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1303章 朕當初眼瞎了
  騎兵沖出城門的那一刻,常圣就知曉自己敗了。

  但他想不通。

  按照他的觀察,長安城的守軍早就爛掉了,金吾衛那點人馬抓賊都困難。至于援軍,數百年間,誰聽聞長安有人謀反?

  守軍從上到下早就失去了警惕。

  只需一個突擊,此戰就定了。

  他聽到了有人喊黃春輝。

  一口老血頓時就噴了出來。

  黃春輝!

  那條老狗怎地在這里?

  為了謀反,常圣令師弟德弘常年在外領軍操練。

  按理,這一切都不差吧?

  可黃春輝一個過氣的老將,一巴掌就把他拍死了。

  騎兵們已經突破了。

  那些由壯丁組成的大軍頃刻間潰敗。

  常圣看著德弘,無數次他問大軍如何,德弘無數次回答:精銳,放之當世不輸于任何強軍的精銳。

  常圣心中稍安。

  這便是精銳?

  這便是你說的,能輕松擊敗長安守軍的精銳?

  他卻忘記了,再多的操練,沒見過血,沒和敵人廝殺過的,都是菜鳥。

  在北疆,這樣的菜鳥會被混編入軍中,由老卒,也就是兄長帶著他們上陣。

  兄長,許多時候干的便是保姆的活兒。

  這是傳承。

  而建云觀上下哪有什么傳承可言。

  滿心歡喜,此刻化為冰雪,從腦袋上澆灌了下來。

  “撤!”

  混亂中,常圣最后看了長安城一眼。

  高大巍峨,不愧為天下雄城。

  城中的帝王,此刻正在冷笑。

  “那條老狗!”

  沒人知曉皇帝這話說的是常圣還是黃春輝。

  “他會這般好心?”皇帝的疑心病一發作,就開始猜疑黃春輝恰到好處出現在那里的緣故。

  “盯著黃家,盯著城中。”

  “是。”

  “戰況如何?可有增援?”皇帝問道。

  韓石頭說道:“還未曾有消息來。”

  “你歇著。”皇帝指指另一個內侍,“去打探消息。”

  “是。”內侍羨慕的看了韓石頭一眼,心想果然不愧是韓少監,這一下,能讓陛下對他比對自己的兒孫還親。

  內侍跑出去,就見兩個內侍跑來。

  “捷報,捷報!”

  “住口!”

  內侍止步,低喝:“別驚了陛下,來,給咱說說是哪來的捷報?”

  報捷的事兒,自然是咱來干更好啊!

  內侍打的好算盤,可卻不見皇帝走了出來。

  “陛下,叛軍潰敗,我軍正在追殺。”

  “好。”

  皇帝單手握拳,擊打著左手手心,“常圣逆賊,務必要活擒。朕,想問問他,為何這般狼心狗肺,不知恩義。”

  說實話,他對常圣和建云觀真的夠意思了。

  一個二流的方外門派,就是跟隨著從龍成功后,坐穩了方外老大的位置多年,手中無數田地人口,什么修煉,分明就是享受。

  還不夠嗎?

  “人心不足!”皇帝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韓石頭時,眸色這才轉為溫和。

  還是石頭最忠心。

  “陛下,國丈等求見。”

  重臣們來了,得知具體情況后,紛紛叱責常圣和建云觀。

  可等出去后,鄭琦卻對楊松成說道:“建云觀坐擁無數田地人口,換了誰,也得生出異心來。這分明是陛下養蠱為患啊!”

  楊松成輕聲嘆息,“老夫不在乎這個,老夫在乎的是,南邊石忠唐謀反,北面楊逆大軍南下,天下洶洶,此刻建云觀謀反,看似不堪一擊,鬧劇般的收場,可你等想想,這是什么?”

  “內憂外患的危局。”有人驚呼。

  “每逢王朝末年,總是如此。”

  “大唐也淪落如此了嗎?”

  自然已經如此了……想到去年年底朝會時,群臣還在贊頌什么大乾盛世,轉瞬,卻是江山破敗的局面,楊松成心中不禁有些茫然。

  他謀劃多年,只想讓越王登基。

  越王登基,楊氏的權力能再往前一步。

  不謀反的情況下,也只能走這么一步。

  接下來,便是下一代的事兒了。

  楊氏威權重,下一代,興許會萌生些不該有的念頭,可楊松成不準備管。

  想改朝換代,那是你們的事兒。

  老夫這一代人,只管為你等打下根基,剩下的,禍福不知,也不想知。

  這便是世家門閥版本的兒孫自有兒孫福。

  但,老夫還是為兒孫做了牛馬。

  楊松成嘴角掛著一抹自嘲之意。

  現在,他所作的一切都成了空。

  南方淪陷,北方淪陷,帝王就還剩下個關中,以及蜀地。

  但,帝王占據了大義。

  至于局面,當初陳國覆滅,天下草頭王混戰,世家門閥不動如山,后發制人,依舊輕松打下江山。

  現在,至少還手握關中和蜀地,足矣!

  楊松成心中重新涌起斗志。

  “鄭琦。”

  “國丈。”

  楊松成吩咐道:“得提醒陛下,今日幸虧黃春輝在,否則,長安不保。這有功必賞,才是明君啊!”

  這話聽著,怎么就帶著譏諷之意呢?

  鄭琦低聲道:“陛下會惱火。”

  “老夫就要他惱火。”楊松成的火氣勃發,“都什么時候了,他還盡顯從容在梨園中玩女人,要不要臉?他不要臉,老夫便給他一巴掌。”

  宮中晚些派人去了黃家,賞賜了十萬錢。

  “阿耶。”

  一家子歡喜莫名。

  從黃春輝致仕以來,黃家就有些朝不保夕的感覺,吃了這頓飯,興許下頓飯就得去地底下吃的惶然。

  但皇帝竟然賞賜了十萬錢,可見是對黃家改觀了。

  大喜啊!

  老妻歡喜的道:“供起來。”

  皇帝賞賜的東西,最恭謹的做法便是供奉起來,早晚三炷香……不是要求什么,而是做姿態給皇帝看。

  陛下,臣把你當神靈,夠不夠?

  黃春輝在院子里靠著大樹曬太陽,聞言脊背在樹干上磨蹭了幾下,“丟出去!”

  老妻過來,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不燒啊!”

  “丟出去!”

  黃春輝厭惡的看著那堆銅錢,“他的東西,老夫看著惡心!”

  皇帝賞賜黃家的錢被丟了出來。

  楊松成得知后冷笑道:“他以為自己狠抽了黃春輝幾巴掌,如今給顆棗就能安撫住?”

  鄭琦說道:“那國丈還提醒陛下該賞賜他。”

  “老夫就是想讓天下人看看,如今他這位帝王還剩下什么。”楊松成說道:“臣子謀反你可以說是孤例,可黃春輝原先多顧全大局的一人,如今也對他的恩賜棄之如敝履。”

  鄭琦心中震驚,“國丈是要……”

  “老夫對他失去了耐心。”楊松成說道:“那條老狗,怕是死之前都不會定下太子的人選,以此來要挾老夫。”

  “老夫便是要告訴他,老夫,不想玩了!”

  ……

  “楊氏為首的世家門閥早已和楊逆結下死仇,他不想玩就能不玩了?”皇帝冷笑,“這是在逼迫朕呢!”

  太上皇喝著酒,身邊的宮女遞上烤羊排,上面涂抹了蜜汁,看著顏色誘人,他撕咬了一口,緩緩咀嚼著。

  “你已眾叛親離。”太上皇嘴里咀嚼著羊肉,美滋滋的道。

  “朕是帝王!”皇帝淡淡的道:“石逆敢謀反,那是因為他乃異族。”

  “楊逆呢?”太上皇往他心中的傷口上撒鹽。

  “王守該死!”皇帝恨不能把王守從亂墳堆里刨出來鞭尸。

  “你有個毛病。”太上皇搖頭,“萬事都是別人的錯,你從無過錯。帝王做到這個份上,堪稱是剛愎自用。朕,當初眼瞎了。”

  “你的眼,早就瞎了。”

  皇帝冷冷的道:“竇重帶著大軍南下了,夾谷關易守難攻,有他在,石逆不足為慮。”

  他走出大殿,吩咐道,“常圣那邊要盡力抓獲的,讓天馬營也去。”

  ……

  常圣在打馬疾馳。

  身后追兵不斷迫近。

  “放箭。”

  常圣反手拂袖,卷起幾支箭矢。

  數騎追上了追兵,“陛下有令,務必要活擒常圣。”

  箭矢是不能放了,追兵們開始包抄。

  “圍住了。”

  百余騎兵圍住了常圣。

  常圣就憑著一柄長劍,在包圍圈中來回沖殺。

  “別弄死他。”有人喊道。

  可面對常圣這等高人,你束手束腳的只會送命。

  長劍揮動,三個騎兵被攔腰斬斷,接著長劍向身后揮動,人頭飛舞……

  無一人能擋住他一劍。

  “閃開!”

  百余騎兵死傷大半,就在此時,援軍來了。

  數百騎兵列陣,將領是個莽撞的,喊道:“給老子列陣沖殺。”

  有人提醒,“陛下說了,要活的。”

  “讓他自己來抓!”將領瞪著眼。

  “你敢蔑視陛下嗎?”

  “草泥馬,那老子便回去了。”

  “別啊!”

  將領冷笑,“列陣,沖殺!”

  上位者一句話,下面的人就得付出無數代價。

  但這些代價在上位者的眼中不過是數字而已,不值一提。

  一排排騎兵手持長槍,列陣向常圣沖殺。

  “殺!”

  長劍揮動,長槍的槍桿子整齊被砍斷,但剩下的槍桿子依舊捅刺而來。

  長劍再度舞動。

  長槍短了大半。

  騎兵們丟棄長槍,拔出橫刀,一個個沖向常圣。

  血光飛濺中,第二排騎兵來了。

  格擋,斬斷,避開……

  一個個騎兵或是倒下,或是沖過去。

  身后,常圣渾身浴血,有騎兵們的,也有自己的。

  “殺!”

  他一劍斬殺兩人,再度中了一槍。

  騎兵們馬不停蹄,輪番沖殺。

  呯!

  戰馬重重倒下,常圣飛躍而起。

  “放箭!”將領興高采烈的喊道:“給耶耶弄死他!”

  常圣落地,深吸一口氣,猛地揮劍。

  劍光炸裂。

  塵土飛揚。

  所有人不禁伸手擋在眼前,當煙塵散去時,仔細看去。

  以先前常圣所站立的地方為中心,周圍五步開外,無一人幸存。

  “我滴神啊!”將領終于不莽撞了。

  因為,劍光方才就在他的身前閃過,差一點,就弄死了他。

  這便是修士。

  可怕!

  “常圣跑了。”

  常圣奪了一匹馬跑了。

  這一跑,竟然跑進了延綿的燕山山脈中。

  “封住山口。”將領說道:“令人稟告長安,常圣遁入燕山,要想把他弄出來,至少要萬人大軍仔細搜索。”

  常圣對燕山再熟悉不過了,半個時辰后,就找到了自己早些時候準備的一個避難所。

  這是個隱蔽的山洞,里面有吃有喝,有衣裳,有兵器錢財,傷藥。

  他脫開衣裳,整個上半身都是傷痕,最深的一道在小腹,能隱約看到內腑。

  他用藥膏敷在傷口上,深吸一口氣,內息運轉。

  “能好嗎?”

  洞外有人問道。

  “能吧!”

  常圣說道:“為何不進來坐坐?”

  “想,但你的手別摸劍柄,其實,摸了也無用,此刻你傷口一旦崩裂,弄不好內腑都會擠出來,必死無疑。”

  這個聲音有些尖刻,常圣干咳一聲,“你二人何人?”

  “曹穎。”

  “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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