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747章 圈套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這話說的不是山中日子逍遙,忘記了歲月。而是偏僻的地方沒有歷法,不知曉節氣。

  這話,從不是褒義詞。

  楊玄抱著兒子,身邊是妻子,一家三口在山道上緩緩而行。

  兩旁多樹木,知了在樹上拼命的叫喚著,偶爾鳥兒鳴叫,但很快就淹沒在了蟬鳴中。

  勢單力孤的鳥兒引發了大少爺的同情心,他叫嚷道:“富貴,富貴,咬!咬!”

  這有些紈绔子弟的意思哈!

  楊玄顛顛他,“大郎想讓富貴咬誰?”

  “阿耶!”

  楊玄作勢要打他的屁股,阿梁喊道:“阿娘,阿娘!”

  人一旦寂寞久了,就會渴望走入人群中。可你若是身邊有個孩子,寂寞,不存在的,能鬧的你只想尋個地方閉關。

  說到閉關,楊玄問了在前方的寧雅韻,“掌教,咱玄學可有閉關的說法?”

  寧雅韻甩甩麈尾,“自然是有的。”

  “閉關可能增長修為?”

  楊玄在卷軸里看了不少小說,提及閉關總是很神秘,什么閉關參詳功法,什么閉關修煉……

  寧雅韻笑了笑,“閉關嘛!更多是責罰和賭氣,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子弟故弄玄虛。”

  “這……”楊玄愕然。

  寧雅韻說道:“所謂閉關,必然是要離群索居,獨自一人,最好是在一片尋不到人煙之地。”

  “等等,掌教,難道在山門中閉關不算閉關?”

  “山門中每日人來人往,人氣鼎盛,那叫什么閉關?掩耳盜鈴罷了。”

  楊玄:“那離群索居的閉關如何?”

  周寧低聲道:“子泰莫急,修煉要一步步的來。”

  早上楊玄被妻子刺激了一下……周寧懷孕,帶孩子,管著家中的諸事,就這么心不在焉的修煉,進境比他刻苦修煉還大。

  他有些挫敗感。

  想著要不尋個機會閉關。

  寧雅韻莞爾,“閉關所在必然是狹窄的屋子,或是洞穴,人帶著干糧從口子爬進去,隨行的人會把口子封住,人就在里面閉關。”

  這……

  楊玄覺得和自己了解的閉關好像不一樣。

  “周圍沒有人煙,人一安靜下來,你就能聽到無數聲音,鳥兒鳴叫,蛇蟲爬行,獸類經過,此刻,你就會覺著世間僅存你一人……”

  楊玄幻想了一下那種感覺。

  “第一日你還覺得很清新,第二日你會覺著寂寞,第三日你就會想出去,可出不去……第四日你會坐立不安,會大喊大叫……到了夜里,你一閉上眼,仿佛世間的鬼神都出現在了你的身邊,冷冰冰,或是猙獰,或是貪婪的看著你……”

  這特么不得瘋了?

  “定力呢?”

  “定力?”寧雅韻笑道:“何為定力?當你覺著世間就自己一人時,過往的經歷都會無比清晰的涌現。

  有好事,但更多是令你懊悔,或是不敢直面之事……這些往事會糾纏著你……”

  楊玄明白了,“這些往事會催發人的七情六欲,若是能理清,便是大成就。若是不能……”

  “老夫看過七人閉關。”

  “幾人勘破了往事和七情六欲?”

  寧雅韻搖頭。

  楊玄心涼了半截。

  周寧有些好奇。“掌教您怎么知曉的這般清楚。”

  是啊!

  仿佛是親身經歷一般。

  寧雅韻呵呵一笑,“因為老夫閉過關!”

  楊玄不死心,“那您現在可算是勘破了?”

  寧雅韻的腦海里突然浮現了一個身影,那一年,他站在巷子口,暴雨傾盆,只想問問他的意中人,為何毀諾嫁給了別人。

  隨即,那道身影湮滅,他的道心再度恢復。

  “不知。”

  楊玄愕然,“掌教都不知。”

  寧雅韻甩甩麈尾,“若是勘破了七情六欲,那老夫還在意什么山門?在意什么傳承?”

  得!

  寧雅韻都不敢說自己勘破了七情六欲,那我還是繼續在紅塵中沉淪吧!

  一個護衛過來,和赫連燕低聲說了幾句,赫連燕上前,“郎君,田曉的人,都來了。”

  “來的正好。”

  楊玄抱著大少爺,說道:“客人來了,告訴他們,千萬別客氣!”

  “領命!”

  赫連紅回頭交代:“郎君吩咐,隨時動手!”

  這是一道自由攻擊令。

  楊玄給了麾下最大的自由。

  你們想怎么獵殺那些蠢貨都行!

  這里是山林,進了山林,楊玄仿佛變成了那個東宇山中的那個少年。

  自信,且愜意。

  前方一座寺廟,住持已經聞訊帶著人出迎了。

  “見過副使。”

  幾十個和尚齊齊行禮。

  “無需多禮。”楊玄頷首,“大和尚,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住持微笑,“副使請說。”

  “方外人,是否該離群索居,是否該摒棄凡俗?”

  這是一個難題。

  若說是,那你帶著人出迎作甚?

  若說不是,那你出家作甚?

  不過是換了個身份和地方,繼續在紅塵中打滾罷了。

  住持一怔,笑道:“副使好問題。”

  楊玄微笑,抱著孩子回身,看著前方的林子。

  就在先前,林飛豹已經帶著大部分虬龍衛去了。

  那邊,發現了鏡臺大批好手的蹤跡。

  住持沉吟良久,“所謂出家,所謂方外,求的只是一個心靜。想心靜必然得淡漠七情六欲。可這何其難。”

  這番話,說的有些意思。

  “修心要磨礪,所謂磨礪,便是要在紅塵中經歷各等誘惑,各等磨難。

  知曉了人心紛亂所為何來。隨后,才好修心。

  修心有成,無需避開紅塵。

  修心無成,才需要避開俗世,以遮蔽紅塵誘惑。

  故而方外修煉,無需離群索居,否則便是緣木求魚,自欺欺人。”

  一個護衛過來,傳話給姜鶴兒,姜鶴兒再傳話給楊玄。

  “郎君,要動手了。”

  楊玄微笑不變,“既然如此,大和尚為何把山門立在常山之上?”

  住持呵呵一笑,“副使此言……”

  另一側的山道上,如安師徒三人碰上了方羽轍和十余鏡臺好手。

  “是那個騷狐貍的手下!”

  方羽轍飛掠而來,凌空一拳。

  “過分了!”

  如安最煩的便是別人叫他的上司騷狐貍。騷狐貍騷狐貍,那他是什么?老狐貍?

  中原人爛漫,能賦予狐貍各種美好的想象,什么狐仙,什么幻化人型……草原上生存第一,狐貍對于草原人來說,就是個禍害。

  身為密諜中的一員,不,身為密諜中德高望重的一員,如安聽不得誰說這個群體的壞話,內息一涌,一拳竟然就逼退了方羽轍。

  “好!”

  兩個弟子也沖了上來,和那些好手絞殺在一起。

  “如安!”

  方羽轍后退一步,瞇眼看著如安,“你師徒三人原先在草原上修煉,本不該出來沾染因果。今日退下,老夫做主,此后無咎。”

  如安問道;“你有何資格說這話?”

  方羽轍說道:“三大部覆滅,潭州委頓,北遼新敗……大唐的勢力將會往草原上蔓延,老夫,自然有資格說這話。”

  如安突然笑了,“是誰覆滅了三大部?是誰擊敗了潭州軍?是誰讓大唐的勢力往草原蔓延?是郎君!如今你竟然用郎君做成的一切來對付他,老夫是該說無恥,還是不要臉?!”

  “師父,無恥和不要臉不都是一個意思嗎?”

  “閉嘴!”

  如安惱火,沖上去就是一拳。

  “自尋死路!”

  方羽轍揮手,利芒閃過。

  如安身形閃動,避開了暗器,方羽轍已經順勢逼近。

  這邊廝殺的難解難分。

  宮中的兩個老怪物,加上鏡臺另一個主事趙久,以及兩百余好手,此刻正在等待。

  “方羽轍引開了赫連燕的麾下,接下來便是黃林雄那數十個大漢,一旦引過來,咱二人就去對付寧雅韻,如此,楊玄身邊再無好手……”

  王思盯著趙久,聲色俱厲的道:“就算是事敗了,咱回宮依舊無礙。而你等作為陛下家奴,當嚴懲。”

  趙久有些惱火,“此事要緊的是謀劃。”

  王思笑了笑,“沒錯,要緊的是謀劃。”

  常華尖聲道:“誰謀劃的,誰擔責。”

  謀劃的當然是田曉。

  若是事敗,擔責的也是他。

  事兒還沒開始,宮中和鏡臺的兩撥人,就已經找到了退路,并且達成了攻守同盟。

  一個好手飛掠而來,“黃林雄他們來了。”

  “好!”王思歡喜的道:“趙久攔截,老常,咱們去尋楊玄。”

  常華問道;“此次謀劃……”

  趙久干咳一聲,“是咱們集思廣益。”

  “沒錯。”

  瞬息,擔責就變成了搶功。

  林飛豹帶著三十余虬龍衛氣勢洶洶的來了。

  娘的!

  看著那鐵棍子,趙久心中發憷。

  但他知曉,只需阻攔片刻,只要楊玄落入王思二人手中,或是被斬殺,那么,此事就算是結束了。

  “上!”

  鏡臺的人結陣沖殺。

  “別太急切!”

  林飛豹見張栩眼珠子發紅,知曉這廝是想到了當年的事兒。

  李泌父子登臺后,王守執掌鏡臺,清洗孝敬皇帝一系人馬不遺余力。

  所以,對于虬龍衛來說,鏡臺就是自己的死敵!

  “有數!”

  張栩知曉目下還不能暴露身份,只能隱住了虬龍衛的某些手段。

  他飛掠過去,鐵棍子當頭砸下。

  趙久舉刀格擋。

  呯!

  二人各退一步。

  趙久獰笑,“不過如此!”

  “閃開!”

  林飛豹來了。

  一棍子就把趙久砸的連連后退。

  張栩惱火,“回頭留他一命,我來拷打。”

  此刻他想到了那一夜。

  那一夜,宮中傳來消息,帝后中毒倒下。

  隨后,孝敬皇帝的幽禁地外就多了數百人。

  孝敬皇帝當機立斷,令怡娘帶走孩子。已經出宮蟄伏的虬龍衛派出了二人去盯著,其中一人便是張栩。

  那些不明來歷的好手在堵截怡娘逃跑的路線,身影閃動,恍若鬼魅。

  孝敬皇帝身邊最后的侍衛們勇敢應戰。

  張栩看著那些侍衛被包圍,被圍殺……無一人屈膝,無一人請降。

  那一路,血流成河。

  張栩恨不能沖出去,和那些曾經的同袍并肩廝殺。

  但他最后只能忍著,看著怡娘消失在黑暗中。

  也看著那些侍衛最后被絞殺一空。

  隨后,幾個頭領在火把照耀下開始檢驗尸骸,辨認身份。

  其中一人,便是王守!

  “鏡臺!”

  張栩深吸一口氣,眼中的酸楚盡數隨著一棍傾瀉而出。

  “閃開,我來!”

  一個鏡臺好手豪邁的迎上來。

  呯!

  橫刀不知飛哪去了,腦袋砸裂,各種零碎飛的到處都是。

  張栩身形閃動,眼珠子越來越紅。

  “王守何在?”

  林飛豹就這么一棍子一棍子的狠抽,抽的趙久步步后退,聽到這聲喊,心中不禁嘆息。

  當年事啊!

  他何嘗不憤怒!

  但,作為統領,他必須要考慮的更多。

  看著趙久,他突然笑了,“那便拿你來出氣!”

  趙久一怔,接著一棍子抽的他渾身哆嗦。

  “你方才還隱藏了實力?”

  “你,不是老夫的對手!”林飛豹只是在拖延——老板那邊有個大坑,正等著人往里跳。他若是一棍子抽死了趙久,王思二人弄不好會遁逃。

  “大言不慚!”趙久奮力一刀,刀風吹的林飛豹長發飄蕩。

  “王守身邊有個荒荒,老夫等他,多年了!”

  林飛豹輕松格擋,接著一棍子逼退趙久,游刃有余的控制著廝殺的節奏。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令趙久惶然,接著是迷惑,“知曉荒荒的人少之又少,你是誰?”

  林飛豹一棍子抽去,“晚些,到地底下去問!”

  另一邊,王思和常華,帶著宮中的十余好手突然出現。

  “大和尚,這邊。”

  楊玄指指一棵大樹下。

  這里是常山,方外之地,誰見過這等殺氣騰騰的人?

  僧人們惶然,住持喝道:“列陣,保護副使。”

  這里是北疆,方外也得提防那些馬賊,甚至是小股敵軍斥候。

  楊玄見僧人們陣列整齊,贊道:“倒也不差。”

  住持說道:“迫不得已啊!”

  “方外,只是另一方世界罷了。”

  楊玄這話引發了住持的唏噓,“可不是!紅塵該有的紛爭,方外其實也不少。”

  “楊狗!”

  王思見楊玄身邊僅有十余護衛,外加一個寧雅韻,不禁大喜。

  趴在父親肩頭上的阿梁喊道:“狗!狗!”

  這熊孩子!

  周寧嗔道:“不許胡說!”

  怡娘回頭看了一眼,“是宮中的老怪物!”

  王思常華飛掠而來。

  寧雅韻站在前方。

  “寧雅韻!”

  王思狂喜,“常華,你牽制他,咱去弄死楊狗!”

  “好!”

  常華飛掠而來,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短槍。

  短槍呼嘯,尖銳的勁風撲面而來。

  寧雅韻輕輕一拳,讓他不舒服的內息潮水般的往外涌去。

  舒坦啊!

  呯!

  常華后退兩步,持槍的右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另一邊,借著常華纏住了寧雅韻,王思飛掠向楊玄。

  “楊狗!”

  “聒噪!”楊玄看著他,淡淡的道:“弄個坑本想坑幾個蠢貨,沒想到卻坑了一群蠢貨。周儉!”

  裴儉按著刀柄,“郎君!”

  “不必留活口!”

  楊玄回身,不再看王思一眼,抱著孩子,繼續和住持探討方外的問題。

  作為北疆之主,方方面面都得關照到,他容易嗎?!

  王思飛掠而來,落地,剛想彈起,就見周儉出現在了自己的前方。

  右手按著刀柄,目光炯炯。

  “死!”

  王思一掌拍去。

  嗆啷!

  橫刀出鞘的聲音還在耳畔,一道刀光宛若星河傾瀉,突然炸裂。

  王思面色劇變。

  呯!

  他連退幾步,右手衣袖盡皆被割裂,碎片飛舞,仿佛是一群蝴蝶。手臂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刀傷。

  王思尖叫:

  “這是個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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