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812章 我北疆之幸
  孫賢面色慘白,“這些人……愚蠢!”

  “愚不可及。”林淺咬牙切齒的道:“自家的錢,為何給了那些村夫?”

  二人低聲叫罵,可心中都知曉,自己在害怕什么。

  “看那些百姓……”林淺指著前方,“窮酸,一文錢能管什么用?”

  孫賢面色鐵青。

  “看,還有……還有捐鞋子的,笑死老夫了。”林淺捧腹。

  一群群人涌過來,一文、兩文……

  漸漸的,銅錢堆積如山。

  林淺的笑聲變調了,聽著就像是垂死老人的喘息。

  “閉嘴!”

  孫賢終于忍不住了,“蠢貨,就算是每人給一文錢,可給了這一文錢之后,心中就會生出,這場雪災我也出過力,我幫助過那些災民的心思。

  這是一滴水,可當無數滴水匯聚在一起,會發生什么?”

  “大江大河。”林淺低聲道:“老夫知曉這個道理,可……可老夫就是想不通,楊狗為何能反手就把局勢返了回來。他……他竟然把壞事變成了好事。為何?”

  孫賢低聲道:“還不明白?他在節度使府中的話是如何說的?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

  百姓受苦,就是我等的衣食父母受苦。

  就算是心中沒有同情心,自己的衣食父母遭罪,你也得出手吧!

  不出手,誰來養你?

  他把百姓抬高了,懂不懂?這個蠢貨,他把那些愚夫抬的和自己一樣高!”

  “百姓不過是牛馬罷了,他……他瘋了?”

  “他瘋不瘋老夫不知曉,老夫只知曉,經過這一劫,整個北疆就不同了。”

  “什么意思?”

  “楊副使來了。”

  城門那邊傳來了歡呼聲。

  “他回來了。”孫賢踮腳看去。

  “竟然沒被弄死嗎?”

  “有人來了,被人聽到,小心弄死你!”

  城門那邊嘈雜了起來。

  楊玄策馬緩緩入城。

  一陣子沒見,他看著廋了些,臉上的肌膚也粗糙了許多,看著發紅。那雙手也微微紅腫。

  一身狼藉啊!

  衣裳上多是臟污。

  林淺心中失落,“這哪像是個節度副使,老夫看,更像是個流民乞丐。”

  前方人群堵住了去路。

  一雙雙灼熱的眼在看著楊玄。

  雪災來了。

  人心惶然。

  老人們在說著上一次雪災的死傷慘重,說著多少人家一夜醒來就發現家中誰誰誰再也醒不來了。

  慘啊!

  人人都怕了。

  就在這個時候,節度使府中傳來了北疆之主斬釘截鐵的聲音。

  人定勝天!

  隨后,不斷有消息傳來。

  副使帶著人去了宣州各地。

  副使帶著人去砍柴。

  副使帶著人在搬運糧食。

  副使帶著醫者走村串鄉。

  每到一處,百姓歡欣鼓舞。

  每到一處,他深深的自責,對死難者致哀,對活著的人承受的苦難感同身受。

  每一次他的消息傳回來,百姓們都會覺得心安。

  這顆心啊!

  越來越安定。

  天災,仿佛也無法阻攔自己的信心。

  現在,他回來了。

  他帶著一身疲憊,渾身臟污。

  回到了桃縣。

  “副使……受苦了。”

  一個婦人說道。

  “副使受苦了。”

  剛開始只是幾個人說。

  漸漸的,不知誰開的頭,這聲問候變成了吶喊。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中,孫賢二人覺得自己身處浪濤之中,站也站不穩。

  楊玄看著這些百姓,舉起手。

  聲音漸漸平息了下來。

  “此次雪災大,且范圍廣。

  我走遍了北疆各處,看到了各等災情。

  天災無情,但人有情。

  我北疆軍將士深入北疆各處,他們帶去了災民急需的柴火,他們帶去了災民急需的糧食。他們在廢墟中為百姓重建家園。

  有人剛開始不滿,漸漸的,他們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楊玄的聲音在桃縣上空回蕩著。

  “百姓奉養將士,將士保護百姓。沒有百姓,就沒有北疆軍。沒有北疆軍,也沒有百姓。二者從不曾疏離。

  這次災難告訴我們,當軍民聯起手來,當整個北疆聯起手來……”

  楊玄舉起手,“那么,這個天下,還有什么能阻攔我們?

  天災不成,外敵不成。

  我們,必將取得一個接著一個的勝利。

  北疆萬歲!”

  “北疆萬歲!”

  “北疆萬歲!”

  一只只手高高舉起。

  這一刻沒有身份的分別,只有一個名字:北疆人。

  楊玄在人群中緩緩而行。

  那些目光充滿了感激、信任、崇敬……

  就如同是水,在滋養著他這條魚兒。

  這一刻,楊玄明悟了。

  “民心,從不是簡單的大義所在。

  而是,你與他們站在一起!甘苦與共!”

  他舉起手搖動。

  換來了更激烈/更狂熱的歡呼。

  “萬歲!”

  “萬歲!”

  “萬歲!”

  孫賢面色劇變,“這是要謀反嗎?”

  更遠處。

  “百姓在山呼萬歲。”

  劉擎的身后,一個老官員揉揉眼睛,“有些犯忌諱。”

  另一人說道:“這是百姓自發的。再說了,也沒說人名不是。”

  “被傳到長安……”

  “長安如今管得著嗎?”

  劉擎默然聽著歡呼聲往這邊蔓延。

  當看到楊玄時,他眼中多了欣慰之色。

  “讓這歡呼聲,更猛烈些吧!”

  ……

  初春的北疆大地上還看不到綠色,依舊有些冷。

  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官道上,十余騎兵在后面懶洋洋的。

  馬車內,前兵部尚書宋震拿著一卷書在看。

  車外,騎馬的老仆林大說道:“阿郎,這北疆的路與別處不同,好生寬闊平整。”

  宋震看著自己的手。

  在進入北疆之前,馬車顛簸,手也跟著顫抖,看書沒法專注。

  進入北疆之后,馬車突然就平穩了。

  身體少了顛簸,手也穩定了。

  感覺,很是愜意。

  他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官道。

  很平整,而且比之前的官道更為寬闊。

  “這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林大嘟囔著,“不是說北疆窮嗎?怎地這么有錢?”

  “停車。”

  宋震叫停馬車,自己下車踩了幾下,走了一段。

  “老夫聽聞,北疆用俘虜來修路。數年間,把整個北疆的官道都修葺了一遍。”

  “別處可能修?”林大問道。

  宋震說道:“別處?得先有俘虜。”

  他上了馬車,一路前行。

  第二日,他們遇到了修路的大軍。

  千余人在官道上延綿很長。

  一個拒馬擋在前方,除去步行的人之外,大車一律不得前行。

  幾個軍士在拒馬之前攔截大車。

  十余輛大車順著官道停了下來。

  “阿郎,堵住了。”林大的聲音中,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你高興什么?”

  宋震問道。

  “終于堵了。”

  林大這一路被北疆官道給鎮住了,心中難免不服氣。此刻見到官道堵塞,不知怎地,竟然松了一口氣。

  宋震下來,深吸一口氣。

  凜冽的空氣中帶著勃勃生機,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復蘇。

  林大說道:“阿郎,路上不是聽聞北疆和北遼又在南歸城開戰了,那位楊副使可是寸步不讓,怕是不好勸喲!”

  宋震握著書卷,淡淡的道:“陛下讓老夫來,不過是想讓老夫倚老賣老,勸說楊玄對長安低頭。”

  林大說道:“阿郎,這位楊使君強硬,怕是難勸。”

  “不是難勸,而是沒法勸。”宋震搖頭。

  林大目露憂色,“那陛下這是何意?”

  皇帝不可能明知此事不可為,還讓宋震白跑一趟吧?

  宋震說道:“陛下要的便是他不肯低頭。隨即,長安就會造輿論。

  看吶!當年宋震在兵部時對楊玄如何賞識,如何提攜。可一朝宋震致仕,楊玄便翻臉不認人……”

  林大身體一震,“這是拿阿郎來做靶子呢!”

  “再把老夫勸說無果之事一說,一個跋扈權臣的模樣就活靈活現了。”

  宋震嘆道:“老夫時常說,陛下的手段若是用在治國上,這個大唐,哪會是這個模樣?可惜。”

  林大嘟囔道:“他就顧著玩兒媳婦,玩寡婦!”

  這話指的是貴妃和虢國夫人。

  “住口。”

  宋震喝住了老仆,眼中多了些悵然之色。

  “老夫不老,致仕也心不甘,情不愿,可老夫的立場和陛下的立場相差甚遠。”

  “阿郎就不能改一改立場嗎?”

  “可以改,只是,那再不是老夫。”

  “可能為高官……”

  “為了名利而蠅營狗茍,老夫,不屑為之。”

  “那此次咱們來此作甚?”林大覺得白跑了一趟。

  “走走看看,老夫也想看看北疆成了什么樣。”

  這時前方通了。

  拒馬拉開,幾個軍士沖著宋震行禮。

  “見過宋公!”

  宋震笑了笑,“辛苦了。”

  過了這一段,林大好奇問道:“阿郎,他們怎地知曉阿郎來了?”

  “進入北疆的第一道關卡查驗了老夫的身份,隨即就會一路報上去。此刻,楊玄應當已經知曉了老夫到來的消息。”

  馬車一路緩緩向前。

  前方官道能看到重新修葺的痕跡,兩側還有土堆。

  左側,還能看到水流沖刷土地的痕跡。

  原來,是發水沖垮了官道。

  這個修葺速度……

  宋震掀開車簾,看著那些修路的俘虜。

  “停車。”

  馬車停下。

  宋震沖著一個俘虜招手。

  俘虜不敢上前。

  看押的軍士過來,“宋公這是……”

  宋震說道:“老夫想問幾句話,可否?”

  軍士去請示了上官,回來說道:“桃縣傳話,宋公在北疆可任意而行。”

  子泰……宋震眼前仿佛又看到了當初的那個少年。

  英姿勃發。

  俘虜過來。

  “哪的人?”

  “大遼。”

  “何時被俘?”

  “南歸城之戰。”

  “在這里修路,可怨恨北疆?”

  “不敢。”

  “為何?”

  “若是不干活,整日被關著能悶死。出來干活雖說累些,可吃的更好,心情也愉悅。”

  俘虜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軍士,軍士點頭,俘虜才說道:“咱們還能跟著去廝殺,若是立功,就能換取許多東西。功勞多了,甚至能成為平民。”

  竟然如此……宋震笑道:“哦!那你可愿意?”

  俘虜用力點頭,“自然愿意。”

  子泰啊!

  宋震最后問道:“你對楊副使怎么看?”

  他想從各個角度去了解現在的楊玄。

  俘虜毫不猶豫的道:“小人愿意為了副使赴湯蹈火。”

  馬車繼續前行。

  當到了下一道關卡時,宋震問了一個軍士。

  “你覺著北疆未來如何?”

  他做好了聽一番套話的準備,可軍士卻眼露崇敬之色。

  “有副使在,我北疆定然會蒸蒸日上。”

  這是……宋震想仔細觀察,可邊上的將領目光炯炯,大有你再問話咱就趕人的意思。

  桃縣興許說任由他自由行,但下面的官員將領卻不會。

  這便是一家壓一級:桃縣說可以讓宋震任由走動,下一級會說:可以讓他在宣州自由走動,再到了關卡這里,就變成了:讓他在官道上自由走動。

  這是權力的作用,宋震門清。

  一路前行。

  在靠近桃縣時,路邊有個村子。

  “尋些吃的。”

  宋震指指村子。

  馬車緩緩轉向。

  后面遠遠跟著的一隊騎兵上來。

  宋震苦笑,“這是不許去了。”

  噠噠噠!

  桃縣方向來了一隊騎兵,為首的男子喝道:“誰是宋公?”

  宋震下車,“老夫便是。”

  男子拱手,“郎君說了,下面的官吏怕是會阻礙宋公出游,令我來說一聲,宋公只管去,若是誰阻攔,只管問他的姓名,回頭郎君來收拾他。”

  宋震心中歡喜,“好。”

  后面那隊騎兵上來,為首的拱手,“見過二哥。”

  男子不滿的道,“沒事做了?要不跟著我去草原上收割人頭!”

  宋震這下算是自由了,隨即去了村子里。

  他尋到了一個年輕人問話。

  “去年雪災損失如何?”

  “屋子都垮了。”

  “那可是慘。”

  “后來北疆軍和縣里的官吏來了,送來了柴火,還幫我家重新建了宅子……”

  宋震在村里游走著,看著那些重建的宅院,心中莫名沉重。

  當他告別時,村正和幾個老人送他出來。

  宋震換了馬,上馬前忍不住問道。

  “你等覺著楊副使執掌北疆如何?”

  “我北疆之幸!”

  宋震看著他們。

  沒有看到一點兒虛偽的神色。

  他點點頭,上馬而去。

  一路到了官道上。

  當看到桃縣縣城時,林大忍不住問道:“郎君,那楊副使在北疆威望那么高,陛下若是得知,怕是會惶然不安呢!”

  宋震看著桃縣縣城,一隊人馬出了城門,沖著他而來。

  為首的,便是那個久違的年輕人。

  他想到了當初這個年輕人送自己回鄉作的詩。

  “宋公,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宋震開口,“老夫在想,是什么引發了這一切……”

  楊玄策馬過來。

  微笑拱手。

  “宋公,久違了。”

  宋震看著這個依舊年輕的年輕人,想到了當年他青澀的模樣。

  當初的少年,已經成了北疆之主。

  他開口,“子泰,你可知陛下忌憚你入骨?”

  他覺得楊玄會解釋。

  可楊玄卻說道:“他忌憚我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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