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791章 可是謀反
  “郎君出門了。”

  一個護衛‘故意’送來了消息。

  “去了何處?”韓紀微笑問道。

  “去了逆旅。”

  韓紀起身,“這是個大日子。”

  他把女兒和妻子叫來,“老夫出門一趟,你二人在家不可出去。”

  蔣氏點頭,“知道了。”

  韓穎卻有些神不守舍的,“阿耶去哪?”

  “郎君召喚。”

  護衛送消息的姿態很蹩腳,但剛好,讓韓紀知曉,主公為自己的家事出手了。

  這幾年,他一直在琢磨楊玄,而楊玄也在琢磨他。

  直至楊玄執掌北疆后,二人之間的互相琢磨才告一段落。

  然后就是等待。

  就像是兩個互相喜歡的男女,在等待對方先開口。

  這個比喻有些惡心人啊!

  韓紀笑了笑,隨即出去。

  站在家門口,他吩咐道:“錦衣衛的人呢?”

  十余人出來,“見過韓先生。”

  “跟老夫來。”

  ……

  晚些,一輛馬車緩緩駛出了巷子,幾個錦衣衛在馬車周圍護衛。

  一路緩緩而行。

  深秋的桃縣有些冷,在窩冬之前,百姓會趁著這個時段逛街。

  再晚,沒事兒就蹲在家中,少動,如此就能少吃些。

  窩冬窩冬,在這個時代就帶著冬眠的味道。

  馬脖子下掛著一個鈴鐺,一步一晃蕩。

  這也是提醒,讓前面的人避讓。

  林西站在街邊,手中拿著一條烤羊腿,一邊啃,一邊看著前方。

  一個男子過來,擦肩而過時,說道:“來了。馬車內。”

  林西用力撕咬了一條羊肉下來,咀嚼的腮幫子不斷起伏,很是猙獰。

  然后說道:“香!”

  馬車緩緩而來。

  林西退后,身體隱在了陰影中。

  三個護衛,前面一人,左右各一。

  加上車夫,就算是四個護衛,不少了。長安那些大佬出門也就是十余人的規模。

  街上的人漸漸少了。

  林西抬頭,不知何時,天空陰郁了下來,看著,竟是要下雨的意思。

  北疆深秋時節的雨能冷死人。

  林西吸吸鼻子,“可惜了。”

  若是人多更好,殺幾個百姓引發混亂,正好遁走。

  馬車漸漸接近。

  林西突然笑了笑。

  “你也該死了!”

  他把啃光的羊腿骨丟在地上。

  剎那間,馬車兩側突然沖出十余人。

  一個大漢張弓搭箭,松手,箭矢從車簾穿了進去。

  其他人從四面圍殺,看著竟然井井有條。

  “必死無疑!”

  林西微笑。

  就算是那一箭沒弄死韓紀,接下來的圍殺他也逃不過。

  要快啊!

  刺客們沖上去,幾人纏住了護衛,剩下的人沖到了馬車邊上。

  一個刺客抓住車簾,用力一扯。

  嗤啦!

  車簾被扯斷,車廂內一目了然。

  空無一人。

  街邊的酒樓二樓上,一人站在欄桿邊,拍拍手。

  瞬息,兩側就出現了十余男子。

  這些男子手中拿著楊玄特地令太平工坊打造的小巧弩弓,有人喊道:“放箭!”

  直至此刻,才有刺客高喊,“這是個圈套!”

  隨即弩箭密集襲來,當即倒下了五人。

  男子們兩人一組,拔出橫刀就沖殺上去。

  他們配合默契,更要命的是,竟然還有暗器。

  林西只覺得渾身冰冷,他抬頭看著斜對面的那個男子,失聲道:“韓紀?”

  原來,這人一早就發現了王尊的謀劃!

  他不動聲色的去了逆旅,不動聲色的和張隨見面,恰到好處的應對,把一個憤怒而又無奈的父親演繹的淋漓盡致。

  我們布下了一個圈套,誰曾想,這個圈套套住的卻是自己。

  韓紀!

  果然是令文思淼忌憚不已的謀士!

  我們低估了他!

  這一刻,林西想吐血。

  所有的謀劃啊!都落空了。

  更要命的是,此次不成功就打草驚蛇了,下一次再想布局,難度會大很多。

  他想到了王尊這一路對韓紀的看法:有才,但太傲氣,所以吃了大虧。至于才華……太過大膽,竟敢建議文思淼直接出手,也不怕事敗被族滅。

  所以,此人有才,但太輕狂。

  而輕狂的人,往往自視甚高。

  自視甚高的人,最容易得意忘形……老夫就等著他得意忘形的那一刻出手。

  楊玄執掌北疆,王尊說韓紀此刻定然得意洋洋,覺著人生至此便到了頂峰。

  從那時開始,他們就在謀劃刺殺韓紀。

  刺客們都是分散來的北疆,陸陸續續花了兩個多月時間。

  正好,楊玄第三次攻破南歸城,不走了。

  開疆第一人的幕僚,韓紀得意了。

  王尊果斷決定出手。

  為了掩護此次行動,他還把張隨弄了來,用此人引開錦衣衛的注意力。

  這一系列手段堪稱是天衣無縫。

  但,卻被韓紀盡數洞察。

  欄桿后,韓紀冷笑,“蠢貨!”

  “在這里。”

  馬蹄聲傳來,張栩帶著虬龍衛來了。

  林西看到了楊玄,“該死的,楊狗又能順勢收買人心了。”

  身后傳來了同伴的提醒,“該走了。”

  林西深吸一口氣,“我敗的,心不甘!”

  楊玄來了,指指剩下的兩個刺客,“棄刀留命,要么,自盡吧!”

  兩個刺客毫不猶豫的橫刀自刎。

  “自刎就如同是殺雞,一時不得死,難受!”老賊搖頭。

  樓上,韓紀拱手,“見過郎君。”

  楊玄抬頭,“準備好酒。”

  韓紀灑脫一笑,“已經準備了。”

  二人相對一笑,楊玄進了酒樓,隨即烏達的人開始布控,虬龍衛占據重要位置。

  “這出個門前呼后擁的,想自在逛街都難。”

  楊玄有些感慨。

  出來迎接的韓紀笑道:“若是成了至尊,怕是連宮門都出不來。”

  “那樣的日子,我過不來!”

  韓紀聽到這話,雙眸閃過異彩,“主公,請!”

  楊玄第一次沒有叫他改口。

  二人進了房間。

  酒菜都到了。

  楊玄坐下,“你是如何發現的?”

  韓紀坐下,“當初張氏托人來說親,老夫見過張隨一面。此人便是個平庸之輩,不過家境不錯,如此,安享富貴一生,倒也合適。”

  “可憐天下父母心,不想著借力,只想讓女兒平安一生。想來,為此你也琢磨了許久吧!”

  楊玄想到了阿梁,以后阿梁的親事,估摸著他也會少不了煩惱。

  “琢磨了許久。”韓紀笑道:“張隨的膽子不大,這也是老夫取他的原因之一。膽子不大之人,不敢冒險。如此,老夫地位穩固,他便不敢苛待穎兒。”

  這份心思,讓楊玄也頗為動容,心想要是阿梁的未來丈人也是這般足智多謀,他得叮囑那小子,小心丈人的手段。

  “造化弄人,老夫被流放,張隨就翻臉了。幸而穎兒無恙。老夫想,此后就如此了,兩邊撒手。”

  楊玄覺得張隨最大的錯誤就是此次來到北疆。不管是誰的蠱惑或是威脅,不答應的后果最多是被打壓。

  韓紀不會打壓,他會……

  殺人!

  “張隨怕老夫,就算他真是不知曉老夫就在桃縣,為郎君心腹,那么,碰到穎兒之后也該知曉了。

  知曉之后,他應當逃竄……馬上跑,跑的越遠越好。

  可他卻滯留不去,甚至弄了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來惡心老夫……”

  韓紀喝了一口酒水,壓下惡心,“老夫知曉,這背后定然是有人在攛掇,謀劃些什么。想來想去,老夫身上能讓他們看中的一樣也無。唯有一樣……”

  韓紀指指太陽穴,“老夫的腦子。可老夫的腦子為郎君所用,那么,背后那人的身份和目的就呼之欲出。這是想削了郎君羽翼。”

  此刻的韓紀,堪稱是光芒萬丈。

  楊玄嘆道:“你該和我說。”

  韓紀笑道:“郎君一直有些事瞞著老夫,就如同蒙著一層紗。老夫想,總得尋機把這層紗給揭開。想來想去,唯有和過往一刀兩斷……”

  “你覺著我會猜忌你的過往?”

  “老夫終究在長安的權貴圈中打過滾,若是某日某人來尋老夫,說,回來吧!說實話,老夫覺著,興許會心動。既然如此,不如一刀兩斷!”

  如此,他便是個清白人。

  “你這等心思……”楊玄看著他,心想,老韓這也算是披肝瀝膽了。

  韓紀剛到他的身邊時,謹慎了一陣子。那時候的韓紀,總感覺是施展不開。

  到了桃縣后,韓紀的才華漸漸展露,謀劃深遠,且狠辣。

  大才,還得要個大池塘,否則撲騰不開。

  毋庸置疑,韓紀在他這個小圈子中的作用越來越大,再把他隔離在外,有些過了。

  傷人心了。

  楊玄是個厚道人,“此次我出手,其實,便是想尋個契機告知你一些事。”

  韓紀舉杯,“主公請說。”

  主公這個詞,老是讓楊旭想到了劉皇叔。

  “你當年在長安,覺著太上與當今如何?”

  當今指的是皇帝。

  韓紀說道:“說實話,若非孝敬皇帝去了,太上毫無機會。”

  楊玄微笑,“展開說說。”

  韓紀眼中多了異彩,“太上能入主東宮,當今頗多功勞。后來更是發動宮變,讓武皇退位。接著便是當今把太上趕下臺……

  這一系列手段,盡顯毒辣。可見在當今眼中,唯有權力才是自己的親人。

  在老夫看來,大唐衰弱的源頭便是他。

  他在一日,大唐衰弱便止不住一日。

  老夫以為,此乃……昏君!”

  老韓敢說。

  楊玄緩緩說道:“那么,你以為,這二人當如何?”

  韓紀毫不猶豫的道:“早死早好。”

  他在猜測楊玄的目的。

  “說實話,剛開始老夫覺著郎君就是個桀驁的年輕人。

  有才,還是文武全才。

  如此,若是時運相助,少不得一個重臣之位。”

  “那你彼時在想什么?”楊玄吃了一片羊肝,覺得老了,微微搖頭。

  羊肝必須要嫩,在滾水里打幾個滾就出鍋。當然,運氣不好遇到寄生蟲那只能怪自己倒霉。

  韓紀沒有胃口,“那時老夫在想,這個年輕人想做什么?他此生可有理想?老夫便一直觀察。”

  “有所得?”楊玄改吃了一塊羊臉肉,很糯,就是冷了后微腥。

  “是。”韓紀只想喝酒,舉杯就飲,“若是一個普通人,在陳州時野望桃縣,正常,但卻不會急切。”

  “為何?”楊玄輕啜一口酒水。

  還好,看來韓紀的口味和自己差別不大。

  “郎君升遷之快,罕見。正常人至此,除非身后有貴妃那等強力援手,才敢生出那等野望。

  可郎君卻毫不猶豫的撇開了貴妃,那么,郎君憑什么野望桃縣?

  老夫仔細觀察,發現郎君竟是想憑著自己的本事。”

  韓紀嘆道,“老夫覺著郎君是個瘋子,不過,老夫也是個老瘋子,那么,兩個瘋子湊一塊也挺好不是。”

  “沒錯。”楊玄舉杯,韓紀舉杯,二人對飲了一口。

  韓紀說道:“郎君的意志是老夫此生所見最為堅韌的一個,老夫時常在想,是什么驅使著一個年輕人在瘋狂向往桃縣。為此,他甘愿去冒險,甘愿付出一切。

  老夫在想,為何?就算是癡迷于權力,也不可能如此。”

  “你想到了什么?”楊玄覺得自己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老夫想到了目的!”韓紀看著楊玄,“唯有一種可能,郎君需要盡快掌握權力,掌握軍隊,才能達到的目的。”

  “有趣!”聽別人抽絲剝繭般的分析自己的心態,楊玄覺得是一種享受。他舉杯,“繼續。”

  韓紀說道:“老夫想了許久,覺著,應當是野心勃勃。那么正好老夫對這個大唐不滿,何不如一起來鬧些大動靜。”

  “于是你便不斷蠱惑我造反!”

  “是。郎君開始呵斥,后續只是無力拒絕,老夫知曉,郎君是故意的,這是暗示老夫,此事再議。”

  韓紀目光炯炯,“那么,郎君究竟是想要什么?北疆?如今北疆在手。郎君更是向北擴張。

  不出意外的話,十年,二十年后,北疆將會成為一個龐然大物!”

  “是啊!十年二十年后,北疆會取代北遼,成為雄踞北方的龐然大物。

  只是,我等不及了。”楊玄放下酒杯。

  韓紀興奮的難以自已,“郎君的目標是什么?”

  他想過很多次。

  “可是謀反?”

  “不!”楊玄搖頭。

  巨大的失望和挫折感讓韓紀覺得自己的心在猛地下墜。

  他偏頭看向窗外。

  外面的秋陽仿佛帶來的不是溫暖,而是刺骨的冰寒。

  人生再無意義!

  楊玄開口。

  “是,討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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