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933章 北疆之喜
  泰州地處大遼南方,其前方是內州,左側辰州,右側龍化州。

  因長期對大唐的戰略優勢,前方有內州頂著,故而泰州軍民安全感爆棚。

  當北疆出兵內州的消息傳來時,泰州,沉默了。

  還能維持著熱鬧的便是讀書人。

  在青樓,在酒樓,他們慷慨激昂的聲討著楊玄,發誓若是能從軍,當斬下楊玄狗頭。

  “……我輩當持刀赴死,上不負君王,下不負養育我等的泰州父老!”

  一個讀書人喝的眼珠子發紅,噴吐著唾沫。

  “好!”

  叫好聲震動著青樓,女妓們嬌聲贊美著,然后舉杯邀飲。

  ——喝的越多,她們的提成就越多。

  “吵尼瑪!”

  樓下有人叫罵。

  “誰在滿嘴噴糞?”

  一個讀書人趴在窗口往外看。

  數騎正在往州廨疾馳。

  “閃開!”

  樓下大堂,這里是消費最低的地方,十余男子散坐著。

  兩個大漢并肩坐在一起,看著歌舞,舉杯喝著便宜的酒水。

  案幾上也就是一碟豆子,還是炒的。

  “馬蹄聲。”左邊的男子輕聲道。

  “嗯!”

  三騎從大門外疾馳而過,引發了眾人的好奇心。

  “這是去州廨的吧!”

  “看樣子是有緊急軍情。”

  兩個男子又坐了一會兒,稍后,消息來了。

  “內州沒了!”

  一個喝的臉紅紅的男子進了大堂,興奮的道:“內州丟了。”

  “什么?”

  “為何丟了?”

  男子打個哈哈,有人罵道:“耶耶請你喝酒,一壇子!”

  男子垂涎欲滴的看了那人一眼,說道:“楊玄率北疆軍,前幾日攻破了澄陽城,肖宏德自盡,趙多拉被俘。”

  轟!

  大堂馬上就沸騰了。

  “內州沒了,我泰州豈不是要直面楊狗了?”

  “天神在上,老夫要搬家!”一個老人起身,急匆匆的走了。

  兩個男子交換一個眼色,其中一人低聲道:“國公破了內州,局勢大好。趕緊去打探消息。”

  二人剛想起身,就聽樓板震動,接著十余讀書人急匆匆的下來了。

  “回家回家!”

  “我要去寧興準備明歲的科舉,明日就走,諸位,就此分別!”

  “我也要去!”

  “那要不……結伴而行?”

  “好!”

  兩個錦衣衛的密諜愕然看著這些讀書人。

  先前不都是慷慨激昂嗎,怎地現在又熊了?

  有人譏諷道:“先前誰說要上沙場,斬了楊狗頭顱的?”

  “賤種!”

  那位眼珠子發紅的讀書人冷笑,“一人武勇何足道哉?我若是能考中科舉,那是萬人敵!”

  “呵呵!”

  眾人呵呵一笑。

  “他們能走,咱們卻走不了。”有人罵道:“這狗日的世道。”

  這時候想離開泰州,沒關系還真出不去。

  兩個錦衣衛的密諜心中狂喜。

  “聽聞國公破泰州,這些人都慌了。把消息送出去。”

  這是一個重大消息,在錦衣衛內部能記一功。

  數騎再度從大門外疾馳而過。

  “這又是什么?”

  眾人好奇。

  兩個錦衣衛結賬,還不忘把酒喝完,把剩下的豆子打包。

  二人一邊出去,一邊磕著豆子。

  “他們去了州廨。”

  “對,估摸著又有軍情。”

  “咱們去城門看看。”

  “好!”

  那數騎到了州廨,請見刺史馬沖。

  馬沖正在大發雷霆。

  “肖宏德無能!以至于丟失內州,馬上去寧興稟告,要援軍,否則泰州難保!”

  “使君,有消息。”

  手下打斷了馬沖的歇斯底里,他摸了一下嘴角,深吸一口氣,“讓他們來。”

  一個軍士進來,“使君,城外來了上萬騎兵,打頭的是潭州刺史林駿。”

  “哦!”

  馬沖一怔,冷笑道:“林駿與肖宏德皆是林雅的人,這是來救援晚了一步吧!他們一路疾馳,多半短了糧草,這是來求助的。”

  一個官員笑道:“此人如喪家之犬,若是拒之門外,難免會被詬病……”

  “老夫不怕什么詬病,卻擔心他縱兵劫掠鄉里!”馬沖拍拍腦門,“他來的正好,問問戰況。”

  “使君,下官去迎他吧!”官員說道。

  馬沖搖頭,“禮節上不可缺失,老夫親去,不給他口實。”

  稍后,馬沖帶著文武官員到了城外。

  萬余騎兵肅然列陣。

  前方就是林駿。

  “見過林使君!”

  馬沖拱手。

  “見過馬使君。”

  林駿拱手,上前一步。

  馬沖明知故問,指著騎兵問道:“林使君這是……”

  騎兵們默然,但一雙雙眼眸中卻透著一股子蕭索之意。

  這是,長途跋涉卻功敗垂成!

  林駿冷著臉,“北疆攻打內州,我領軍增援,誰知曉趕到時,內州已然失陷。為了趕路,隨行的糧草不多,故而來貴處借些糧草,還望馬使君行個方便。”

  “失陷了?”

  馬沖一臉愕然,仿佛先前來報信的斥候都死光了。

  “對,澄陽失陷,我就晚到一步。”林駿看著有些惱火。

  “哎!”

  馬沖一臉焦慮,“請。”

  “請。”

  萬余騎兵自然不可能全數進城,大部分在城外扎營。

  二人到了州廨,馬沖請林駿去大堂說說當下的情況。

  “楊玄領軍破澄陽后,正厲兵秣馬。我軍斥候繞過澄陽,看到輜重車隊延綿不絕從北疆而來。還有不少人馬。”

  馬沖面色突然,“這是,要打我泰州?”

  “興許是打辰州。”林駿平靜的道。

  “內州一丟,我泰州首當其沖,打辰州,那是繞道,我泰州從側后一擊,能讓他痛徹心扉。”馬沖不滿的道:“林使君以為老夫不知兵嗎?”

  林駿搖頭,“我只要糧草,回頭用錢結算。”

  “糧草好說,可老夫有些請求,林使君看看……”

  “說。”

  “你的麾下從潭州奔襲而來,這一路想來是風餐露宿,何等辛苦?可在我泰州歇息休整一陣子,不許拒絕!”

  馬沖起身,“拒絕,便是不給老夫面子!”

  林駿冷著臉,“我還得提防陳州攻打潭州。”

  “誰不知曉林相派了精兵強將給林使君?陳州敢出兵,定然會在潭州碰個頭破血流,就這么說定了!”

  馬沖說道:“給林使君麾下三日糧草。”

  三日,你到不了潭州!

  林駿面色鐵青,“好一個馬使君!”

  馬沖笑道:“若是泰州被攻破,潭州就越發孤單了,不好不是?”

  林駿拂袖,“如此,我便不要了。”

  馬沖心中一急,就去拉扯林駿。

  林駿大步向前,他拉了個空,身體,莫名其妙的往前撲倒。

  呯!

  馬沖,暈了過去。

  “使君!”

  誰都沒看到,林駿身后的男子收回了右手。

  醫者很快就來了。

  診治一番后,竟無法救醒馬沖。

  官員將領們都慌了。

  “林使君,萬萬不能走啊!”

  “林使君若是走了,楊狗大軍來襲,我泰州危矣!”

  “還請林使君看在大局的份上留下吧!”

  三請四請之后,林駿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隨即,大軍入城,隱隱控制了全城。

  隨即林駿軍令出城,數千騎兵分赴各處,以加強防備為名,掌控了整個泰州。

  諸事畢,林駿走出了州廨。

  “林使君,城中不少人在辦理路引。”一個官員來請示。

  “去何處?”林駿問道。

  “去北方,最多的是寧興。”

  “堵住,誰都不準走!”

  “是!”

  站在街道上,林駿突然笑了笑,“誰曾想馬沖竟然一跤摔下去成了這樣,對了,可會醒來?”

  “兩日。”身后男子說道。

  林駿點頭。

  “讓他,長眠!”

  ……

  桃縣。

  寡婦珞收拾好了東西。

  “國公打下了金山城?”

  她回來幾日了,每日依舊有侍女來問她這個問題。

  “是。”

  吳珞坐在床邊,看著室內的一切,覺得有些陌生。

  這一走,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突然有些茫然。

  回家作甚?

  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

  回家隱居啊!

  就此陪著耶娘過一輩子。

  把生養自己的人送走,余生隨意。

  哎!

  好像很愜意啊!

  腳步聲傳來,往周寧那邊去了。

  “娘子!”

  周寧的肚子不小了,稟告的侍女聲音都放低了許多。

  “何事?”

  周寧在看賬冊,身邊席子上,阿梁和劍客、富貴躺在一起,都睡了。

  聽到聲音,劍客的尾巴搖擺了一下,富貴懶洋洋的睜開眼睛,見是熟人,又閉上。

  侍女說道:“郎君回來了。”

  她看到周寧的眼中突然迸發出了異彩,像是那種……突然得到了自己心愛東西的感覺。

  “阿梁!”

  周寧輕輕拍拍兒子。

  阿梁緩緩睜開眼睛,黝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半晌,“阿娘。”

  “起來,你阿耶回來了。”

  后院已經沸騰了。

  “說是大捷!”

  “郎君出征,哪里會輸?”

  管大娘喝道:“都規矩些,小心娘子出行。”

  她回頭,不知何時,怡娘出現在了屋檐下,難得的微微一笑。

  “怡娘,郎君回來了。”管大娘不知怎地,心中一下就有了底。

  “嗯!回來了!”

  怡娘的眼中多了柔和。

  而在節度使府中,劉擎剛見了使者。

  “內州滅了?”

  劉擎伸手捻著胡須,哪怕知曉楊玄此次出征是以奪取內州為目的,依舊不敢置信。

  “是。”

  得到確認,劉擎楞了一下,緩緩看向宋震。

  “老夫以為還得等一陣子。這天看著漸漸陰了,說不準就會下雪。一旦下雪,糧草轉運艱難,只能退兵。攻伐攻伐,當一鼓作氣,今年退兵,明年再想去攻打,就難了。”

  宋震一拍案幾,“沒想到這般快,果然是子泰,果然是秦國公,哈哈哈哈!”

  這位前大唐悍將,肆意的狂笑著,極為欣喜。

  “走,去迎迎。”

  劉擎歡喜不勝,當即帶著官吏們出城相迎。

  出了節度使府,街上的百姓看到劉擎等人,不禁驚訝。

  “這是出了何事?”

  不是大事,不可能出動那么多官員。

  “看著……劉司馬喜氣盈腮,像是新郎官。”

  “宋公看著也頗為歡喜,定然是喜事!”

  百姓好奇,沒事兒的跟在后面,沒多久,劉擎后面就拖了一條巨大的尾巴。

  “難道是國公回來了?”

  一個老人問道。

  “可能吧!”

  “可那是內州呢!哪有那么快!”

  “是啊!內州可是我北疆的禍害,那些年,北遼軍就是屯兵于內州,頻繁襲擾北疆。多少農人被殺,多少旅人被殺,想起來依舊令人咬牙切齒。”

  “當初一位官員致仕,臨行前說,北疆之患在于北遼,北遼對北疆最大的威脅便是內州。不能奪取內州,北疆永遠都會直面北遼鐵蹄,永世不得安寧。”

  “可不是,這些年出城都得小心翼翼的。哪怕國公拿下了南歸城,可每次出城耕種,我老是擔心內州北遼軍來突襲。種個地,不時得抬頭看看北方,隨時準備跑。這日子,真是難啊!”

  “你種地的如此,咱們行商的也好不到哪去。”

  “你等至少能騎馬逃跑,咱們靠一雙腿,跑哪去?”

  “跑?人跑了,可貨物全丟了,這傾家蕩產,生不如死啊!”

  眾人回身,就見一個穿著破舊灰袍的中年男子在苦笑,他牽著一個女娃,女娃看著有些瘦弱,突然嗅嗅鼻子,目光轉動,盯著邊上的一個馎饦攤子,顯然是餓了。

  但女娃卻懂事的不說。

  男子看了一眼馎饦攤子,算了一下身上的錢,嘆息一聲。

  農人干咳一聲,“你說的那個傾家蕩產,不會是自己吧?”

  男子點頭,抱起了女娃。

  “餓了?”

  “不餓!”女娃搖頭很干脆,但卻問道:“阿耶,你還能做生意嗎?”

  “不了。”中年男子苦笑,“再被搶一次,咱們家就會債臺高筑。阿耶怕了,寧可去做苦力養活你,也不敢再去行商。”

  “長大了,我養活阿耶。”

  中年男子眼中有淚花閃爍,哽咽點頭,“好。”

  眾人出城,有人說道:“好像下雪了。”

  中年男子抬頭,就見天空稀稀拉拉的有些雪花飄落。

  今年,怕是不成了。

  噠噠噠!

  馬蹄聲中,百余騎疾馳而來。

  近前勒馬。

  “國公何在?”

  劉擎問道。

  騎兵說道:“國公稍后就到。”

  隨即有人開始維持秩序。

  很快,大隊騎兵來了。

  眾人看到那面大旗,不禁歡呼了起來。

  “人回來就好啊!”

  老農的話得到了大家的贊同。

  楊玄近前,下馬走過來。

  劉擎大聲道:“恭迎國公。”

  眾人行禮。

  楊玄微笑扶著劉擎,“我在外征伐,北疆全靠你等,辛苦了。”

  劉擎大聲問道:“敢問國公,此行如何?”

  楊玄知曉他的意思,也提高了聲音。

  “內州,已屬北疆!”

  眾人一怔。

  那個老農猛地蹦起來,“萬歲!”

  一個人總是覺著腦袋上懸著一柄長劍,突然那柄長劍被人一腳踹開了,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讓百姓們都瘋狂了。

  “萬勝!”

  “國公威武!”

  中年男子抱著女兒,呆呆站在那里。

  女娃不知眾人為何歡喜,但卻發現父親在落淚。她伸出小手抹去父親臉上的淚水,“阿耶,不哭!”

  “好,不哭!”

  男子放下她,沖著楊玄深深一禮,然后再度抱起她,疾步進城。

  到了馎饦攤子,男子放下女兒,“一碗馎饦。”

  攤主看了他一眼。

  男子摸出一枚銅錢,仔細的排在案幾上。

  攤主老于世故,一看就知曉這是個窮人。窮人哪里舍得在外面買東西吃啊!

  “阿耶,我不餓!”

  女娃很懂事。

  “我兒餓了。”

  “可……可家中窮呢!沒錢!”

  “阿耶會去掙錢。”

  “阿耶不怕被搶嗎?”

  “以后不會了。”

  “啊!那莪要吃馎饦。”

  “好,吃!”

  馎饦做好端過來,女娃先仰臉看著父親,“阿耶你吃。”

  “好。”

  男子吃了一口,遞給女兒,“阿耶飽了。”

  噠噠噠!

  楊國公進城了。

  他一路揮手,回應兩側百姓的歡呼。

  突然,一個男子從邊上攤子站起來,猛地回身。

  護衛們的注意力一下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那個小女娃也跟著回頭,看著男子。

  男子跪下。

  認真的叩首。

  一下!

  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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