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755章 小人愿意
  楊玄帶著數百騎,悄然繞道,直至坤州。

  一行人都穿著北遼的衣裳……說是北遼的衣裳,實際上到了此時,大唐和北遼很難從衣裳上來區分對方,除非是牧民。

  北遼立國后,開國皇帝覺得自己的麾下都是一群野人,見到陳國使者,不禁自慚形穢,于是下令學習中原的一切。

  衣食住行,詩詞歌賦……甚至連官制都學。

  若非還保持著游牧民族的兇狠,這個北遼實則和大唐沒有什么區別。

  數百騎扮作是部族,后面跟著大車,拉著帳篷和家什,還有一群牛羊。

  進了坤州后,兩個伙計中的一個就去尋耶律書報信。

  楊玄等人在一個部族中安家。

  所謂部族,實則就數十人口,是耶律書的一個據點。

  “北遼的豪商,讓我想到了北疆的豪強。”楊玄目光平靜,但赫連燕卻感受到了殺意。

  “郎君,豪強自古就有。”赫連燕覺得郎君有些魔怔了。

  “我知曉,何謂豪強?有權有勢,有田地有人口,這便是豪強。

  陳國滅,大唐立。當初高祖皇帝說要壓制豪強。可時過境遷,豪強卻越來越多。

  大唐開國功臣,全數變成了豪強,這也是一種諷刺吧!”

  赫連燕點頭,“舊的去了,新的來。”

  “可不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楊玄笑了笑,看著老賊他們,“興許,有一日他們也會變成豪強。”

  “就不能變嗎?”赫連燕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只要人還有欲望,就不可能變。”楊玄說道:“可人一旦沒了欲望,就會滅絕。所以,只要人類存在,這個群體就少不了。”

  這話,深刻的讓赫連燕深深的看了楊玄一眼,“郎君去做宰相都夠了。”

  林飛豹笑了笑。

  張栩也笑了笑。

  宰相,那是給我家郎君辦事的人。

  烏達送上馬扎,“主人坐。”

  楊老板坐下,“周圍盯著些。”

  “郎君放心。”老賊說道:“咱們的人就在周圍。”

  姜鶴兒不知去了哪里,回來后臉兒慘白,“郎君,那邊有一堆頭骨。”

  “問問。”

  充當向導的伙計來了,“那是前年,有豪商得罪了我家主人,一家子被拉到了這里,全數殺了。主人本想學了副使筑京觀,誰知曉沒人懂這個,幾次都跌落了,最后就胡亂扔在那里。”

  想學筑京觀?

  烏達冷笑,“那是大軍征伐,耀武的手段,一個商人,也配?”

  老賊問道:“那豪商如何得罪了你的主人?”

  伙計說道:“他想舉報。”

  舉報什么,自然不必問。

  這手段……

  狠!

  王老二回來了,帶來了耶律書。

  耶律書紅光滿面的拱手,“沒想到副使竟然親至,小人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吶!”

  “糧食可準備好了?”

  楊玄問道。

  “都準備好了。”耶律書問道:“錢呢?”

  楊玄指指大車。

  耶律書過去檢查。

  一車一車的檢查,每個箱子都要求打開,甚至親自翻找,把底下的銀錠翻起來查驗。

  就差上嘴咬一口了。

  “這人謹慎。”姜鶴兒說道:“要小心。”

  “謹慎的人不會只帶著十余騎就來見我,否則我拿下了他,利用他來勒索糧食,你以為如何?”楊玄笑了笑。

  姜鶴兒,“郎君為何要多帶這么多錢財來?難道還想買別的東西?”

  楊玄搖頭,“人心本貪,商人的本質是想掏空客人的最后一個銅板。見到多出來不少錢,你說說耶律書會想甚么?”

  “可他的糧食就那么多啊!”姜鶴兒說道。

  “困難沒有辦法多,許多事,其實解決起來很簡單。”楊玄微笑。

  檢查完畢,楊玄帶來的錢財除去采買約定的糧食之外,還剩下許多。耶律書笑的很是歡喜,“副使,那些糧食都在城中,老夫這便去令人運出來。”

  “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楊玄頷首,對韓紀說道:“下面,老韓來交涉。”

  他懶洋洋的起身,姜鶴兒說道:“烏達,令人燒水,郎君要沐浴。”

  烏達應了,“是。”

  這排場,大了去!

  耶律書自然不缺這等排場,但和楊玄一比總覺得差了些什么。

  直至進了坤州治所利江城。

  “使君出行。”

  一隊人馬過來,耶律書避在一邊,看著那排場,突然醒悟。

  他的排場就是排場,刺史的排場更像是在彰顯威嚴。

  而楊玄的排場,看著卻格外自然。

  仿佛這人生下來就該如此尊貴。

  怎地,有些沐猴而冠的尷尬啊!

  耶律書心中艷羨,沖著刺史桑元星拱手,“見過使君。”

  他是坤州首屈一指的豪商,桑元星也得給些面子,還禮,“這是回來了?”

  “是。”

  耶律書笑了笑,給了桑元星身后的別駕丁堰一個眼神。

  隨后他的車隊出城。

  “是什么?”守城的軍士喝問。

  耶律書微笑,“是土。”

  軍士過來,打開一個口袋。

  里面全是糧食,他罵道:“全是土,臭烘烘的!”

  “是啊!臭不可聞。”耶律書笑的矜持。

  車隊出城,一直到了楊玄的駐地.

  “連同車馬一起帶走。”韓紀說道。

  耶律書變色,“可沒這個說法。”

  他以為楊玄是要黑吃黑。

  “咱們買下來,高于市價一成。”韓紀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覺著,我家郎君會看得起你這些車馬?”

  老賊說道:“原先三大部的地盤都是我北疆的牧場,每年出多少牛馬!”

  高于市價一成啊!

  那么多車馬!

  娘的,又多賺了一大筆!

  楊玄出來了,身邊兩個女扮男裝的西貝貨,瞞不過老蛇皮。

  耶律書就是個老蛇皮,他知曉,其中一人必然便是那位赫連燕。

  “吵什么?”

  楊玄不滿的問道。

  韓紀恭謹的道:“老夫說買了他的車馬,他不大滿意。”

  “滿……”

  耶律書剛開口,就被楊玄粗暴的打斷了,“不滿意?再加一成!”

  哦!

  耶律書面色潮紅,“副使,大氣啊!”

  楊玄說道:“我既然執掌了北疆,就得管著北疆軍民吃喝拉撒。錢,我不缺,糧食,有多少,我要多少。”

  這姿態,一股子霸氣,令耶律書的臉越發的紅了,“副使放心,后續,小人還能弄到糧食。”

  楊玄頷首,緩緩踱步,耶律書跟在后面。

  “坤州,太荒涼。”楊玄用那種不屑的語氣說道:“和北疆比起來,這里便是個鄉下地方。不過,鄉下地方有個好處,那便是田地多。田地多,出產就多。你,可愿做我的糧商?”

  他差點脫口而出皇商,不禁想到了前陣子看的那個電視劇。

  還能長期做……耶律書微微彎腰,“小人愿意。”

  “看。”楊玄對韓紀等人笑道:“我時常說,真愛不分國家,不分族類。”

  韓紀由衷的笑道:“是啊!咱們是一家人!”

  能做北疆的糧商,以后就能以高出市價的價錢販賣糧食。如此,就能提高收購價,打壓同行,妙啊!

  妙不可言吶!

  耶律書毫不猶豫的跪下,“小人,愿為副使效力。”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起來!”楊玄虛扶了他一把,笑的和藹,“此次我是來作客,走走看看。北疆事多,下一次我就沒法來了。有事,說話!”

  耶律書想到了先前那些多出來的錢財,心想難道他還準備去別處收購糧食?

  “若是副使不嫌棄這里簡陋,還請再等等。”

  楊玄訝然,“這是何意?”

  耶律書說道:“小人,興許還能弄到一批糧食。”

  姜鶴兒一臉見鬼的模樣,赫連燕問道:“鶴兒這是身體不適?晚上,咱們還是一起睡吧!”

  姜鶴兒第一次沒嬌嗔,而是低聲道:“郎君把耶律書算計的……令人懼怕。”

  耶律書一臉貪婪的模樣,“副使放心,最多三日,小人就能找到糧食。”

  楊玄嘆息,“北疆事多,罷了,看你誠懇,我就當來坤州休假,去吧!”

  耶律書上馬,鞭子揮舞的啪啪響,轉瞬就消失在遠方。

  就像是去洞房的新郎,急不可耐!

  韓紀嘆息,“郎君對商人的心思,抓的太準了。”

  楊玄說道:“不只是商人,是人就貪。”

  姜鶴兒問道:“那他去哪尋糧食?”

  三日內,沒地兒尋。

  楊玄轉身回帳篷:“官家的糧庫。”

  姜鶴兒脊背一寒,“燕兒抱著我。”

  赫連燕攔著她的腰肢,覺得手感極好,“怎地?”

  “我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郎君把一個豪商誘惑成了一個叛賊,看著他順著郎君挖的坑,一步步走下去,有些怕。”

  “可是覺得郎君陌生?”

  “是啊!”

  “那要不,以后就疏遠些?”

  “不!要靠攏些!”

  “為何?”

  “我很好奇,郎君能把我變成什么樣。”

  ……

  耶律書回到城中,尋到了別駕丁堰。

  “老夫要糧食。”

  丁堰冷笑,“那是官家的糧食,你想死嗎?”

  耶律書在懷里掏了一下,啪的一聲,一錠金子拍在案幾上。他抬頭看著丁堰,“老夫要糧食!”

  丁堰冷笑,“狗賊!”

  耶律書再掏,啪!

  第二錠金子!

  丁堰罵道:“奸賊!”

  耶律書看著他,伸手在懷里繼續掏。

  啪!

  第三錠金子!

  “老夫,要糧食!有,還是沒有?!”

  丁堰罵道:“蠢貨!”

  耶律書再掏,啪啪!

  兩錠金子!

  他把五錠金子一字排開,“老夫,要糧食!有,沒有?”

  丁堰深吸一口氣,仿佛在陶醉著什么,“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耶律書的眼底深處多了一抹不屑,“下次,還有!”

  丁堰哈哈一笑,“老夫剛收了個小妾,回頭你帶回去,過半月再還回來。”

  既然沒法一起扛過槍,那么,便做個同道中人,也是一種拉攏。

  “好!”

  官倉的糧食被一車車的拉出來,混入了商隊的大車中,一車車的拉出去。

  連續拉了三趟。

  耶律書站在糧倉外面,問道:“后續如何湮滅證據?”

  丁堰笑了笑,“老夫行事從不解釋,只管,錢!”

  耶律書頷首,“有數,錢。”

  錢,才是他們之間的橋梁。

  最后一支車隊出城。

  當夜。

  “起火啦!”

  糧倉起火了。

  桑元星惱火的爬起來,等趕到時,就見丁堰帶著人正在救火。

  “辛苦了!”

  丁堰滿臉都是煙塵,雙目通紅,“這可是坤州的存糧啊!回頭查出是誰縱火,老夫要活剝了他!”

  當火勢撲滅后,丁堰氣喘吁吁的問道:“人呢?”

  一個軍士指指邊上被鐵鉤子拖出來的幾個黑東西,“就在那!”

  卷縮著的尸骸小了許多,嘴巴張開,仿佛在無聲的述說著什么。

  ……

  車隊趕到了營地,依舊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都是官糧!”赫連燕看了看。

  楊玄頷首,“這是個值得長期合作的伙伴。”

  耶律書說道:“此事兇險,事后還得想法子遮掩,否則被桑元星查出來,小人一家子只能亡命天涯。”

  楊玄微笑,“此等事,簡單。”

  耶律書大喜,“還請副使賜教。”

  楊玄指指天上的太陽,“這太陽,紅彤彤的,美不美?”

  太陽天天見,不美啊……耶律書唯心的道:“美。”

  “太陽如火,美不勝收,可惜火頭小了些。”楊玄指指他,“糧倉一把火,多喜慶?”

  耶律書身體一震。

  噠噠噠!

  一騎遠來,在營地外被攔截,檢查后被放過來,是耶律書的伙計。

  “郎君,城中糧倉起火……”

  副使把丁堰的手段都算計的一清二楚的,這要是開戰,坤州必敗啊……耶律書心悅誠服的跪下,“小人愿為副使走狗。”

  楊玄呵呵一笑,“不是誰都能做我的走狗。”

  韓紀撫須說道:“跟著郎君,有肉吃!”

  可憑什么給你吃肉?

  耶律書說道:“小人愿為副使打探消息。”

  上鉤了!

  姜鶴兒腿長,趴在赫連燕的肩頭看著這一幕,低聲道:“看,郎君又挖了個坑,我敢打賭,耶律書馬上就會跳進去。”

  楊玄看似滿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這等好日子,得有個動靜來慶賀。”

  耶律書說道:“小人帶了酒肉。”

  楊玄搖頭,“看你可憐,窮的讓人心生憐憫……”

  坤州最大的豪商竟然被楊玄說成是乞丐,可耶律書卻呼吸急促,“副使吩咐,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楊玄笑了笑,“聽聞坤州錢庫風景不錯,我想去看看,你,可愿帶路?”

  噗通!

  就像是什么東西掉落坑底。

  “小人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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