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歌當宋 > 第六百二十六章十二時辰(下)
  對于張士遜的來訪葉安稍顯意外,別說是自己從西北回到東京城,便是當年自己任職司農寺少卿的時候也極少有人前來拜訪的。

  眼下時朝堂改天換地的關鍵節點,他張士遜身為相公的人選,前來自己這里作甚?

  雖然無旨意,也沒有明說,但絕大多數人都知道,呂夷簡這個同平章事的相公當到頭了,宰相之位即將易主,而張士遜與李迪二人即將拜相的消息已經是朝中一小撮人的共識了。

  這個時候張士遜前來見自己著實有些奇怪。

  但同樣,葉安也好奇張士遜為何要來見自己,自然也就把人請進花廳,但葉安再次出現在張士遜的眼前時,張士遜忍不住暗贊一聲:好一個偏偏佳公子!

  原本還是短襟打扮的葉安還上了絲綢的青色長衫,玉冠束發,革帶束腰,一塊雪白的玉圭扣在黑色的革帶上畫龍點睛,盡顯儒雅之姿。

  “張公到訪,葉安有失遠迎!”

  葉安素手請茶,張士遜滿意的點了點頭道:“世人皆言葉侯風度翩翩,今日一樣老夫大開眼界啊!”

  葉安尷尬的笑了笑,這身打扮確實有些“騷氣”,但這是秦慕慕心中的“理想型”裝扮,自己也是沒辦法。

  端起茶杯遮擋自己的尷尬,葉安苦笑道:“張公謬贊了!”

  “青年才俊不過如是和,老夫當年也有這般模樣,葉侯何必自謙?眼下老夫正有一事不明,還望葉侯不吝賜教才是!”

  這“甜棗”算是給足了,葉安也沒辦法拒絕,只能苦笑道:“葉安何德何能?但若張公有所疑惑,以小子這般的不同眼光或許能看出一二!”

  就知道葉安不會拒絕自己,張士遜微微點頭,神情卻變得凝重道:“你是官家的侍讀學士,雖說已不在其位,但也曾有輔佐帝王之則,如今圣人不豫,卻下旨尊太妃為皇太后,軍國大事與太后內中裁處!”

  葉安聽了這話卻一點也不意外,而是點頭道:“圣人如此作實乃穩妥之舉,亦是為官家積攢名望與好名聲啊!用心可謂良苦。”

  張士遜驚訝的看向葉安,他不明白圣人并沒直接讓官家親政,怎生還是在給官家積攢名聲呢?

  “哦?既然如此,還請葉侯一道究竟!”

  “張公覺得圣人尚在,官家便以親政,這與官家多年來的模樣是否有出入?何況楊太妃尚在,雖常年居于宮中不涉朝政,但終究是官家長輩,這時候官家自然要讓位為后,以朝臣屢次上疏請官家親政方可,如此一來也是麻煩,可若是太妃成了太后,圣人病情不豫,那官家親政,楊太妃應允,那便不同了……”

  隨著葉安的話,張士遜豁然開朗,雖然這小子沒有明說,但從楊太妃手中接過親政之權可要比直接從圣人手中接過要好的太多。

  不光給官家留下了好名聲,更是免除了劉娥執掌朝政多年限制官家權利的污名!

  這是圣人在給自己留下體面啊!

  瞧見恍然大悟的張士遜,葉安笑了笑:“人活于世,終究是要留下個好名聲的,圣人也不例外,天下詬病久矣之事,終究要有個說法,如今圣人不豫,還是以圣人之名為重的好,這些年來圣人可不曾有半分懈怠,此乃天下共知之事!”

  張士遜的眼睛微微瞇起,看向葉安道:“葉侯果不負天家所托啊!”

  葉安奇怪的看向他:“難道因小子說了真話就要被人當作異類?如此不妥吧!”

  張士遜搖了搖頭:“你說的不錯,也不失公允,只可惜有人能瞧見,有人卻瞧不見,大開中門是好,但終究會有人說三道四,畢竟……你身份不凡,恩遇備至!”

  “哦?不知張公如何看待本侯?”

  “狡猾但卻一心為國,老夫無話可說!”

  張士遜說都鄭重其事,而葉安則是一本正經的行禮道:“如此便好!”

  他不怕被人說狡猾,甚至是奸猾,但卻怕被人當作小人和佞臣,一旦在大宋被打上這樣的標簽,就等同于政治生命的結束。

  而相反,有了一心為國這個評價,在很大程度上便會讓自己的缺點被別人所接受,甚至成為優點。

  張士遜作為大宋相公的候選人,他這般的肯定就意味著不會同呂夷簡或是王曾那樣刁難自己。

  無論是真小人還是偽君子,葉安都厭倦了被人下絆子的政治生活,在朝堂上若是一位相公想要和你過不去,就算是你有皇帝的眷顧和出色的手段也難逃被文臣群起而攻之的下場。

  葉安早就認識到皇權與相權之間的平衡,尤其是在皇帝根基需要依靠文臣的宋世便更是如此了。

  張士遜心滿意足的離開了云中郡侯府,對于葉安送的那些鄉儀特產他是來者不拒,飴糖,美酒,肉干,這些東西算不上賄賂但也價值不菲,算是一種文人之間的情趣誰能指摘一二?

  臨走之前張士遜問了葉安一句:“葉侯覺得接下來該如何?”

  此話意味深長,葉安答曰:“天有變換,國鼎不易,龍主天下,裁抑僥幸,中外大悅。”

  拍了拍葉安的肩頭,張士遜滿意的笑道:“國有葉侯,乃大幸矣!”

  兩人終于達成了共識,也算是進行了一場利益交換,今后的朝堂上至少張士遜與李迪二人不會對葉安發難了。

  葉安不要別的,就想在這次權利交替之中安穩,低調的度過,同時保住自己現有的東西,他最擔心的便是劉娥在臨死前給他玩一手絕的,以某些特殊的“方式”將普惠商號變成朝堂的東西,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在這個權利決定一切的時代,資本其實就是個笑話,所以大宋的歷代皇帝從不擔心商業的發展和財富的積累會威脅到天家的地位。

  將門和宗室就是在這種思想下逐漸走向逐利的,曹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才會傾其所有的入股普惠商號,在失去商業版圖后,集中力量維持自己的軍功,以及在朝堂上的地位。

  隨著劉娥的身體每況愈下,外戚,宗室,文臣武將,幾乎所有人都在變得蠢蠢欲動,誰都知道大宋至高權力的交接將會改變原有的政治生態。

  葉安與秦慕慕選擇了低調,盡可能的讓云中郡侯府脫離大眾的視野,也讓朝堂上下知曉自己并沒有參與這場“權力游戲”的打算。

  最終,劉娥在苦苦支撐了一天后還是在寶慈殿中駕崩了,一時間朝野號慟,劉娥雖有一代女帝之風,但并未僭越,雖常用天子之禮,但卻是在臨朝稱制范圍內的。

  如果有人敢悉數劉娥的罪狀,那才是真正的自尋死路。

  葉安在深更半夜換上了藍繼宗差人送來的黑色朝服,腰間與額頭纏上白緞,乘坐大青牛拉著的黑色箱車緩緩向宮中駛去。

  一路上遇到了諸多朝臣的車駕,皆是白色的燈籠為祭,很快便在御道上匯聚成了一只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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