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918章 大人打孩子
  古往今來,上位者一言九鼎,這是威權的象征。

  上午說要收拾一個人,下午你就和他把臂而行;上午說要弄死一個人,晚上這人還活蹦亂跳的……

  甚至還叫囂著,“咱還活著!帝王,就是個屁!”

  如此,誰會感受到你的威嚴?

  言出必踐!

  這是樹立威權的不二法門。

  哪怕是吃虧,也得把事兒做了!

  所以史書上記載了許多上位者為了言出有信干出的蠢事。

  楊玄作為北疆之主,他說金勛該死,那么,哪怕把內州其它城池都擱著不動,他也得打下建水城,弄死金勛!

  這便是上位者。

  金勛站在城頭,面色慘白。

  身邊的將領也面色鐵青,提醒道:“將士們看著呢!”

  金勛深吸一口氣,沖著楊玄喊道:“老夫等著你!”

  楊玄頷首,“好!”

  他隨即策馬回去。

  唐軍列陣。

  龐大的陣列肅然無聲。

  后面,一輛輛大車緩緩而來。

  “是投石機!”

  金勛看到了大車上的東西。

  工匠們開始卸車組裝。

  寧雅韻此次沒來,楊玄身邊的護衛力量多了些。

  甚至,還有一隊弩手站在身后,若是發現敵軍好手突襲,先一波箭雨再說話。

  韓紀撫須,看著城頭守軍肅然,笑道:“守軍有些緊張。”

  “別小看了對手。”老賊提醒道。

  輕敵歷來都是兵家大忌。

  歷史上無數輕敵翻船的例子,故而楊玄執掌北疆后,時常為此敲打諸將。

  韓紀笑了笑,“郎君此次出征內州,長安定然會惱怒。”

  “我執掌北疆,若是固守,五年之內不會有大的戰事。”楊玄說道:“其實,若是北疆不動,北遼內部會爭斗的更厲害。”

  “可郎君卻不能不動。”韓紀輕聲道:“削弱北遼,才能無后顧之憂南下!”

  楊玄點頭,“我需要累積威望,而開疆拓土,擊敗強敵,無疑是最好的手段。

  北遼是大唐多年的勁敵,當年更是能碾壓中原的存在。

  當這個勁敵在我的兵鋒之下節節敗退時,這個天下,會如何看我?”

  韓紀說道:“國之棟梁。”

  “也是國之妖孽!”楊玄自嘲一笑,“當我的威望凌駕于長安之上時,天下人都會猜測我何時會反。那個時候,才是扯旗的最好時機。”

  “君臨天下!”韓紀憧憬的道:“破長安,擒獲老賊……”

  老賊在楊玄身后干咳一聲。

  “說的再多,也得一步步往前走。”

  楊玄止住了韓紀的遐思,“奪取建水城,先聲奪人!”

  投石機組裝好了,有人來請示。

  “國公,投石機就位。”

  楊玄看了一眼城頭,“索云!”

  一瘸一拐的索云近前,跪下,“主人!”

  楊玄用馬鞭指著城頭,“投石機開路,你令敢死營待機。”

  “領命!”

  索云起身,回到了敢死營,“集結上前!”

  敢死營結陣上前。

  韓紀說道:“那些俘虜如今也算是在北疆生根了,郎君就沒想過讓他們成為自己人?”

  “想過。”楊玄看著俘虜營從左側走過,那些俘虜在看著他,索云喊道:“為主人……”

  “為主人效死!”

  數千敢死營將士高呼,聲震四野。

  楊玄微笑揮手,說道:“終究是異族。”

  老賊聽的脊背發寒,和王老二說道:“郎君對異族的防備之心如此強烈,令人不解。”

  王老二說道:“郎君說過,少說要三代方能徹底歸化。”

  “老夫為何沒聽說過這話。”老賊覺得自己被忽略了。

  王老二愁眉苦臉的道:“上次郎君押著我在書房讀書,宋公來尋郎君商議那些俘虜的歸宿。宋公說差不多就行了。

  郎君說了什么……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輩當下看著溫順,一旦中原衰微,這些人便會頭一批殺進來。所以要三代……”

  原來老夫沒被邊緣化……老賊心情大好,“學了什么?”

  “郎君讓我讀兵書。”

  “學到了嗎?”

  “沒。”

  “沒用!”

  “我看了呀!看著看著,看的頭暈,就記得什么……斗心眼。”

  ……

  “兵法,不外乎便是兩軍主將斗心眼!”

  接到楊玄領軍圍住了建水城的消息后,肖宏德上了城頭,遙望建水城方向。

  “老夫本以為他會直驅澄陽城,以點破面。誰知曉,他卻去了建水城。這是要一步步擊破我內州的態勢,這一戰,沒有回避的余地,告知兒郎們,死戰!”

  “領命!”

  有將領去傳達肖宏德的命令。

  趙多拉說道:“建水城中三千守軍,糧草軍械豐足,楊狗要想破城,少說得十日以上。”

  “潭州必然會出兵!”肖宏德很自信。

  “堅持十日,潭州軍定然能趕到內州外圍,伺機發動突襲,此戰必勝!”彭志說道:“楊狗若是知曉林使君來援,怕是也會為之躊躇。”

  “他畢竟是大遼名將!”肖宏德承認自己有些嫉妒了。

  他知曉此戰是自己翻身的最后機會,抓住了,飛黃騰達,從此成為皇帝身邊的紅人。

  戰敗,他就是地溝里的老鼠……林雅對叛徒從不手軟,而他這位敗軍之將對于皇帝而言就是個雞肋。

  他雙目中多了利芒,“斥候要不斷出擊,打探戰況!”

  “領命!”

  城門開,一隊隊斥候策馬沖了出去。

  前方,北疆軍的斥候在游弋,他們的責任是盯著建水城之外的地方,并遮蔽戰場,斬斷敵軍獲取消息的途徑。

  這些斥候能回來五成,就算是了得。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閃過,肖宏德回身,準備回去。

  “詳穩,不出擊牽制嗎?”

  問話的是趙多拉。

  肖宏德回頭,“你去?”

  趙多拉面色微變,“下官身子不適。”

  “廢物!”

  肖宏德冷冷的道。

  彭志緊跟著他,見趙多拉面色平靜,心中對此人的評價又高了些。

  下了城頭后,彭志問道:“詳穩為何對他這般不客氣?”

  肖宏德說道:“老夫原先判斷楊狗的來意是蠶食,明白嗎?”

  “也就是奪取建水城,或是金山城。”

  “對,如此,他應當先打金山城,孤立建水城,隔斷澄陽城與之的聯絡。可他卻穩扎穩打……”

  肖宏德咬牙切齒的道:“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敗了,自然無話可說,老夫寧可死,也不會做楊狗的俘虜。若是勝了,寧興會如何看老夫?”

  “名將之才!”彭志毫不猶豫的道。

  “名將,得有脾氣!明白嗎?”肖宏德嘴角微微翹起,“老夫若是深沉,在寧興看來便是城府頗深。故而,要跋扈些,要脾氣大一些。”

  “可趙多拉那邊……”

  “那就是個蠢貨,以為令心腹拿著老夫的那些所謂把柄去躲著,便能讓老夫忌憚。可他卻忘記了一件事……”

  “詳穩是說……”

  “臣子的把柄越多,帝王用的越放心!”

  ……

  “投石機……放!”

  數十塊石頭飛上了空中,呼嘯著沖上了城頭。

  呯!

  一塊石頭重重的撞在了城墻上,城墻在顫栗。

  就在守軍松了一口氣時,就聽有人尖叫,“躲避!!!”

  一塊石頭飛過來,砸在了人群中間,頓時,鮮血和殘肢斷臂四處飛濺。

  石頭不斷砸上來,金勛喊道:“撤!”

  守軍留下了一些人,大部撤離。

  轟!

  一塊石頭砸在了城垛上,碎屑飛濺。

  城下,金勛對麾下將領說道:“楊狗的投石機犀利,無堅不摧。

  待投石機發動時,以小股人馬在城頭看守警械,大部在城下歇息待機,這是寧興傳來的手段。

  如此,所謂的投石機,不過是廢銅爛鐵罷了!”

  “那是什么?”一個將領抬頭,指著空中。

  金勛抬頭。

  一塊石頭飛越城頭,往他這邊呼嘯而來。

  石頭越過金勛的頭頂,勁風吹的他脖頸發寒。

  轟!

  身后傳來了巨響,接著,氣浪卷著鮮血和殘肢斷臂飛的到處都是。

  呯的一聲,一只斷手落在了金勛的身前。

  手指頭還動了幾下。

  ……

  城外,投石機邊上,一個小吏在喊,“調高些!”

  投石機的投射角度調高了些。

  “放!”

  砰砰砰砰砰砰!

  數十石塊飛了出去,大多越過城頭,落入了城中。

  在城下隱蔽待機,躲避投石機打擊的守軍遭遇了一次浩劫。

  “撤!”

  金勛面色鐵青的帶著麾下繼續后撤。

  轟!

  石頭落在了空地上,濺起碎屑,被碎屑擊中的守軍不禁慘叫起來。

  他們一直后撤了三十步,這才避開了投石機的打擊。

  但石頭一直在飛,砸在了那些民房上。

  “快跑!”

  那些百姓把禁令丟在一邊,一家子背著些糧食就奪門而出。

  “詳穩……”

  有人請示。

  金勛冷著臉,“斬殺!”

  百余百姓,不過轉瞬就被斬殺殆盡。

  “死,也得給老夫死在家中!”

  軍律如山!

  “唐軍來了!”

  城頭有人高喊。

  “上城頭!”

  金勛帶著麾下開始狂奔。

  等他們氣喘吁吁的上了城頭時,敢死營的人已經沖到了距離城墻二十余步的地方。

  弓箭手氣喘吁吁的張弓搭箭……樓梯已經搭在了城頭上。

  從投石機打擊,逼迫守軍后撤。接著投石機越過城頭攻擊,逼迫守軍再度后撤……

  最后才是真正的攻擊。

  這一步步,令金勛只能按照楊玄的指揮棒走。

  完全就是大人打小孩的感覺。

  游刃有余。

  那些將士看向金勛的眼神都不對了。

  原來,你所謂的自信都是在吹逼!

  你,比楊狗差遠了!

  士氣,就這么跌落了。

  一個軍士嘀咕,“原來,還能如此用兵?”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楊玄對身邊人說道:“兩軍對壘,拼的是勢。打擊對方的勢……”

  姜鶴兒率先拿出小冊子記錄,老賊晚了一步。

  “……守軍如今士氣大跌,我軍當如何?”

  楊玄在有意識的培養麾下,希望能多出幾個大將之材。

  他更希望能出幾個能坐鎮一方的文武全才。

  老賊說道:“當趁熱打鐵,一鼓作氣破城。”

  這話沒錯吧!

  老賊看了姜鶴兒一眼,姜鶴兒點頭,贊同他的看法。

  楊玄搖頭,“我說過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此刻守軍士氣跌落,金勛定然會覺著我今日便要破城。故而會使出所有的手段來激勵士氣……”

  城頭,金勛喊道:“只需堅守今日,夜里澄陽那邊就能派出援軍,襲擊楊狗大軍。只要能堅守住今日,建水城中的錢財,老夫的私財,盡數散發給你等!兒郎們,還等什么?”

  “殺敵!”

  城頭士氣大振。

  “看看!”楊玄指指城頭,笑道:“可我為何要如他的愿?來人,鳴金!”

  鐺鐺鐺!

  剛開始攀爬的敢死營將士愣住了。

  這還沒開始廝殺呢!

  怎么就退兵了?

  可軍令如山!

  敢死營潮水般的往后涌去。

  城頭。

  所有將士都緩緩看向金勛。

  府庫中的錢,你的私財……

  還給不給?

  不給,士氣必然大跌。

  給了,明日楊狗再度發動攻擊,用什么來激勵士氣?

  一個老卒嘆息。

  身邊的軍士問道:“你嘆息什么?”

  老卒說道:“建水城,守不住了。”

  “為何?”

  軍士覺得士氣蠻高的。

  “今日開戰,兩軍尚未交手,詳穩就被楊狗牽著走,亦步亦趨。”

  “那又如何?”

  “這是大人打孩子!楊狗,打著詳穩玩呢!”

  “給!”金勛知曉此舉的弊端,但依舊咬牙答應了下來。

  “明日呢?”麾下將領憂心忡忡的問道。

  明日難道你來個肉身布施?

  “楊狗退兵了。”

  城頭在歡呼。

  可金勛和少數將士,卻面色沉凝。

  ……

  第二日,大軍再度云集城下。

  “楊狗身邊的好手都數數。”

  金勛今日令人準備了不少肉,也算是犒賞了。

  “少了寧雅韻!”有人說道。

  “還好還好!盯著他們,他們去哪邊,床弩就沖著哪邊!”金勛心中一松。

  寧雅韻的威懾力太強大了,若是他老人家出手攻城,城頭所有的床弩都得沖著他使勁。

  “投石機……放!”

  城下,投石機發動了。

  所有人再度看向金勛。

  怎么辦?

  金勛咬牙,“撤!”

  這是又被楊狗指揮了啊!

  一股陰云籠罩在了城頭守軍的頭上。

  投石機再度越過城頭,逼迫守軍繼續后撤。

  “出擊!”

  索云率領敢死營出發了。

  金勛依舊帶著麾下狂奔著上了城頭。

  他們氣喘吁吁的,隨即就遭遇了敢死營悍不畏死的沖擊。

  “殺啊!”

  金勛還保持著清醒,哪怕己方處于劣勢,依舊沒動用床弩。

  “楊狗的護衛來了。”

  虬龍衛出動了。

  “床弩!”金勛獰笑道:“弄死一個就是大功!”

  床弩轉向不容易,要人手來搬運。

  床弩千辛萬苦的轉向完畢。

  另一側突然沖上來十余男子。

  青衫,氣質飄逸。

  為首的男子單手提著狼牙棍,一棍子就干倒了幾個守軍。

  嘆道:“祖師爺,弟子今日大開殺戒了!”

  寧雅韻有事兒沒來,可鐘會等人卻來了。

  猝不及防之下,城頭瞬間就被突破。

  鐘會記得曾經弟子,今日北疆之主楊玄的交代:務必擒獲守將。

  他身形閃動,飄逸的出現在了金勛身前。

  “金勛?”

  金勛咆哮,揮刀砍去。

  鐘會輕輕用狼牙棍格擋,長刀扭曲著不知飛哪去了。

  隨后,他單手抓住金勛,飛掠而下。

  “子泰!”

  能稱呼楊玄子泰的人,在桃縣不多。

  玄學是大戶!

  鐘會把金勛丟在地上,“應當便是他了。”

  金勛努力想爬起來,鐘會把狼牙棍擱在他的脊背上,微微發力,金勛就重新趴下。

  “楊狗,殺了老夫!”

  金勛喊道。

  楊玄搖頭,“擊敗你太過輕易,令我尋不到半分樂趣!”

  這是殺人誅心!

  金勛哽咽,“你欲如何?”

  楊玄開口。

  “交給錦衣衛處置!”

  身后,赫連燕和隨行的錦衣衛跪下。

  “多謝國公!”

  韓紀撫須,輕聲道:“隨手便收攏了錦衣衛的人心,主公的手段,妙不可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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