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先生喝了醒酒湯，這會兒沒有半點兒醉意。
他忍了又忍，還是耐著性子問道，“珝哥兒，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穆家如今盡皆死絕了，只剩我這個老廢物和你。
“我若是能夠娶妻生子，根本不需要勉強你半分。
“但我年過半百，身體不好，不知哪日就要歸西。穆家重立家門，重新繁盛，就只能落在你身上了。
“你想想你死去的祖父和父母叔伯，怎么能說出這樣自私的話！”
穆珝卻是半點不動搖，正色說道，“三叔爺，我自小受祖母和父母教導，他們從來不曾逼迫我必須讀書做官，必須光耀門楣，只是盼著我平安喜樂長大，肆意過活。
“后來蠻人破城之時，他們更是拼命護著我，想要我活下去。若是他們泉下有知，肯定不希望我委屈求全過一輩子！”
“不對！”湯先生急壞了，苦口婆心的勸著，“你既然知道你是因為全家的庇護，以命換命才活下來，更應該為了他們把家門撐起來啊！
“叔爺爺不是要害你，只是要你娶個端莊賢淑的女子，可以全心全意幫助你把穆家撐起來，開枝散葉。
“二十年之后，我們穆家就會恢復先前的繁盛氣象！”
可惜，無論他怎么說，穆珝就是搖頭，不肯妥協。
最后，湯先生氣得沒了理智，沖口而出。
“當年我離家遠游，也是因為一個江湖女子，自以為找到了終身良配，結果最后勞燕分飛。女子都是一個樣子，根本不值得男兒為她們耽擱了前程！
“若是我那時候肯聽家里的話，娶個賢妻，如今兒孫滿堂，哪里用這般求你這個不肖子孫！”
穆珝整整衣袖，帶了幾分驚奇問道，“想必叔爺爺當年也是很喜歡那個女子了？既然喜歡，無論結果好壞，都是人生一段難得的經歷啊。
“叔爺爺又何必執著結果，然后一桿子打翻了天下所有女子呢。
“還有，郡主聰慧過人，孝順明理，身份高貴，叔爺爺怎么就覺得她不會是賢妻，不能同我一起撐起穆家門楣？
“如今是我動心，但沒有把握會打動李家割愛，允許郡主下嫁。叔爺爺應該幫我才對，為何還要這般攔阻？”
“你……你要氣死我了！”湯先生直拍桌子，眼見穆珝不害怕，甚至臉上還帶了幾分痞氣，就更生氣了。
“你怎么就看上了康樂郡主，那丫頭被李家和侯爺從小寵到大，即便學了規矩，也明事理，但她受不了委屈，吃不了苦啊！
“怎么能陪著你一起白手起家，一起慢慢把家門撐起來！而且你是高攀，她是下嫁，你一輩子都要被她一個女子壓在下邊！
“李家還有家規，不許納妾！我們穆家就剩你一個，正該娶妻之后，多納妾，多生子女，延續香火！
“李家勢大，你愿意一輩子聽人說你依靠岳丈過活嗎？你必須聽我的！哪怕娶個敗落的書香門第嫡女，只要大度賢惠就成，怎么都能比李家那個嬌女要好！”
穆珝聽得這話，冷了臉色，直接起身說道，“三叔爺，你可以說我不好，但不要對康樂郡主不敬！不說我們的親事，還八字沒有一撇，就是定下來，你也不能隨意對她這么說話！
“我父母和族人被蠻人當牛羊一樣砍殺的時候，是侯爺幫我這個半大小子，報了仇，又送我去學武強身！
“我到了李家之后，李家待我更是周到，衣食無憂，從無任何怠慢。我即便是畜生，也要知道感恩！
“說起來，三叔爺這么顧念家族，當初不也扔下家族遠走了嗎？家族被屠戮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孤苦無依的時候，你在哪里？
“倒是我如今順利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兒，你跳出來指手畫腳，教我如何光耀門楣了！
“若是您一直這么固執，擺不正自己的位置，那權當我們今日不曾見到，以后各自活命罷了！”
說罷，他扭頭就走，大步出了門！
“珝哥兒！”湯先生急的追到門口，被門檻絆倒在地，依舊喊著，“穆珝，你給我回來！回來！”
可惜，穆珝聽得清楚，卻頭都沒回。
還是兩個小書童趕緊上前攙扶，小聲勸著，“先生不要著急，少爺許是沒想明白，過后一定會回來的！”
“這個倔小子，他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湯先生仰天長嘆，“我就是當年選錯了，才不舍得他和我一樣，以后后悔啊！”
正這個時候，守門的老仆進來問道，“先生，少爺怎么走了？食堂那邊派人來問，晚飯要什么菜色呢！”
湯先生眼睛一亮，趕緊吩咐道，“伺候我洗漱，我要去食堂。”
眾人勸不住，只能趕緊忙碌起來。
很快，湯先生就換了一身褐色隱花綢布長衫，直接去了食堂。
這會兒，學子們已經開始吃飯了。
突然見到湯先生過來，他們趕緊行禮問好。
李老三在后廚聽到動靜，也是詫異，上前行禮笑道，“湯先生怎么親自過來了，有什么事讓小廝來吩咐一聲就是了。”
湯先生應道，“我有事同你說幾句，能不能找個僻靜地方？”
李老三更是疑惑，但還是引著湯先生到了他平日歇息的房間。
房間收拾的很干凈，甚至白日佳音過來的時候，還在窗臺上放了兩盆花。
這會兒，花朵開得好，滿屋幽幽香氣。
李老三請湯先生落座，親手給他倒了茶，笑道，“先生，今日您過壽，送去的酒席，您吃著還滿意嗎？”
湯先生眼底閃過一抹尷尬，趕緊應道，“滿意，辛苦你們張羅了。這幾年，我的飲食沒少勞煩你們一家費心。”
“先生說的哪里話，我家家仁的左手字，可是沒少得您指點啊。我也沒什么別的本事，只能多給您做點兒可口的飯菜了。近水樓臺，也是住在一處方便呢。”
李老三笑呵呵，很是憨厚本分的模樣。
湯先生心里嘆氣，這嘴巴越發張不開了。
他這么多年，也教過不少學子。
雖說各個都不錯，待他恭敬有加，但像李家這般周到細心，事事照顧的，還是只有這么一份兒。
康樂郡主又是李家心尖兒上的寶貝，他今日只要開口，同李家的交情怕是也就到頭兒了。
但想想家族要重新崛起，想想侄孫的倔強，他也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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