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913章 兩個人的野心
  北疆,顧名思義,便是邊疆。

  一直以來,北疆的主要事務就是抵御北遼的侵襲。

  隨著大唐國勢的衰微,這個任務越來越艱難。

  當外敵強大,威脅迫在眉睫時,內部的弊端會被掩蓋——強敵之前,不能自亂陣腳。

  那些弊端一年接著一年的累積著,從裴九到黃春輝,北疆面臨的外部環境越來越惡劣,面對弊端,他們選擇了隱忍。

  沒辦法。

  那些弊端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出手,就會引發北疆動亂。

  北遼在側,見此豈會不出手?

  如此,便是內憂外患之局,一個不小心,北疆覆滅就在眼前。

  楊玄接手北疆后,面對豪強的挑釁,他選擇了針鋒相對,但并未進一步出手。

  鄧州清洗豪強,更像是一次泄憤。

  于是,北疆豪強們都覺得此人技止此耳。

  直至楊玄悍然出手。

  而且用的是收稅的名義。

  這是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納稅是義務,你不納稅還有理了?

  就算是楊松成,就算是皇帝在此,也無從辯駁。

  偷稅漏稅是肉食者的權力,也是永恒的潛規則。

  所有人都想不到楊玄會打破這個潛規則。

  整個北疆都在行動。

  魯縣。

  趙氏。

  “他瘋了!”

  趙赟愕然。

  歸來的呂遠苦笑,“阿郎沒看到當時的場景,那些百姓都在歡呼,都在高呼愿為他效死。”

  “他站在了百姓一邊!”趙赟神色平靜。

  趙子的言論很多,弟子們集結成冊后,成為了天下讀書人奉為圭臬的真理。

  比如說,趙子主張先喂飽百姓,然后再去教導他們,讓他們各安其份。

  實際上,在趙子的言論中,百姓依舊是工具。

  呂遠疲憊告退。

  趙赟走出書房,看著庭院中那株據聞有八百年歷史的大樹,輕聲道:

  “你瘋了?百姓,只是牛馬啊!”

  他搖搖頭,緩步出去。

  直至家廟之外。

  看著祖宗牌位,幽幽的道:“北疆迎來了一個瘋子節度使,他高呼當為民施政。這是從未有過的悍然言論。”

  “趙氏傳承多年,祖宗當年留下的遺澤依舊護佑著兒孫們。千年來,趙氏在大唐,在北地,依舊是不可撼動的名門望族。

  祖宗留下家訓,趙氏不可追逐勢力。可時至今日,這個家訓卻難以適應當下的局面。”

  他干咳一聲,接過管事遞來的三炷香,插在了香爐中。

  煙霧繚繞,牌位有些模糊。

  “在長安,帝王與世家門閥明爭暗斗。潁川楊氏傳承千年,在當下已然成為龐然大物。他們呼風喚雨,一言一行讓天下風云變幻。北疆,如今淪為了逆賊的玩物。趙氏該何去何從?”

  管事和幾個仆役站在外面,束手而立。

  這些人祖上就是趙氏的仆役,最是忠心耿耿。

  “李泌此人刻薄寡恩,善于權術,而治國無能。楊松成等人野心勃勃,一心想掌控朝政。一旦得逞……

  趙氏別的不多,就史書多。許多外面絕版的史書,家中都有。

  讀史,可知曉興替的征兆!

  楊松成一旦執掌朝政,其后,就會身不由己,被欲望,被追隨者推著前行,直至謀朝篡位。”

  “從李元父子登基以來,老夫以為,這便是大唐的劫數。大唐,弄不好就要滅了。”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陳國覆滅,各路煙塵掌控魯縣,對趙氏秋毫無犯,甚至還得給些好處。這便是祖宗遺澤。”

  “大唐,滅了就滅了。換個王朝,趙氏依舊是天下望族!老夫,不在乎!”

  “當下局勢不明,不過,大唐衰弱的趨勢越來越明顯。李泌之下是越王,此人隱忍,可支持他的卻是楊松成等人。

  若是越王為帝,楊松成必然會權傾朝野。進一步,便是一窺御座。”

  “趙氏當如何?是坐觀風云起,還是……涉足其中。老夫為此想了數年。”

  “何去何從?祖宗可有教我?”

  牌位們默然。

  “當下的局面,讓老夫仿佛看到了陳國末年的景象。”

  趙赟跪下。

  “當初陳國式微,李氏機緣巧合成就帝業。在老夫看來,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

  “論底蘊,天下誰家能與我趙氏相提并論?”

  趙赟抬起頭,看著趙子的牌位。

  眼神灼熱。

  “天下有德者居之,趙氏,為何不能一試?”

  ……

  潭州。

  赫連榮被俘后,寧興震動。

  皇帝因此灰頭土臉。

  接下來讓誰接手潭州?

  皇帝和林雅的人爭執不下。

  最終,因為赫連榮的被俘,林雅占據上風。

  接手潭州的是他的侄子林駿。

  隨同而來的是大將耶律晉,謀士沈長河。

  耶律晉是林雅的心腹大將,能來潭州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三十余歲的林駿看著不怒自威,坐在堂上,冷冷的道:“相公那邊令人傳話,寧興一場爭執,皇帝與相公各出一路人馬突襲陳州。陳水突襲太平,姜賀突襲臨安。按照日程推算,此戰已然結束。”

  沈長河看了一眼默然的耶律晉,捋捋長長的胡須,光滑的臉上浮起笑意,“此事,是較勁,也是給楊狗的一次回應。畢竟,我潭州丟失了燕北城,刺史赫連榮更是被俘,堪稱是灰頭土臉。”

  林駿目視耶律晉。

  “陳州久違征伐,此次突襲有希望。不過,還得看那二人如何領軍。”

  耶律晉見林駿頷首,就繼續說道,“若是老夫領軍,當以精銳偽裝為商隊奪取城門,后續依舊是偽裝為商隊增援,如此,兩股人馬占據城門,就算是守軍反撲也一時無法得手。隨后主力突擊,就算是楊狗在,也難逃敗亡。”

  林駿微微點頭,“陳水是皇帝的人,突襲太平勝負如何,我不在乎。姜賀穩重,相公頗為看重他。此次令他領軍突襲臨安,這便是想壓制皇帝之意。若是得手,楊狗必然會瘋狂反撲……”

  沈長河微笑,“固守就是了。”

  “一旦得手,寧興那邊就會分出勝負來。姜賀得手,相公便能營造輿論,說皇帝武事無能。”林駿面露譏誚之色,“大遼以武立國,帝王卻不諳武事,說出去,那些軍民會如何看皇帝?”

  沈長河說道:“皇帝那邊與大長公主生出了齟齬,這便是我們的機會。使君,老夫以為,當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

  “已經去了。”

  林駿不是那等草包貴公子,也曾領軍征討過舍古人,并戰而勝之。在林雅集團中,聲望頗高。

  而且,林雅頗為重視這個堂侄兒,沈長河是林雅集團的老人,謀劃之能,至少能在這個集團內排在前三。

  耶律晉更是林雅的心腹大將。

  這個配置,怎么看都是親兒子的待遇。

  三人說著這個局面,就聽到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使君!”

  一個小吏面色鐵青,身后是一個灰頭土臉的軍士。

  林駿坐在那里,雙拳緊握,深吸一口氣,問道:

  “敗了?”

  軍士跪下。

  “使君,若非楊狗趕到,我軍……功敗垂成啊!”

  林駿冷著臉,“敗了便是敗了,說這些作甚?來人!”

  “使君!”幾個小吏進來。

  林駿吩咐道:“快馬稟告相公,姜賀,敗!”

  “是!”

  一個隨從急匆匆的出去。

  林駿瞇著眼,“楊玄的性情我也盤算了些,此人執掌北疆后,一改固守的姿態,頻頻出擊。此次他挫敗了兩路突襲,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令潭州上下,修葺城池,準備應對楊玄的反撲!”

  “使君。”一個小吏進來,“寧興來了使者。”

  使者是皇帝派來的。

  見禮后,使者笑吟吟的道:“聽聞姜賀敗了?”

  林駿點頭,“使者很歡喜?”

  使者搖頭,“老夫只是習慣了笑,哪怕是遭遇了不幸,依舊如此。”

  “陛下有何吩咐?”林駿問道。

  使者說道:“陛下吩咐,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潭州,該動動了!”

  林駿平靜的道:“回稟陛下,臣,領命!”

  使者笑吟吟的道:“林使君被林相贊為吾家千里駒,想來不會令林相失望吧!”

  林駿淡淡的道:“拭目以待就是了。對了。”

  使者抬眸,“林使君還有事?”

  林駿說道:“你笑的,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哦!誰?”

  “龜公!”

  這是羞辱!

  而且是在羞辱皇帝的使者。

  使者笑容不變,“那多半是因老夫笑的喜慶吧!陛下歡喜,老夫便歡喜。老夫會一直笑著……”

  一個小吏進來,“使君,我軍斥候接到數名軍士,稱陳水領軍突襲太平,幾乎全軍覆沒。陳水本人被亂箭射殺!”

  使者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林駿負手看著他,“為何不笑?”

  使者僵硬的笑容緩緩溶解,“老夫,告辭。”

  “送送使者。”

  林駿擺擺手,一個官員跟著使者去了。

  林駿回身。

  耶律晉面色凝重,“兩路奇兵都被破了,楊狗必然意氣風發。且麾下士氣高昂,若是老夫,定然會順勢出兵。使君,潭州,危險了!”

  林駿回去坐下,“茶!”

  他神色平靜的等著茶水,甚至還拿起一卷文書仔細看了一會兒。

  茶水送到,林駿喝了一口,然后說道:“這是機會!”

  耶律晉一怔。

  沈長河回來了,林駿擺手,“盯著外面。”

  沈長河親自出去布置,晚些回來說道:“都妥當了。”

  “坐!”

  沈長河坐下。

  林駿微笑道:“此次我來潭州,不是為了戍守,更不是為了與皇帝較勁。”

  咦!

  沈長河輕咦一聲,“那……”

  林駿說道:“楊玄一改守勢,咄咄逼人,這是積極進取之勢。他不會滿足于攻破燕北城與南歸城的功績。你等看看!”

  地圖被攤開。

  林駿指著那片草原說道:“拿下燕北城后,這片草原就成了北疆的牧場。按理,楊玄該心滿意足了。可戍守燕北城的是誰?曹穎!”

  沈長河補充道:“曹穎乃是楊玄的心腹謀士。”

  “若是死守,只需遣一員穩健的將領即可,用曹穎,便是圖謀后續。”

  林駿的手指頭順著往下,直至潭州城。

  他抬頭看著二人,從容的道:“他想圖謀整個潭州。繼而圖謀整個大遼南方。”

  沈長河撫須頷首,“使君此言甚是。如此,當固守,以待明春。”

  “固守是固守,我想的卻不只是潭州!”

  林駿語氣平靜,可沈長河和耶律晉卻心頭一震,“使君……”

  林駿說道:“相公的意思。”

  沈長河和耶律晉二人坐直了身體。

  林駿抬眸,兩只眸子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楊玄的目標是開疆,赫連春無能,大遼要想自救,唯有相公掌控南方!明白嗎?”

  沈長河身體一震,“相公是想讓使君掌控南方?”

  “不!”

  林駿緩緩說道:“我要做,南地之王!”

  沈長河目露精光,起身,“恕老夫無禮,可有相公手信?”

  林駿從袖口中摸出一封書信,擱在案幾上。

  沈長河打開,展開信紙。

  上面就一行字。

  ——一切依三郎之令行事!

  哪怕字跡熟悉,且有林雅的私印,但沈長河依舊失態抬頭。

  謀奪大遼南地,這是何等重要,何等兇險的重任?

  相公竟然交給了這位!

  林駿有兩個兒子,能力也不算差。

  為何不是親生兒子來謀劃此事?

  成功后,親兒子做南地之王不好嗎?

  堂侄兒,終究是隔了一層肚皮啊!

  林駿伸手。

  沈長河緩緩把書信遞過去。

  林駿看著二人,“你二人,可有話說?”

  “一切聽使君吩咐!”

  態度有些隨意……林駿點頭,“此次我帶來的都是精兵強將,楊玄不來則以,一來必然受挫。”

  “如此,便坐觀其變!”耶律晉說道。

  “不!”

  林駿搖頭,“來人。”

  一個將領進來,林駿瞇眼看著耶律晉。

  “派出精銳斥候迂回內州一線,打探消息。一旦北疆出兵內州,馬上回報。”

  “領命!”

  這個將領是林駿多年的麾下,最是忠心。

  耶律晉知曉,這是敲打。

  你若是不聽話,我這里不乏人手!

  他緩緩看向沈長河。

  沈長河毫不猶豫的道:“相公吩咐,老夫定然以使君馬首是瞻!”

  “你呢!”

  林駿看著耶律晉。

  這是一言不合,就要趕人的意思。

  耶律晉低頭。

  “老夫聽令!”

  林駿的嘴角微微翹起。

  “楊玄,我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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