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967章 奪城
  出了楊家左轉,沒幾步就是錦衣衛衙門。

  為何把錦衣衛設在此處,據聞當初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國公在周圍轉悠了一圈,正好隔壁空出,就說,此處不錯。

  “赫連百戶!”

  門子見他是從楊家出來的,而且面色微紅,身帶酒氣,就笑的越發的誠懇了。

  “辛苦。”

  赫連榮知曉門子為何變得如此親切,依舊和往日一樣微笑回應。

  年輕人會昂著頭,意氣風發的敷衍門子,覺得天下都是自己的。

  他不老,但經歷比許多老人都多。

  他見多了那些人海沉浮,見多了那些嘚瑟的人沒好下場。

  所以,平淡才是真。

  “赫連百戶。”一個小吏止步行禮。

  赫連榮點頭,問:“指揮使可在?”

  “指揮使在等你。”

  大軍出征在即,赫連燕的事兒也不少,安排密諜先行出發,打探消息,看看能否混進城中……

  到了值房外,赫連榮輕聲道:“指揮使,下官赫連榮求見。”

  正在看名冊的赫連燕抬頭,“進來吧!”

  “是!”

  赫連榮進去。

  赫連燕說道:“我剛定下了十余人,稍后令他們出發。”

  “是!”

  赫連榮接過冊子,看了一眼被紅筆勾上的人名,然后把名冊收入胸中。

  “國公請你喝酒,你可知曉用意了?”赫連燕問道。

  “是,下官再無牽掛,當為國公效忠。”

  “人手是我派去的,可惜,晚了。”赫連燕說道:“事到如今,你對北遼,大遼吧!你對大遼還有何想法?”

  赫連榮抬頭,眼神蒼涼,“下官在大遼過了前半生,出生,成長,讀書,科舉,出仕,一路順暢。

  剛出仕時,下官一心為了大遼,說愛民如子也不為過。可一朝兵敗,親人盡數被牽累,下官,恨不能領大軍殺入北遼,活剝了赫連春!”

  “人之常情。”赫連燕設身處地的為他想了想。“大軍征戰,刀槍無眼,將士殉國也就罷了,百姓也會死傷不少。你覺著呢?”

  “您這話,是想問下官是否對大遼百姓還留著情義吧?”赫連榮反問道。

  “你是個聰明人。”赫連燕很滿意,“對。”

  赫連榮說道:“若說沒情意,有些假。上次征伐內州時,破城后,大軍絞殺殘余守軍,城中百姓死傷不少。下官看著一個婦人抱著死去的孩子嚎哭,那一刻,下官,心酸了。”

  “畢竟是同族。”

  赫連燕說道:“我與你不同,在小時,一家都被滅了。故而,我對大遼沒什么情義。你有情,我不忌諱。”

  赫連榮抬頭,“多謝指揮使。”

  “你若是無情,我會請示國公,以后不可讓你參與機密之事。”赫連燕捋了捋飄落在眼前的長發,“無情的人,對誰都無情,不可重用。”

  “下官這還誤打誤撞了。”赫連榮笑道。

  “是誤打誤撞嗎?”赫連燕問道。

  赫連榮苦笑,“什么都瞞不過指揮使。”

  “從今日起,你便是另一個赫連榮了,好生為國公效力。”

  “是!”

  剛起身,外面來了兩個看著風塵仆仆的錦衣衛。

  “指揮使。”

  赫連榮看到了一個包袱。

  “可是……”他的臉頰顫抖了一下。

  一個錦衣衛點頭,“赫連百戶,節哀!”

  赫連榮吸吸鼻子,“他們是如何死的?”

  “被流放到那邊后,他們必須每日干活。一般人到了那里……就說我二人到了那里,別說干活,冷的要命。”

  “直接些。”赫連燕說道。

  “是。下官帶著美酒,用美酒和那幾個殘留的人犯問話,得知他們是被野人擄走的。下官就跟著去,一路尋到了那個部族之外,擒獲了一人,拷打得知……他們被弄死后,丟在了野外,被獸類啃噬。”

  赫連榮平靜的問道:“可知是如何弄死的?”

  這等慘事竟然還要問……錦衣衛低下頭,“那地方,但凡是個女人……至于男人,他們不挑食。”

  “知道了。”

  赫連榮接過包袱,行禮,“多謝二位兄弟冒險走這一趟。”

  “客氣了。”

  赫連榮背著包袱出去。

  他尋了鏟子和鋤頭,又去了棺材鋪,和老板說好晚些送棺木去北門之外,這才騎馬出城。、

  出城時,有軍士見他帶著這些東西,不禁樂了,“赫連百戶這是要去開荒?”

  “是啊!開荒!”赫連榮微笑。

  出了北門,一直往前,就在一片田地的邊上,有一條水渠。

  水渠筆直,兩側有樹木郁郁蔥蔥。

  “這地方不錯吧!”

  赫連榮下馬。

  他尋了一個地方,先用鋤頭挖了一下,覺得土質不錯。

  “就這里吧!娘子?”

  他看著包袱,然后微笑,“你喜歡水,總是說喜歡水的人心好。水邊有樹木,如此,你無事可領著孩子站在樹下,看著前方一望無垠的田園,美不美?”

  一滴淚從臉上滾落。

  他開始挖掘。

  他失去了左手,單手挖掘很是吃力,而且不好控制范圍。

  一個多時辰后,一輛大車緩緩而來。

  “赫連百戶!”

  為了討好這位錦衣衛的實權人物,棺材鋪的掌柜親自送來了棺木。

  “怎地要小的呢?大的也是一個價錢!”掌柜下了馬車,笑道。

  可棺木是越大越貴!

  “都是些衣裳,沒必要太大,空蕩蕩的,他們不喜歡。”

  “衣冠冢?”

  “是!”

  見他單手挖掘艱難,掌柜說道:“小人也曾種過地,要不,小人來吧!”

  “不了。”

  赫連榮指指邊上,“把東西擱下,你先回吧!”

  “好。”

  棺木卸下,掌柜再度問道:“真不用幫忙?”

  “不用!”

  赫連榮繼續挖,直至傍晚。

  他打開棺木,打開包袱。

  包袱中的衣裳凌亂,且被撕扯的沒法看。

  他跪下,一點點的把衣裳理清楚。

  然后,把衣裳放在棺木內。

  “不是沒錢買棺木,我想著,一家人在一起,熱鬧!”

  他跪在棺木之旁,仔細看著那些衣裳,特別是女子的衣裳和孩子的衣裳。

  夕陽下滑,橘黃色的光芒映照大地。

  一個男人跪在棺木邊上,嘶啞著嚎哭:“娘子,大郎……”

  三三兩兩農人歸家了,一群群鳥兒歸巢,嘰嘰喳喳的。

  赫連榮把棺木努力推進了坑中。

  他跪在地上喘息著,汗出如漿。

  看著棺木,他哽咽道:“我不是個好夫君,也不是個好父親。你們去了,留下我孤零零在這世間煎熬。我想跟著去,可那個狗賊還在,還是帝王。舍古人也還在,越發的兇狠了。我恨!”

  他抬頭,用右手抽打著自己的臉頰。

  “我恨吶!”

  他猛地低頭,額頭重重的撞在地上。

  臉部也貼著地面。

  聲音從泥土的縫隙中迸發出來。

  “赫連春,舍古人……”

  遠方,烏達策馬掉頭。

  一路回到楊家。

  “埋在了北門之外?”

  “是。”

  北門外不適合埋人,但赫連榮還是把妻兒家人的衣冠冢弄在了那里。

  “向北!”

  楊玄在這一刻理解了赫連榮的心思。

  “他想讓妻兒看著我北疆大軍一路北進,直至攻破寧興城,滅了赫連春,弄不好還有舍古人。”

  這是好事兒。

  烏達說道:“看著他跪在那里哭,真是不好受。”

  “中年喪妻、喪子,誰能好受?”楊玄說道。

  “國公。”一個侍女出來,“大郎君說該講故事了。”

  “這就來。”

  每日給阿梁講個故事,這是父子之間的約定。

  阿梁早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邊是劍客和富貴。

  “阿耶!”

  楊玄進來。

  富貴熱情的過來搖尾巴。

  劍客看了他一眼,又躺下。

  “今日咱們說一個吃貨的故事,話說陳國時,有人喜歡吃魚……”

  聽完故事,天也黑了。

  天黑就睡覺,是許多人家的習慣。

  說是習慣,實則也是無奈之舉。

  蠟燭價格貴,燈油也不便宜,沒事兒誰大晚上點燈?

  而且,許多事兒也無需點燈,甚至需要滅燈。

  你想上茅廁,家中有曬干的桿子,點一根去。

  第二日,楊玄去了節度使府。

  “糧草就位了。”

  劉擎把一本冊子遞給楊玄。

  “去歲收了不少糧食,倒是不缺,不過這一路就怕敵軍偷襲糧道。”

  “我會先打下一個地方作為落腳點!”

  “何處?”

  “寶德!”

  坤州五座城池,寶德靠近內州。

  “強攻?”宋震問道。

  楊玄搖頭,“不,雷霆一擊。”

  “讓誰去?”宋震問道。

  這等突襲需要將領果決,決不能拖泥帶水。

  “老二!”楊玄說道:“屠裳輔佐。”

  王老二也該出頭了,這一次令他為前鋒,便是開端。

  “如此,寶德便是此戰的要點。若是不能攻占寶德,大軍無所依。一旦周邊敵軍猬集,此戰怕是就多了波折。”宋震蹙眉,“讓王老二去……”

  那個棒槌若是沖動起來,屠裳也控制不住啊!

  “我說過,此次若是壞事,以后肉干就別想了。”

  交代了自己走后一些事兒后,楊玄出去。

  “國公。”

  他在門外碰到了赫連榮。

  這人眼睛有些血絲,看著有些溫和。

  比往日少了些羈絆。

  “好好干!”

  “是!”

  楊玄接著去了玄學。

  “明日就走?”

  寧雅韻沒看到阿梁,頓時熱情去了大半。

  “對,明日出征。掌教,此次您就不去了吧!”

  “讓老夫坐鎮桃縣?”

  “對。”楊玄說道:“這邊出兵,長安那邊會不會派人來弄些事,誰也說不清。有您在桃縣坐鎮,我才放心。”

  “安心去吧!”寧雅韻甩甩麈尾。

  “您這話怎么有些敷衍呢?”

  “那便預祝你凱旋。”

  “還是敷衍。”

  老帥鍋不滿的道:“你走后,吩咐他們,阿梁隔幾日送來一趟,老夫好生教教他。”

  “您可別教他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寧雅韻起身,張開雙手,“你覺著老夫神叨嗎?”

  楊玄仔細看看,“神叨!”

  ……

  第二日凌晨,楊玄早早就起了。

  先去看了兩個還在呼呼大睡的兒子,然后去周寧那里道別。

  “一切小心!”

  “放心。”

  楊玄出了家門,外面烏壓壓一片人。

  虬龍衛,烏達帶著的護衛……以及錦衣衛。

  姜鶴兒站在他的身后,看著這個場景,不禁打個哈欠。

  “出發!”

  天還黑著,楊玄出了小巷子。

  遠處,寧雅韻站在屋檐下,看著他走出來。

  “保重!”

  然后,寧雅韻轉身離去。

  身姿飄逸。

  楊玄到了城外。

  六萬大軍正列陣以待。

  “見過國公!”

  六萬人的呼喊,令整座城池都蘇醒了過來。

  “國公出征了!”

  那些百姓再無睡意,哪怕知曉趕不上去送行,依舊爬起來,穿衣洗漱,出門往城外去。

  可等他們到時,那片空地一無所有。

  一個老人看著遠方,“國公此去,當凱旋!”

  “必定凱旋!”

  整個北疆都在看著北方。

  無數人在祈禱,也有人在詛咒。

  “他走了。”

  早起的趙赟眼泡有些大。

  “是,昨日凌晨走的。”

  有侍女送來茶水,趙赟喝了一口,鼓漱幾下,吐在了另一個侍女拿著的痰盂中。

  晨曦中,他看著北方。

  說道。

  “別回來了!”

  ……

  噠噠噠!

  三千騎兵在疾馳。

  上午的霧氣還未消散,馬蹄聲震動著大地。

  前方有人喊道:“發現北遼旅人!”

  王老二說道,“殺了!”

  前方傳來慘叫聲。

  跟著的屠裳說道:“老二,你覺著如何?”

  此次王老二為前鋒,率軍突襲寶德,楊玄令屠裳隨行,一是參贊,而是約束王老二。

  王老二說道:“有旅人,說明寶德還未曾發現咱們。”

  他看了屠裳一眼,“屠公,你笑起來……臉上的皺紋好似一物。”

  “什么?”

  “菊花!”

  王老二策馬疾馳,“出發!”

  三千騎兵一人二騎,呼嘯而去。

  路旁,兩具尸骸躺在那里,雙眸呆滯。

  ……

  寶德城中。

  錦衣衛小旗陶準帶著三個手下在城門后蹲著。

  看著,就像是乞丐。

  說起來看也和乞丐沒啥區別。

  城中能乞討到東西的地方都被占據了,陶準前夜帶著三個手下滅了占據南門的一伙乞丐,順手就成了南城的老大。

  馬貴看著城外進來的一隊斥候,低聲道:“看來他們依舊未曾發覺。”

  秦二靠墻坐著,雙手攏在袖口中,吸吸鼻子,“出發前指揮使說過,咱們主要是襲擾,牽制。南門這里軍士不算多,此事容易。”

  馬貴歡喜的道:“是啊!功勞唾手可得。”

  二人見陶準默然,就問道:“可是不對?”

  陶準點頭。

  “老子的目標,是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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