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1073章 割草
  蔣二娘呆呆的看著來人。

  這人披著大氅,看著年歲不大,昏暗中,能看到他在笑。

  蔣二娘心中發,先前沖著段老二下狠手的勇氣消散一空,但想著母親和妹妹,她鼓起勇氣說道:「有人要殺阿娘,求求你,救救阿娘吧!」

  她覺得這個要求很過份。

  村子里以往發生矛盾后,多半是村正和村老聚在一起商議解決。

  段氏是村里的第一大姓,那些村老中,泰半都是他們自家人。當初段老二來騷擾馬氏時,馬氏也曾去尋村老求助。

  村老們剛開始呵斥段老二,還有人踹了他一腳。

  但很快段老二就來了第二次。

  馬氏第二次去求助村老們,這一次村老們只是呵斥了段老二。

  第三次,村老們只是平靜的看著馬氏。

  其中一個村老看著馬氏,點頭,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是個好生養的。」

  馬氏回到家中,當夜就病倒了。

  她倒下兩日,蔣二娘帶著妹妹每日守著她,她無數次祈禱,請求上天拯救自己的母親。

  興許是她的虔誠打動了上天,第三日馬氏就能下床了。

  蔣二娘覺得是神靈在護佑自己和母親,每當入睡前,她都會虔誠的感謝神靈,并有些難為情的繼續懇請神靈......

  但從此神靈再也沒眷顧過她。

  但她依舊每日祈禱,不為回報,只是感謝神靈當初的恩情。

  直至今日,當她遭遇絕境時,第一件事兒便是祈禱。

  然后,來了一隊騎兵。

  神靈啊!

  蔣二娘眼含熱淚,覺得周圍都是光明。

  「他要殺阿娘!」

  「誰?」

  男子溫和的問道。

  蔣二娘回身,指著棚子里。

  「段老二!」

  在聽到馬蹄聲后,段老二就停止了施暴。

  男子站起來,淡淡的道:「出來!」

  整個臨時聚居地的人都出來了。

  「可是海城來的大軍?」

  村老們來了。

  「見過將軍!」

  村正急匆匆的跑來。

  男子指指里面,「把人趕出來!」

  里面的段老二聽著不對,趕緊舉手出來,「小人段老二,小人是來給馬氏送餅子的!」

  說著,段老二從懷里摸出了半張餅。

  馬氏一家三口從昨日開始,每日就得了一小碗糊糊,而段老二卻有餅子吃。

  幸存者中也有人提出質疑,隨即被段氏的人趕了出去。

  這個天氣出去,活不過一天!

  那人再也沒回來過。

  接著出來的是馬氏。

  馬氏衣裳凌亂,但好歹未曾被辱。

  她在寒風中一邊整理衣裳,一邊顫栗著。

  人活到了這個份上,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一旦失去了這個念頭,就成了行尸走肉。

  「阿姐!」

  蔣三娘從‘家,里沖出來,撲到姐姐身側,怯生生的看著段老二。

  馬氏看著那些騎兵,再看看那些村老和村正,說道:「多謝將軍,奴無事。」

  男子笑了笑,回身吩咐道:「弄個地方燒些熱水。」

  蔣二娘不解的看著母親,心想段老二先前都想殺她,可她為何不求救?

  她走到母親身邊,仰頭低聲道:「阿娘,他是好人。」

  馬氏沖著村老們僵硬的笑了笑,那邊回以僵硬的()一笑。

  馬氏拍拍女兒的頭,說道:「他們會走,而我們走不了!」

  「可他們是神靈派來的!」蔣二娘說道。

  「神靈......」馬氏喃喃的道:「活的夠糟糕了,神靈沒功夫搭理窮人。」

  段老二去了村老那邊,低聲說了些什么,回過頭,沖著馬氏母女三人笑了笑。

  蔣三娘打個寒顫。

  馬氏面色鐵青。

  蔣二娘想著那一次次的騷擾,想著先前的絕境,不知怎地,就喊道:「將軍,是他要殺阿娘!」

  男子回身,蔣二娘指著段老二,說道:「先前他說要殺了阿娘和我們。」

  男子指指段老二,兩個大漢走過去。

  村正賠笑道:「是誤會,誤會!」

  一個村老拱手,「老二是個好孩子,這是去幫忙。二娘子不懂事,就瞎咋呼!」

  段老二笑道:「回頭小人再不去了。」

  一個大漢走過來,拎著段老二的衣領子,回頭問:「是他?」

  「二娘子!」馬氏尖叫。

  「是她!」蔣二娘喊道。

  啪!

  大漢劈手一巴掌,罵道:「茍日的,當耶耶看不到那婦人的狼狽?」

  段老二惶然,「小人和她是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你這玩的還挺有趣的,撕扯,抽打......」

  大漢反手一巴掌,滿意的道:「兩邊終于勻稱了。」

  男子站在邊上,看著前方,問道:「海城那邊可曾派人來查探過?」

  村正已經傻眼了,「來過十余騎,看一眼就走了。」

  「看一眼就走?」

  男子吩咐道:「盯著外面,別讓人來個突襲。」

  「國公放心!」

  什么國公?

  眾人覺得聽錯了。

  那邊有軍士在埋鍋燒水,從隨行的戰馬身上打開袋子,拿了干餅子出來,就放在火邊烤。

  蔣二娘聽到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她自己也忍不住吞了口水,耳畔,母親馬氏低聲道:「回頭阿娘給你尋個人家,去了好生做事,莫要偷懶......」

  為什么?

  蔣二娘心中生出恐懼,「阿娘,我不走!」

  男子和人商議了幾句,回身招手。

  蔣二娘指指自己,男子點頭,她緩緩走過去。

  「多大了?」男子笑著問道。

  「十一。」

  「耶娘呢?」

  「阿耶去了,阿娘在那!」

  蔣二娘指指母親,馬氏諂媚一笑。

  男子點頭,「村里可還有吃的?」

  蔣二娘點頭又搖頭。

  「有,他們有,我們沒有!」

  馬氏的臉白了一下,牽著蔣三娘走了過來。

  「昨日吃了什么?」男子問道。

  「一小碗稀糊糊。」

  「問問!」男子指指村正,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過去。

  「還有半袋子麥粉。」村正很老實的說道。

  男子回來,「國公,這邊還好弄了些糧食出來,別的地方怕是熬不住了。」

  「嗯!」男子蹙眉,「隨后分散開,往各處去,另外......老賊!」

  「在!」

  「你去一趟海城,找到廖江,別的不用多說,就說我隨后就到。」

  「是!」

  數十騎遠去。

  男子回身看著馬氏。「可曾去求援?」

  ()馬氏看了村正一眼,「去了,說是被關卡趕了回來。」

  「馬氏,別胡說!」村正喝道,然后陪笑道:「不是趕,是說怕瘟疫,不得擅離。」

  男子不置可否的道:「大災之后有大疫,沒想到廖江還有這等見識!」

  這時有人送來了一張餅,男子接過,看看馬氏母女三人,撕下一半遞過去。

  「不敢,奴不餓!」

  馬氏覺得這隊騎兵來歷詭異,哪敢要吃的?

  「吃吧!」

  男子把餅子遞給蔣二娘。

  蔣二娘把半張餅撕成三份,妹妹最多,母親其次,她的就一點。

  男子叫來村正,「食物按照老弱病殘來分,不可偏向大族。」

  「是!」村正應了。

  蔣二娘見他要走,心中惶然,就怯生生的問道:「將軍是神靈派來的嗎?」

  男子笑道:「為何這么說?」

  「我先前向神靈祈禱了。」蔣二娘仰頭看著他。

  男子莞爾,「那你現在還想祈禱什么?」

  「我想懇請神靈讓段老二不再來騷擾我家。」蔣二娘指著段老二。

  「好!」

  男子隨口應了,上馬,說道:「老二!」

  「國公。」

  「閹了他!」男子指著段老二說道。

  「不!」

  段老二的嚎叫聲中,男子帶著人馬遠去。

  隨后,馬氏一家子就被村里人疏離了。

  沒人靠近她們。

  馬氏吸吸鼻子,自己尋了柴火來,把當時藏著的那點麥粉拿出來,熬煮糊糊。

  沒人來搶,也沒人來指責,但那種平靜的眼神卻令她們母女心中不安之極。

  絕望中,蔣二娘又開始了祈禱。

  蔣三娘懵懵懂懂的問道:「阿姐。」

  「嗯!」蔣二娘偏頭看著她。

  「你為啥不求陛下呢?」

  「陛下,是誰?」

  ......

  海城。

  清晨,城門打開,外面的災民們紛紛起來,一臉期盼的看著城門。

  ......

  而在另一側,官道上的關卡迎來了數千騎兵。

  「止步!止步!」

  馬蹄聲轟隆。

  「拔刀!」

  有人喊道。

  數千橫刀出鞘,數十值守的軍士嚇的魂不附體,趕緊避開。

  拒馬被拉開,有人喊道:「為何攔截?」

  帶隊的將領說道:「是使君的吩咐。」

  「問你為何攔截?」

  戰馬到了將領的身前,打著響鼻。

  將領低下頭不語。

  「我的心情很糟糕!」

  他聽到了有些不耐煩的聲音。

  隨即脖子一寒,橫刀已經就位了。

  「使君說要把百姓封在原地!」

  將領說完渾身一軟,竟然癱坐在地上。

  「走!」

  騎兵們轟然遠去。

  將領爬起來,「娘的!這是哪的騎兵?」

  噠噠噠!

  又是一隊騎兵沖了過來,卻是相熟的。

  「那些騎兵呢?」來人問道。

  將領罵道:「剛走,娘的,兇神惡煞的,差點就砍了耶耶!你等可知曉他們的來歷?」

  「是秦國公!」

  ......

  廖江是個講究人,當初來化州任職時,他帶的隨從婢女有二()十余人。

  到了化州,他的飯菜一律由帶來的廚子做;他的文書一律由帶來的幕僚經手。

  司馬溫青剛開始有些膩歪這位使君,等得知廖江的背景后,膩歪就變成了瘋狂的抱大腿。

  皇帝的心腹也分三六九等,廖氏便是第一等。

  這樣的粗壯大腿一旦抱上了,等廖江升遷,作為自己人,溫青仕途自然有廖氏來操心。

  這便是結黨!

  大清早,廖江喝著長安也限量的茶,捋捋漂亮的胡須,問道:「糧食還剩多少?」

  溫青說道:「這陣子出了些,調去了各處應急。還剩下八成。」

  「夠了!」廖江沒了下文,溫青試探道:「使君,各地水患不輕,這已經十日過去了,若是不賑災,下官就怕餓死人啊!」

  「老溫,你久離長安,不知曉長安的變化。」

  溫青愕然,「還請使君指教。」

  廖江喝了一口茶水。說道:「你要看大勢,如今流民越來越多,為何?」

  「人多地少!」溫青隨口說道。

  「是啊!人多地少,可人在那,你總不能去殺戮吧?」廖江淡淡的道。

  溫青脊背發寒,「這......就怕上面彈劾。」

  「所以我才說你不知曉長安的變化。」廖江搖搖頭,「如今長安盯著的是北疆。每每地方上奏天災,朝中就是一句話,自行賑災。」

  「這是為何?」溫青沒廖氏的消息靈通。

  「我教你個乖!」廖江笑道:「這個天下本就是人多地少,遇到天災該賑災吧?可錢糧從何處來?這幾年朝中的開銷越發大了,難道讓朝中削減開支?」

  溫青下意識的點頭。

  「你啊!」溫青已經拜在了廖氏門下,故而廖江對他也頗為親切,笑著指指他,「那些臣子為國效力如此辛勞……這些都是鬼話,真話是,沒有誰愿意吃虧!」

  那天下呢......溫青沒敢問這個問題。

  「天下人口太多了。」廖江再度重復了這個觀點。

  溫青突然脊背發寒,「您是說......借刀殺人?」

  「糊涂!」廖江黑著臉,「何為天災?那是天意,天意如此,奈何?」

  溫青賠笑,「下官只是擔心死太多人......影響使君今年年底的升遷。」

  「就因為要升遷,故而我才令人封鎖各處!」

  「您......」

  「一旦敞開了化州通往外面的通道,化州大災的細節便會被外界知曉。」

  廖江說道:「你要知曉,陛下的對頭也不少。我此次準備去中書,有些人正等著攔截呢!嘿!攔截!也配?」

  溫青的腦海中仿佛什么被拉斷了,「您是擔心那些對頭據此彈劾您?可終究瞞不住啊!」

  「等我進了中書,化州水災之事再爆出來,那又能如何?」

  廖江平靜的道:「難道誰還會為了死一些百姓和廖氏,和陛下翻臉?再有,我走之后,化州依舊是陛下的化州!」

  溫青有些茫然,隨即想到了自己隨之能接任化州刺史......他看看廖江,廖江點頭,「明白了?」

  溫青說道,「下官明白了,化州水災,使君竭盡全力賑災,可天意難違......」

  「老溫。」

  「在!」

  「記住了,百姓如草!」

  「是!」

  「草,割一茬,明年接著又會長一茬!」

  廖江舉起茶杯,微笑著準備喝一口。

  「使君!」

  一個小吏沖了進來,面色漲()紅,「有人自稱來自北疆,沖進了城中!」

  「誰?」

  溫青心中一緊,起身問道。

  「無需著急。」廖江微笑道:「來了便來了,

  楊玄遠在北疆,也想隔空指使老夫,他也配?」

  「就在這里!」

  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

  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他看著廖江,「廖使君?」

  廖江淡淡頷首,「正是我!」

  「老夫賈仁,奉國公之命前來告知使君,國公隨后就到!」

  那雙養尊處優的手一抖,茶杯落在案幾上,翻滾著,落在了廖江的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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