這些百姓就會自發聚攏在大旗之下,跟著郎君四處沖殺,無往而不利!這是……基業!”

  老狗!

  越發的肆無忌憚了!

  曹穎心中歡喜,眼皮子狂跳著,“郎君忠心耿耿!”

  是對大唐!

  不是對偽帝!

  但一般人哪里聽得出這個貓膩來。

  “你沒說陛下!”韓紀陰惻惻的道。

  特么的!

  曹穎想罵人!

  “金戈鐵馬,一往無前啊!”韓紀近乎于陶醉般的看著楊玄,“跟著這樣的主公,老夫的一生,定然不會寂寞!”

  這是個瘋子!

  曹穎冷笑。

  但,內心深處卻冒起幾句話。

  ——是啊!這未來,怎么就如此讓老夫憧憬呢!

  他低聲道:“把消息傳到軍中去!”

  韓紀淡淡的道:“老夫先前已經遣人去了。”

  老狗!

  曹穎越發的郁悶了。

  楊玄過去抱起蘇大郎,笑著問道:“可想讀書?”

  常氏起身,“大郎一直想讀書……”

  “我不想!”蘇大郎嚷道。

  常氏咬牙切齒的沖著他瞪眼。

  楊玄卻笑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蘇大郎說道:“我要從軍!”

  “好!”

  楊玄笑著拍拍他的臉蛋。

  隨后,楊玄去視察了玄學在興修中的山門。

  看著那些教授在扛活,弟子們在打雜,楊玄不禁嘆道:“這是玄學?”

  “如何不是?”

  安紫雨出現了,手中的戒尺轉動的越發的急促,看著脾氣不大好。

  一番訴苦后,楊玄笑道:“錢糧倒是能幫補一些。”

  寧雅韻來了,婉拒道:“子泰你也不方便。”

  “我自己的錢!”楊玄覺得寧雅韻果然是雅量,和鐘會那等裝灑脫的不可同日而語。

  “好!”

  楊玄:“……”

  錢,他不缺,但要看怎么花銷。

  “掌教,咱們玄學中得供奉神靈吧?”

  “沒錯,咱們的神靈供奉了千年。”寧雅韻笑道:“子泰好像還未曾祭拜過。”

  祭拜了我玄學供奉的神靈,從此你就是我玄學的人了!

  安紫雨干咳一聲,“是啊!沒祭拜過,算不得我玄學子弟。”

  安紫雨!

  寧雅韻微笑著投以一瞥。

  安紫雨轉動了一下指間的戒尺,冷笑。

  “阿寧是我玄學子弟!”

  已經夠了。

  楊玄莞爾,“這倒不是什么大事,不過今日我來,是想問問,玄學以后想如何走?”

  寧雅韻顯然早就想好了,“北疆苦寒,可人卻堅韌,等山門修好了,老夫便準備招些弟子。”

  “錢糧呢!”楊玄問道。

  安紫雨的身體一僵。

  那些教授和弟子的身體一僵。

  但凡有身體在,你就得吃喝拉撒。

  每日就得耗費錢糧。

  按照某位玄學祖師爺的說法,人活著的意義就是造糞!

  再清高的玄學,也得要掙錢吃飯造糞吶!

  但這個錢怎么掙?

  按照寧雅韻的打算是做法事。

  這對于玄學子弟來說就是煎熬。

  大伙兒灑脫的談玄論道不好嗎?

  非得要十指沾滿陽春水,每日奔忙才肯罷休?

  楊玄開口了。

  錢糧呢!

  錢糧目前是個難點。

  陳州官方是不可能出錢的,這不符合規矩,會被彈劾。

  那么,就是私人!

  寧雅韻微笑撫須。

  安紫雨卻開口了,“子泰,陳州的府庫不好給吧?”

  官家的錢,不可用于私人。

  這是鐵律!

  當然,北疆好一些。北疆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也就是說,北疆是個獨立王國。

  但規矩就是規矩,除非北疆不尿長安戶部,否則還得顧忌些。

  楊玄搖頭,“自然不是官家的錢糧,我自己的。”

  安紫雨心中一松,接著又是一緊。

  寧雅韻笑道:“此事,暫且不提。”

  楊玄也微笑道:“如此,也好!”

  他視察了一番工地,隨即離去。

  “議事!”安紫雨冷著臉。

  教授們聚攏在了一個半成品大殿內,滿鼻子都是木料的味道。

  “以后咱們靠什么吃飯?”安紫雨拋出了這個問題。

  “國子監多年來都是靠著戶部給錢糧,如今咱們灰溜溜的出了長安,以后誰給錢?”鐘會也很頭痛。

  “做法事吧!”有人說道。

  “做法事能天天做?”安紫雨手指間的戒尺轉動的越發的快了,發出了呼嘯聲。

  “是啊!”鐘會撓頭,“咱們的人可不少,北疆又不像是長安,權貴有錢人多,一場法事下來盆滿缽滿。在這邊,做一場法事,最多能讓我等吃用數日。”

  “數日后呢?”酒兵系的莊信拍拍酒葫蘆,“如今連酒都喝不起了!”

  “咳咳!”寧雅韻干咳著,“莫要慌亂。”

  一群棒槌過了多年的安穩日子,旱澇保收,不愁吃穿,一下被斷了之后,竟然一籌莫展。

  “要不,種地?”一個教授提議。

  眾人面如土色。

  “讓咱們拿著麈尾的手去拿鋤頭,問題倒是不大,可以后整日耕作,還怎么修煉?還怎么談玄論道?一開口就是,哎!今日的糞水可澆灌了?”

  頹喪!

  安紫雨說道:“先前子泰提及了此事,他說,他有錢!”

  鐘會干咳一聲,“子泰是個實誠的人!”

  “是啊!”

  寧雅韻苦笑,“你等還以為他是當初的少年?他如今是北疆刺史,大唐名將,他開口了,這里面什么意思,你等仔細琢磨。”

  安紫雨說道:“子泰是陳州刺史,他私下出錢,那么,以后咱們和他什么關系?”

  “盟友!”鐘會脫口而出。

  “所以……”安紫雨也有些憂郁,有些悵然的發現,以前那個俊美而單純的少年不見了,現在的楊玄有些陌生,“吃人手軟,拿人手短。拿了他的錢糧,以后他有事要人幫忙,咱們去不去?”

  “就算是沒錢糧,他有事,咱們也得去啊!”鐘會覺得他們想多了。

  “那是情分!”安紫雨恨鐵不成鋼的說道:“情分是情分,給了錢糧就變成了交易,懂不懂?”

  眾人面面相覷。

  殿內,沉寂了下來。

  ……

  使君的值房里,韓紀和曹穎正在喝茶,楊玄在看文書。

  韓紀放下茶杯,說道:“先前郎君一番話,這是想拉攏玄學?”

  楊玄沒隱瞞自己的用意,“玄學中好手頗多,這是其一,再有一個,陳州祭祀有些雜亂,本地的,外來的,亂七八糟的。”

  曹穎笑道:“人心都被那些過路神仙給收走了。”

  “對,故而,我想拉攏玄學,好手多反而是其次,要緊的是,我需要一個傳承有序的宗教,來安撫人心。”

  收攏人心……韓紀無聲補充著。

  曹穎說道:“若是收了郎君的錢,以后就成了盟友。按照玄學懶散的秉性,怕是不肯。”

  楊玄微笑,“難說!”

  二人喝茶聊天,沒多久起身告退。

  有小吏進來。

  “使君,玄學掌教求見。”

  “請!”

  寧雅韻灑脫而來。

  楊玄步出值房,卻止步于值房之外。

  韓紀和曹穎站在兩側。

  寧雅韻近前,拱手。

  楊玄目視著他。

  “見過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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