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664章 草莽龍蛇
  楊玄一直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

  進長安城就去了國子監,國子監有出仕的名額,讓他輕松破解了第一個難題。

  在國子監中,他堪稱是如魚得水,后來更是借助了不少國子監的力量。

  許多時候,他都懷疑自己是天之子,否則怎么那么多好運氣?

  直至此刻他才知曉,原來,一切都在寧雅韻的眼中。

  他,只是沒說而已。

  當初的得意,此刻都化為震驚。

  但畢竟久經官場考驗了,楊玄心中震驚,卻面帶笑意,“我?我自然是我啊!”

  “不肯說,老夫也不強求。”寧雅韻想到了當年傳下來的那句話,九九之后與唐歸。

  “老夫久在長安,不知民間疾苦,北上時,老夫看到了流民,看到百姓衣衫襤褸。老夫憂心忡忡,不只是為了大唐,也是為了玄學。

  老夫在想,這般下去,大唐還能支撐多久?大唐不存,我玄學該何去何從?”

  “所以您在觀察我?”楊玄覺得自己以后晚上睡覺都得睜只眼。

  “對。”寧雅韻并未隱瞞,“老夫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希望。陳州軍擊敗潭州后,老夫覺著,北疆若是能穩住,大唐內部再亂,也能有平息的一日。”

  在玄學的典籍中,他看到了過往,“每當人口繁衍到了極致后,就會爆發。要么是連綿戰亂,要么是異族入侵,等人死的所剩無幾后,一切又回到了開始……繁衍生息,持續強大,威震四方,然后,人口再度繁衍到極致……”

  “掌教,為何不從外面去尋找解決問題的法子呢?”

  “外面?”寧雅韻蹙眉。

  楊玄指指外面,說道:“這個世間有多大?誰也不知曉。但我知曉一事,比中原更肥沃的土地,有,有許多。

  比中原更宜居的地方,有,也有很多。既然如此,為何要用戰火來消磨人口?為何不能走出去呢?”

  “你是說……”寧雅韻瞇著眼,手中把玩著酒杯。

  “中原習慣了把所有問題都在內部解決,可中原就那么大,田地就那么多,繁衍生息到了極致,田地便承載不了那么多人口,于是流民出現了,饑民出現了……

  在易子相食之前,他們會揭竿而起,隨后是殺戮,直至殺的天下的田地足夠養活所有人之后,才會停歇。我想問……”

  楊玄認真的道:“為何不去外面尋找生存之道?那些肥沃的土地都荒廢著,我們只需過去,開荒種地,就能養活無數人口。

  為何,非得要流盡自己人的鮮血,讓異族人占便宜才肯罷休?為何?”

  楊玄起身,負手踱步,“在我看來,這便是思想的局限。所有人都想著中原乃是中央之國,其他地方都是蠻夷之地。再苦再難也不肯背井離鄉,寧可餓死,也不肯去外鄉……若是換個念頭呢?”

  “讓百姓愿意去那些蠻夷之地?”寧雅韻蹙眉。

  “當年中原難道不是蠻夷之地嗎?”楊玄淡淡道。

  轟!

  寧雅韻捂額,“當年祖宗篳路藍縷,一路走的艱難。那時候,中原也是遍地猛獸,沼澤,瘴氣……”

  楊玄負手回身,含笑道:“可經過多年治理,當初的蠻荒之地,已經成了魚米之鄉。子孫后代皆仰仗于此。”

  他走到案幾后,坐下。

  寧雅韻閉上眼睛,良久,說道:“子泰,老夫敢說,就算是朝中的那些重臣,也沒有你想的深遠。哪怕是睿智如陳慎,當年也只是建言減少土地兼并。他們,卻不如你目光長遠。”

  他睜開眼睛,欣賞的看著這個曾經的玄學子弟,不,現在也是。寧雅韻發誓,誰要是把這個子弟搶走,他就和誰拼命。

  “玄學傳承多年,多少秘技被束之高閣,老夫年輕時翻閱了不少,好奇心之下,修煉了幾門秘技,其中有一門乃是感受氣息。”

  寧雅韻微笑,“子泰可知你如今是何氣息?”

  “大唐忠臣。”

  “不。”

  “那是什么?”

  “草莽,龍蛇!”

  楊玄霍然起身。

  寧雅韻指指他,“坐下。”

  楊玄掩飾的一笑,“坐久了,腿麻。”

  “你第一個念頭不是殺了老夫滅口,老夫很是欣慰。”寧雅韻笑道。

  可也要我打得過您啊……楊玄笑道:“您越說越離奇了。”

  “是啊!這個事,它越來越離奇了。”

  寧雅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緩緩說道:“你有不臣之心。若是你沒本事也就罷了,只是個笑話。

  可老夫看著你從太平縣一路到了陳州。

  這一路,身后盡是敵人的尸骸。

  你是大唐名將,更是黃春輝看好的未來北疆節度使。

  等你接手北疆之后,你會做什么?老夫想來,多半會和長安對峙。”

  楊玄覺得渾身光溜溜的,好似沒穿衣裳。

  寧雅韻見他不辯駁,莞爾道:“你是我玄學子弟,就算如今老夫想和你撇清,也撇不清了。你倒霉,玄學也會倒霉。既然如此,那老夫何不如賭賭你會走運呢!”

  楊玄:“掌教的意思……”

  “老夫先前已經令人收拾東西,只等你成為節度副使,便搬家。”

  ……

  回到家中。

  “準備水,熱水!”

  楊玄看著有些疲憊。

  “子泰身子不適?”

  周寧聞訊出來,不由分說拿脈。

  “我沒事……”

  “別說話!”

  婆娘很兇。

  楊玄乖乖的站在那里。

  “就是有些……”周寧放開手,換了另一只手,“怎地像是受驚了一般?”

  “阿寧果然是神醫。”

  周寧說道:“拿脈是一回事,子泰你面色慘白,再有,昨日臨睡前沖了兩次涼水猶自嫌熱,今日比昨日更熱,你卻要了熱水……子泰,可是有事?”

  “女人太聰明了不好。”楊玄苦笑,然后低聲道:“掌教神目如電,怕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你的身份?”

  “嗯!”

  “不怕。”

  婆娘很兇悍,楊玄好奇,“為何不怕?”

  “把阿梁給我。”周寧從鄭五娘的手中接過阿梁,說道:“反正你好玄學就好,你倒霉,玄學就滅門,怕什么?

  掌教是個聰明人,自然知曉此刻只有跟著你一條道走到黑。”

  楊玄無語。

  “吳珞去服侍夫君沐浴。”周寧指派了寡婦珞。

  二人進去,晚些先后出來,寡婦珞的臉紅的就像是紅布。

  章四娘心癢難耐,等她收拾好了之后,試探道:“可是郎君親親摸摸了?”

  寡婦珞默默進屋。

  章四娘跟了進去,“你說說呀!”

  寡婦珞看了她一眼,“能否雅致些?”

  她是地方豪族出身,前夫家是大遼頂尖家族,哪里會談論這等粗俗的問題?

  章四娘卻不同,就是流放犯的后代,從小和兄長在一群同樣出身的人群中求活,什么粗俗不粗俗的,那些人說的更露骨。

  “雅致能讓你懷上郎君的孩子?”章四娘覺得自己被鄙夷了,叉著腰,又想起怡娘說過,叉腰喝罵是潑婦,于是放開手,低聲道:“我就不信你忍得住。哼!”

  寡婦珞坐下,外面夕陽照在院子里,讓她生出了自己已經死去的念頭。

  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她仔細想想,家,這輩子是回不去了。

  親人們大抵會偶爾想起她,再過幾年,興許只有新年那一日才會提一嘴。再過些年,估摸著誰都記不得她這個人了。

  死了!

  去了大唐,多半是死了。

  然后,在家鄉,在家中,她就算是個死人了。

  沒牽沒掛的活著,沒滋沒味。

  她讀過書,想法多。

  她想過人為何而活,想來想去,沒個準確的答案。

  但至少得有目標。

  我的目標是什么?

  寡婦珞茫然看著外面。

  沒目標的活著,便是行尸走肉……這是先前郎君說的。

  她覺得這話曖昧,就說自己寧可做行尸走肉。

  郎君笑了笑,說,你可以去學些東西,筆墨紙硯家里不缺,書也有,花紅她們經常借閱,你也可以去。

  她沉默了,郎君接著說,沒事兒和章四娘、花紅她們說話聊天,也是一種樂子。別擺著大小姐的架子,沒誰會搭理你。

  她覺得無需別人搭理。

  郎君說,人不能自己琢磨,琢磨的越久,就越容易出問題。

  她當時仔細想著,好像最近自己有些焦躁不安,仔細想來,竟然是每日琢磨過去,糾結過往,然后又想著自己以后該怎么辦,越想越焦慮……

  甚至夜不能寐。

  你的眼睛里都有血絲了,郎君靠在浴桶邊緣說道。

  她當時心中一驚,本是在給郎君按摩肩膀,手一滑,人也滑了下去。

  人倒是沒事兒,就是手有些事。

  寡婦珞看著右手,覺得滾燙。

  “你怎么就……”

  她的臉兒紅的就像是天邊的彩霞。

  羞死人了!

  寡婦珞跺腳。

  然后,神奇的發現,那些焦慮不安的情緒,竟然沒了。

  “吳珞,送茶。”

  外面有人尋她。

  “來了。”

  吳珞送了茶水過去,周寧正在給楊玄收拾去桃縣的東西,衣裳一大堆。

  楊玄抱著孩子在邊上無奈的道:“桃縣都有,無需弄那么多。”

  周寧拿著衣裳說道:“衣裳最好穿家里的。”

  楊玄無奈,吳珞送上茶水,隨即告退。

  出去后,碰到了言笑。

  “郎君,老賊求見。”

  “我去前院,少收拾些東西!”

  到了前院,老賊見到他,先笑嘻嘻的道:“小郎君看著真是精神。”

  “我怎么把孩子抱出來了……”楊玄真沒注意這個,“何事?”

  老賊說道:“張琪鈺交代了,他的三兒子在長安殺了人,此次跟著他悄然來了北疆……”

  這事兒……生活比你的想象還離譜!

  “他是淳于氏的人,如今王氏的鐵器越來越好,淳于氏的生意越發差了。為了求楊氏幫襯扳回局面,淳于氏便準備了一個局討好楊氏,令張琪鈺把那個殺人的兒子送進玄學,隨后有人會去告發……”

  “收殺人犯為弟子,這是包庇。到時候玄學上下滿身是嘴都說不清。”楊玄覺得這個局果真不錯,只是沒搞清楚玄學的性子。

  “他們可是覺著玄學如今揭不開鍋了?”

  “是,所以還準備了一筆不菲的學費。”老賊說道。

  “有些意思,對了,淳于燕驕如何了?”楊玄一直以來都忽略了這位太子妃。

  這事兒老賊也不知道,最后還是回去后,怡娘回答了這個問題。

  “淳于燕驕在宮中依舊享受著尊榮。”

  世家門閥的女子,連皇帝都得給個面子。

  這讓楊玄不禁想到了皇后。

  皇后楊氏早已失去了寵愛,不,興許皇帝從未寵愛過她。但即便如此,皇后在后宮之中,連貴妃都得退避三舍。

  這便是楊氏的力量。

  老賊帶著潘生繼續學拷打。

  第二日早上,潘生送來了最新消息。

  “他那兒子殺的便是玄學的學生。”

  這特么!

  楊玄忍不住想罵人。

  國子監被迫解散后,大部分學生自謀生路。那個學生頗有些家底,于是便去走關系,想尋個好地方出仕。

  “誰曾想遇到了那個人渣喝多了,幾句話不對頭,就被他帶著一群仆役毒打致死。”

  潘生眼巴巴的道:“郎君,此事交給我吧!我去把那小子給收拾了。”

  “不了。”

  楊玄回身,“告訴娘子,我出去一趟。”

  即將去桃縣,沒事兒楊玄都待在家里。

  潘生不禁想起了師父凌晨的話……那時候剛尋到人渣躲藏的地方,潘生聽到人渣的所作所為后,恨得咬牙切齒的,便想去抓人,老賊卻說這事兒輪不到咱們。

  他不信,老賊便令他來復命,自己回家睡大覺。

  哎!

  自從師父有了女人后,回家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楊玄帶著一群大漢,一路尋到了城西的一家逆旅中。

  “此人店家沒記錄!”潘生說道。

  “違規!”楊玄淡淡的道,掌柜腳一軟,剛想求饒,就被烏達竄出來堵住了嘴,兇狠的道:“敢吱一聲,耶耶弄死你!”

  吱!

  楊玄踩上了樓梯,發出吱吱的聲音。

  年久失修的樓梯,散發出一股子腐朽的味道。

  潘生帶著楊玄到了一個房間外面,點頭,示意就在這里。

  “郎君,你好壞!”

  里面傳來了男女調笑的聲音。

  楊玄指指房門,張栩上前,一腳。

  嘭!

  房門整扇飛了進去。

  煙塵中,潘生看到兩個男女交疊坐在凳子上,聞聲愕然偏頭……

  門板筆直的飛了過去。

  呯!

  晚些,昏迷的人渣被拉出了逆旅。

  “封了這里!”楊玄指指逆旅,“倒查三年!”

  隨后,他令人把人渣抽醒。

  “殺玄學學生的是你吧?”

  人渣脖子歪歪斜斜的,依舊不改跋扈,“是你耶耶又怎樣?耶耶和太子妃可是親戚,有本事你就殺了耶耶……”

  “那就沒錯了。”楊玄拔刀。

  “耶耶饒命!”人渣見他神色平靜,卻怕了。

  刀光閃過。

  楊玄收刀,張栩低聲道:“郎君為何不把人交給玄學處置,如此,人情更多些。”

  楊玄說道:“許多時候,越真誠,對方就越無法拒絕。”

  第二日,寧掌教就背著古琴,拿著麈尾去了楊家。

  ……

  感謝茶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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