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827章 分庭抗禮
  商國公。

  聽到這三個字時,以張楚茂的城府,身體依舊搖晃了幾下。

  隨即,石忠唐那猙獰的一瞥,令他心中一驚。

  石忠唐敢這么放肆,唯有一種可能……內侍帶來了皇帝的意思。

  弄他!

  旨意宣讀完畢,內侍含笑,“恭喜商國公。”

  石忠唐拱手,憨厚的道:“還請回稟阿耶阿娘,臣在南疆枕戈待旦,只需阿耶一聲吩咐,臣當率南疆健兒為阿耶赴湯蹈火。”

  內侍想到先前石忠唐給的好處,笑的越發的真誠了,“商國公勉力。”

  這是暗示:早些把張楚茂弄走。

  “是。”

  石忠唐含笑,“來人。”

  “在!”

  “請了中貴人去用宴,我晚些來作陪,好生問問耶娘的近況。”

  “是,國公。”

  內侍含笑:“客氣了。”

  “應該的。”

  石忠唐側身看著張楚茂,“徐國公。”

  張楚茂面色不變,“商國公。”

  石忠唐說道:“春育!”

  “國公。”春育上前。

  “那批剛收攏的俘虜,淘汰老弱后,盡數造冊,令人快馬送去長安。”

  “是!”

  此等事必須要張楚茂點頭,可石忠唐壓根就沒請示的意思。

  節度使府的官吏都在現場,這是公然打臉。

  更像是宣示:從今日去,我石忠唐和張楚茂分道揚鑣。

  你等!

  該站隊了!

  官吏們默然。

  緩緩看向張楚茂。

  這位可是國丈的女婿,皇帝如今出手,他會如何?

  張楚茂冷笑,“叛賊罷了,豈能編入軍中?”

  “為何不能?”石忠唐問道。

  “如今我南疆軍軍中多異族,應該有六成以上了吧!這是大唐的軍隊,還是異族的大軍?”張楚茂問道。

  “陛下曾說過,普天之下,皆是臣民。什么異族?他們都是陛下的臣民。你這話,是覺著陛下此言不對嗎?”

  張楚茂拍拍手,“你等以為如何?”

  一個文官出來。“下官以為,不可編入軍中。”

  一個將領出來,“下官以為,當編入軍中。”

  “下官以為,當編入軍中。”

  “下官以為,當編入軍中……”

  一個個文武官員走出來,一句句話,就像是重錘,捶的張楚茂身體搖晃。

  兩邊的人,竟然旗鼓相當。

  “你等,這是要謀反嗎?”

  張楚茂咬牙切齒的道。

  “哈哈哈哈!”

  石忠唐一陣大笑,指著他,“自從你執掌南疆以來,處處保守,這里不能動,那里不能攻伐。

  不廝殺,兄弟們憑何升遷?將士們哪來的軍功?

  你只想著一家一姓的好處,把我南疆文武的前程置于何地?”

  張楚茂的保守是為了占位,可如今卻成了石忠唐猛烈攻訐的目標。

  他,竟然不能反駁。

  “我率軍屢次征伐叛逆,屢屢勝利,你不夸贊也就罷了,冷嘲熱諷,打壓。

  就你這等蠢貨,也配為節度使?”

  石忠唐回身看著眾人。

  “從今日起,你等有事,可來我處。”

  張楚茂冷笑,“老夫乃南疆節度使!”

  一個文官走到了張楚茂的身后。

  接著,絡繹不絕。

  隨即,有武將走到了石忠唐身后。

  接著,更多的人走了過來。

  兩邊涇渭分明。

  石忠唐這邊武將多,張楚茂那邊文官多。

  隨即各自散去。

  石忠唐回到值房,和投向自己這邊的文武官員介紹了一番情況。

  “……這個大唐,依舊是陛下的!”

  這是暗示:跟著我,就是跟著陛下。

  眾人先前都看到了內侍的態度,心情振奮。

  “北疆那邊,楊玄已經和長安斷了聯絡,形同于叛逆,陛下需要南疆。”

  這番話,道盡了當下的局勢。

  懂的自然懂,不懂的,也沒必要再解釋,讓他繼續蠢下去。

  石忠唐擺擺手,“去吧!”

  眾人告退。

  魏明和春育留下。

  春育說道:“副使……國公,這些大多是無利不起早的貨色。”

  石忠唐微笑道:“誰不是呢?你我,都是。”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

  魏明沉聲道:“說起來,國公還得感謝楊玄。”

  “必須要感謝他!”

  石忠唐笑了笑,“當年我在長安與他見了一面,覺著此人年少,銳氣有,可卻有些……古怪,就如同一個執拗的少年,欠收拾。”

  那時候的楊玄還沒完全褪去中二本色,在石忠唐看來,就是個撲街貨,遲早會為自己的中二付出代價。

  “后來,他在北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此子,不差。”

  石忠唐陷入了回憶中。

  魏明說道:“楊玄攻占了南歸城,轟動了許久。

  外行看熱鬧,在老夫看來,他這是要為開荒做準備。

  副使,他如今沒沖著長安齜牙,是因為羽翼未豐。

  特別是錢糧。

  可你看看他,這一步步的布局,都是為了錢糧而去。

  開荒之事一成,等明年,北疆就初步能自給自足了。

  接著便是錢財,據聞北疆那邊開了商路,工坊也不少。”

  “他還缺牛羊戰馬。”春育得意的道,“咱們這里可不缺。”

  南疆亦有草原,而且都被南疆軍控制著,每年能產出許多好馬.

  石忠唐動了一下,從回憶中清醒,“戰馬?”

  “是。”春育重復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話。

  石忠唐說道:“地圖!”

  隨從把地圖擺放在案幾上,攤開。

  石忠唐有些粗壯的手指頭落在南疆這邊,順著滑到了北疆,最終停留在潭州那里。

  “如今潭州式微,草原基本被陳州掌控,若是我,必然出兵潭州,把它打下來。”

  手指頭滑向北方。

  “拿下潭州,那片草原從此就成了北疆的內陸。陳州也從第一線變成了腹地,好處頗多。且,由此北疆就能以潭州為根基,進可攻打,退可守御。一進一退,盡顯自在從容!”

  魏明看著地圖,“怕是不好打。”

  “是嗎?”石忠唐屈指敲敲地圖上的潭州,“換了別人,是不好打。楊玄,不會!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那么,他為何不動手呢?”春育納悶。

  “別人的事,暫且少管。”石忠唐說道:“馬上派人去長安,帶上禮物,去陛下和娘娘那里問候,切記,恭謹些。”

  “是。”

  魏明說道:“國公,陛下此舉有些曖昧,分明是暗示國公出手趕走張楚茂,可卻不肯公開叱責張楚茂……”

  石忠唐笑了笑,“陛下那邊需要考量的事多。”

  他指指地圖,隨從過來收了。

  “不過,陛下封了我國公,由此,我便能獨立于張楚茂之外。

  第一件事,從今日起,我的事,自行處置,無需請示張楚茂。”

  “是。”

  “其次,我的麾下,重新編排,那些不聽話的將領,盡數趕出去,換上咱們的人。”

  “是。”

  “另外,這兩年我一直在積蓄好馬,如今得了五千匹。我準備用這五千匹好馬組建一支精銳騎兵。”

  魏明是大將,自然不可能去統領。

  石忠唐說道:“讓阿史那哲明來。”

  春育歡喜的道:“是哲明嗎?那可好。”

  沒多久,沉重的腳步聲在外面傳來。

  一個身材魁梧,雙眸顧盼間,目光如電的男子走進來,行禮,“見過國公。”

  “阿史那哲明!”石忠唐看著他,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我欲組建三千精銳鐵騎,最好的戰馬,最好的勇士,最好的甲衣和兵器,當然,還有最好的悍將。”

  阿史那哲明跪下,“愿為國公效死!”

  “哈哈哈哈!”

  石忠唐暢快的大笑著。

  “此事你馬上著手,記住,我要的是一支無堅不摧的鐵騎,就算是面對北疆軍的玄甲騎,依舊不落下風,乃至于能戰而勝之的勁旅!”

  “領命!”

  隨即眾人告退。

  內侍來了,“商國公,咱這就回去了。”

  “不歇息幾日?”石忠唐覺得太急。

  內侍搖頭,“陛下急需知曉消息。”

  看來,北疆那邊給了長安不少壓力。

  石忠唐拍拍手,春育進來。

  “春育,好生送送中貴人。”

  “是!”春育恭謹的應了。

  這是再送一次好處的意思。

  內侍嘴角含笑,“如此,咱就在長安等著為商國公的捷報喝彩了!”

  “好說。”

  石忠唐知曉,這個內侍算是被自己喂飽了,以后能利用。

  內侍最后說道:“商國公莫要忘記了,這一切都是陛下給的。”

  陛下能給,也能收回。

  石忠唐誠懇的道:“我對陛下忠心天日可鑒。”

  內侍走了,值房內,安靜了下來。

  石忠唐喝了一口茶水。

  嘴角微微翹起。

  伸手,輕輕撫摸著旨意。

  “這便是權勢啊!”

  那一年,他十七歲,是部族中有名的勇士。

  他喜歡上了一個少女。

  少女有一張宜嗔宜喜的臉,嬌嗔時,能讓他失魂落魄。歡喜時,能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發光。

  為了爭奪到心上人的芳心,為部族的每一戰,石忠唐總是沖殺在前,立功無數。

  少女也漸漸愛上了這個勇士,眼看著二人之間好事將成,就在石忠唐準備第二日請人去少女家提親時……

  一早醒來,母親嘆著氣,看著他的眼神中有些哀傷之意,“她去了。”

  石忠唐不知母親的意思,“什么去了?”

  “她去了首領那里。”

  石忠唐瘋狂跑出自家的帳篷,尋到了少女家。

  “首領喜歡她。”

  少女的父母一臉歡喜,顯然,把女兒送給首領,能獲取的好處更多。

  “我會立功,我會給你們好處。”

  石忠唐昏頭了,甚至語無倫次。

  少女的父親嘆息,“草原就那么大,我們就是羊群,只能跟著頭羊走。”

  他只覺得心掉了,空蕩蕩的。

  他沒回家,他覺得自己無法面對每一個人。

  他在草原上晃蕩了十余日。

  回來時,他瘦了一圈。

  但整個人都不同了。

  看著平和,且憨厚。

  他聽從父母的話,迎娶了一個老實的女人。

  再見到少女時,他恭謹的行禮,偶爾抬頭,看到了少女眼中的鄙夷。

  哦!

  那一刻,他哦了一聲。

  越發的平和和憨實了。

  他沒事兒就和那些勇士在一起,摔跤,賽馬,射箭,一起喝酒,一起暢談未來……他們情同手足。

  唐軍來了。

  部族集結,去可汗那里組成大軍。

  隨后的廝殺中,首領挨了一箭,箭矢射入了他的脊背,深入他的心臟……戰場上這等誤傷的例子多不勝數。

  沒有人在意這個倒霉蛋。

  就在雙方僵持時,石忠唐帶著數十騎從內部發動,制造了混亂,唐軍將領順勢出擊,大勝。

  戰后,他被帶到了將領那里。

  “是條漢子,可愿加入莪南疆軍。”

  “愿意。”

  “好!”

  他當即就被授予旅帥之職,統領自己那數十勇士。

  從此,他就成了南疆軍中的一員。

  廝殺悍勇,且不乏智謀。

  而且,他還會窺探人心,把張煥等人哄的心情大好。

  他就這么一步步的走了上來。

  但要想達成自己的目標,他還得磨礪許久,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跟著張煥去了長安。

  機緣巧合之下,竟然成了貴妃的義子。

  從那一刻開始,他的命運就變了,紅的發紫。

  “都說我是僥幸,可誰知曉這些年我的步步為營,我的忍辱負重?”

  石忠唐喝了一口茶水。

  誰愿意向一個比自己小的女人跪拜,口稱阿娘?

  但他卻心甘情愿稱呼皇帝為阿耶。

  “都是權勢啊!”

  石忠唐輕蔑的道。

  當年,因為權勢,他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

  這沒什么。

  在部族中這等事兒不少見。

  可心上人那鄙夷的目光卻讓他恍然大悟。

  心痛的那一刻,他明悟了一個道理。

  這個世間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權勢,就是道理!

  他和族里的勇士在一起廝混,他的武勇,多謀和大方,讓那些勇士心悅誠服。

  他在等待時機。

  直至和唐軍開戰。

  他一箭射殺了首領,投靠了唐軍。

  他帶著人回到了部族中,看到他們身著唐軍的甲衣,石忠唐更是成了旅帥,部族中的人諂媚的跪在地上,恭迎新的主人。

  少女也來了,她惶然看著石忠唐,然后,自然的露出了媚笑。

  我,臣服于你!

  可我不需要!

  石忠唐令人斬殺了少女的家人,就在少女絕望時,卻留下了她。

  讓她在部族里沉淪。

  隨后,他回到了清河縣。

  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上官。

  上官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后來,張煥也這樣問過。

  石忠唐把茶杯放下。

  提起筆,寫下了石忠唐三個字,然后,緩緩把這三個字涂抹成為三個小墨團。

  再度書寫了五個字。

  開口。

  “我叫,阿史那,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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