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1142章 節操掃地
  防守和進攻永遠都是一對冤家,矛與盾之間如何博弈,考校的是雙方主將的能力。

  從楊玄以往的經歷來看,他最愛突襲。

  每逢攻打一處,北疆軍的前鋒宛如迅雷般的突然出現在城池之前,用最猛烈的方式破城,為大軍贏得一個落腳點。

  有了落腳點,糧草輜重就有了存放地,不至于堆積在大營中,日曬雨淋不說,一旦被突襲,一把火都完了。

  落腳點的作用還不止于此,有了落腳點,大軍進可攻,退可守。

  無后顧之憂,才能姿態從容。

  但到了后來,對手多半都有所準備。比如說潭州城,在不斷襲擾燕北城之后,潭州城的城防就加強了。

  斥候遠遠的放著,輪換速度快,突襲的難度大幅度增加。

  所以王老二哪怕清剿了幾支斥候,依舊沒法偷襲潭州城。

  但誰都沒想到,楊玄竟然放過了潭州城,改為突襲潭州之后的霍南縣。

  謝暢面色一白,“老夫想著他會突襲潭州,沒想到,卻是包抄后路。”

  他突然側身看著沈長河,“沈先生一來潭州,就把霍南縣等地的軍隊大部弄到了潭州城中,這是早有準備?”

  沈長河不答反問,“城中的豪強們看牢了嗎?”

  謝暢點頭,“都看牢了,不過,老夫以為他們不敢作亂。”

  “別高看了人心!”沈長河說道:“使君掌控三州后,清洗了數次,依舊有人不滿。”

  “可那是楊狗,我大遼之敵!”

  哪怕林駿割據了三州,可三州官吏和軍民,依舊把自己視為大遼人。

  “你要記住一句話。”沈長河看似對謝暢說,實則看著馬河,“越有錢的人,就越怕死,越貪婪。”

  “說有生皆苦的,大多是衣食無憂者。肉食者也說有生皆苦,不過,更多是貪婪導致的。”馬河笑道:“他們一邊說有生皆苦,一邊拼命想法子延續壽元。享受慣了,人上人做慣了,自然舍不得死。”

  這話通透,卻刻薄!

  而且,他的上官謝暢就在這里,當著上官的面揭開肉食者的面皮,你還想升遷?

  沒坑你就算是謝暢心胸寬敞。

  沈長河暗自嘆息,心想難怪此人不得重用。

  但林駿用人卻不拘一格,他沒有道德潔癖,你就算是無恥他也敢用。

  林駿說過:無恥的人,我以利誘之,他自然趨之若鶩,傾盡全力。

  但林駿后面又說,要用這等人,你必須有洞察他心思的能力,否則,總有一日會挨他一刀。

  老夫也時常說有生皆苦……謝暢不自在的干咳一聲,他沒事兒就喜歡去方外燒個香,拜個神,求個長壽……求個富貴。不就是馬河口中的肉食者嗎?

  “霍南縣一丟,未西縣就危險了。使君那邊……”謝暢試探道:“何時能來援?”

  沈長河招手叫來報信的軍士,問道:“北疆軍來了多少人馬?”

  “有……有……”軍士正在吃餅,鼓著腮幫子,說的不大清楚。他用力把食物咽下去,翻個白眼,“兩萬余。”

  “應當不止。”

  馬河說道:“兩萬余來攻打我潭州,那只能望城興嘆。下官以為,楊玄的主力,應該就在左近,就等著我軍救援未西縣……半道伏擊。”

  沈長河微笑道:“此戰后,你跟著老夫走!”

  謝暢先前看了馬河一眼,看似帶著笑意,可眼底卻冷冰冰的。若是沈長河不在,馬河前途堪憂。

  大才多半德行也不大好。

  謝暢笑道:“還不多謝沈先生?”

  馬河行禮,“多謝沈先生。”

  沈長河笑道:“你有大才,老夫自然有責任把你舉薦給使君。到了泰州,好好干!“

  他并非沒有城府的人,但知曉謝暢

  心狠,若是此刻不把話說在明處,弄不好謝暢就能在守城期間尋個由頭,處置了馬河。

  而且,保證他和馬河無話可說。

  人啊!

  從生下來就不容易,所以才說有生皆苦。

  可絕大部分人一邊說著有生皆苦,一邊拼命的去追求名利,主動跳進苦海中,高喊著:再苦些吧!

  ……

  潭州城通往未西縣的路上,十余騎看著遠方,良久策馬往右側去了。前出五里不到,數萬大軍正在歇息。

  “國公可在?”斥候問道。

  “在后面!”

  楊玄坐在馬扎上,身側姜鶴兒在稟告。

  “……江中郎攻破霍南后,隨即整頓城中,本以為要殺些人,誰知曉城中碩果僅存的幾家豪強出來,主動幫忙……”

  這特娘的!

  楊玄笑道:“簞食壺漿迎接王師?”

  赫連榮說道:“林駿割據三州后,先是地方豪強不少反對,殺了一批。今年以來,林駿瘋狂擴軍,差了錢糧,于是尋了借口,又殺了一批。殺的豪強們怕了。”

  殺的豪強們都做了帶路黨!

  可林駿這般竭澤而漁,就沒想過以后嗎?

  楊玄在琢磨林駿的心態,換了他自己,在這等局面下也會打壓豪強,但卻不會用林駿這等暴烈的手段。

  赫連榮仿佛知曉他在想什么,說道:“國公執掌北疆以來,豪強們也曾弄出亂子,不過國公卻有理有據,在律法的圈子里收拾他們。如此,那些豪強知曉,只要自家不觸犯北疆的律法,不有損我北疆大局,再如何折騰,國公也不會收拾他們。”

  于是,人心安定!

  姜鶴兒說道:“所以我就說,林駿號稱北遼名將,可和國公比,差遠了。”

  小鶴兒的馬屁總是這般甜,外加真誠,楊老板受用了。

  “國公。”烏達過來,帶著一個軍士,“斥候回來了。”

  軍士行禮,“國公,潭州那邊并未出兵。”

  “我本就是陰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既然不來,繼續歇息。”

  大軍到了潭外外圍,楊玄率軍繞了個圈子,在潭州和未西縣之間蹲點,沒想到潭州連個斥候都不派來。

  “國公,這是死守之勢啊!”韓紀說道:“老夫以為,這是在等待林駿的援軍。”

  “我臨走前交代,若是泰州大軍出動,南賀隨即出兵,破泰州!”

  楊玄大馬金刀的坐著,接過烏達遞來的水囊,仰頭喝了一口,快意的道:“他不來援,我便攻打潭州。來援,我便攻打泰州,乃至于辰州。”

  “這便是以勢壓人!”韓紀笑道。

  大軍歇息,但斥候們卻忙個不停。

  消息不斷傳來。

  “江中郎掌控住了霍南縣,豪強們主動帶路,找到了守將隱藏著的糧倉。”

  這些帶路黨……楊玄搖頭笑道:“這讓我想到了國之將亡,人心必散。”

  “國公,未西縣那邊……”韓紀俯身,“可要拿下來?”

  楊玄沉吟著,“霍南縣守軍有些少,大部被抽調到了潭州城中。謝暢這是要舍棄下面小城池之意。如此,丟在那。潭州城一破,未西等地自然就破了。”

  否則打下未西縣還得留下軍隊整肅看守。

  赫連榮說道:“國公,貧僧請命去勸降守將。”

  “你……”

  楊玄猶豫了一下。

  勸降歷來都是高風險的活,不小心人進去了,腦袋從城頭丟下來。

  赫連榮笑道:“貧僧和那人倒是有些往來。”

  赫連榮當初執掌潭州城數年,也有些人手。

  “時移世易……”韓紀暗示赫連榮,別為此行險。

  畢竟老板都說了,把未西縣擱在那,等潭州城破了,守將要么跑路,

  要么只能等死。

  “國公讓貧僧在身邊參贊,貧僧總得要做些什么。”

  赫連榮微笑道。

  這人,果然是個狠的,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楊玄知曉赫連榮是想亮個相,“此去小心。”

  赫連榮拱手,然后發現不對,趕緊雙手合十。

  老子的麾下,神特么的一群神經病……楊玄滿頭黑線。

  赫連榮帶著十余騎出發了。

  一路晃蕩,一個多時辰后到了未西縣。

  “你等在外面等候。”

  赫連榮把騎兵們丟在外圍,自己一襲僧袍到了城下。

  “哪來的?”城頭軍士喝問。

  在得知王老二到達潭州后,未西縣就戒嚴了,城門緊閉。

  “陳雷可在?”赫連榮抬頭,有些欲妙的看著城頭,當年他曾帶著陳雷在這里指點江山。

  那時的他躊躇滿志,一心想在潭州立下軍功,凱旋寧興,也算是衣錦還鄉。

  時移世易,妻兒家人都走了,他也失去了追逐名利的心思。現在,就想弄些大動靜出來。

  “報名!”

  “告知陳雷,就說,當初勸他莫要鉆營的那個人來了。”

  陳雷正在發呆。

  未西縣中的將士被抽調了六成去潭州城,剩下的人馬只能固守。

  “詳穩。”

  軍士進來稟告,“城外來了個僧人……”

  “趕走!”

  陳雷擺擺手。

  軍士說道:“那僧人說……當初勸您莫要鉆營。”

  說完軍士就后悔了,心想這不是給詳穩上眼藥嗎?

  可陳雷卻霍然起身,喝問,“他在哪?”

  “城外!”

  陳雷瞇著眼,轉了幾圈。

  “帶了來。”

  晚些,赫連榮來了。

  二人相對一視。

  陳雷擺擺手,軍士告退。

  赫連榮走進來,“數年未見,本以為你該升迂了,沒想到,依舊在未西。”

  陳雷看著他,“為何出家?”

  “和人稱兄道弟無趣!”

  赫連榮著看值房內的擺設,“太奢。貧僧當年曾說過,你的性子太急,做事總想著急功近利,不好。”

  陳雷突然問道:“你來作甚?”

  “北疆大軍來了。”

  “我知曉。”

  “霍南縣,丟了。”

  “是嗎?”

  “嗯!”赫連榮坐下,從容看了一眼案幾上的地圖,“未西縣,國公的意思是丟著,潭州一破,自然就破了。貧僧本不該來,可想著當年有那么一段香火情義,便來了。“

  “勸降?”陳雷冷笑,“當初你被擒獲,本該求死,可你卻歸降了楊玄。鷹衛得了消息,稟告寧興。先帝便流放了你一家子去了極北之地。那邊是舍古人的地盤。舍古人的殘暴你我都清楚,你的家人,多半不在了吧?”

  赫連榮點頭。

  “可我的家人還在寧興!”陳雷說道。

  “如今不同了。”赫連榮說道:“當初赫連春敢流放貧僧的家人,那是因為大遼依舊自覺強大。可如今的大遼,北有舍古人作亂,南有北疆軍的壓迫,岌岌可危之際……”

  “越是如此,越是下手狠辣!”陳雷說道。

  “若是林雅執掌朝政,那么狠辣應當。可此刻卻是大長公主垂簾。若是處置降將的家人,固然能令將領輕易不敢投敵,可……大遼還有什么城池值當防御?”

  陳雷一怔。

  “林駿乃是逆賊,三州之地的官員將領都是從賊。若是要處置你等的家人,早就動手了。“

  那么,大遼還剩下什么?

  就一個江州。

  江州是赫連通戍守,老爺子自然不會投敵。

  那么,殺降將有意義嗎?

  關鍵是,沒幾個人了啊!

  你殺了他們,能警告誰?

  警告寧興城中的文武官員嗎?

  那你就得小心他們從背后捅你一刀,或是半夜悄悄打開城門。

  陳雷突然微笑道:“我倒是還有個法子……”

  他的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想拿貧僧去向寧興表忠心?”

  赫連榮笑了,“你的性子貧僧知曉,最是急功近利。若是拿著貧僧去寧興表功,大長公主定然會賞賜你,興許,能讓你成為寧興守將之一。”

  陳雷的眼中多了異彩。

  “國公的目標不是江州,而是,寧興!”赫連榮平靜的道:“國公這人吧!有個毛病,那便是記仇。寧興一破,你確定自己能殉國?”

  楊老板會活剝了你,為貧僧報仇!

  “而且,你大概忘記了一事,大長公主的那個孩子,生父,便是國公。”

  就憑著這個,大長公主也會留著赫連榮一命。等楊老板攻破寧興,兩口子卿卿我我,赫連榮風光出獄。

  而陳雷,就成了倒霉蛋。

  陳雷目光閃爍。

  赫連榮起身,“十息!”

  “莫要逼人太甚!”陳雷瞇著眼,“你這不像是來做說客的模樣!”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赫連榮曲下左手無名指,僅存小指。

  噗通!

  陳雷跪下。

  抱著赫連榮的大腿,嚎哭,“下官一直在思念使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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