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春日宴 > 第109章 弒君
    夏夜清涼,李懷玉氣鼓鼓地在軟榻上盤腿叉著腰,江玄瑾更了衣端正地坐在她身側,漆黑的眼眸往她那邊一瞥,就見這人飛快地移開目光,并揚著下巴重重地哼一聲。

    生怕他看不出來她在生氣。

    心里莞爾,江玄瑾伸手勾了她的小指,低聲問:“晚膳沒吃,餓不餓?”

    “不餓!”

    “那,可要喝茶?”

    “不喝!”

    語氣惡狠狠的,表情也兇巴巴的,李懷玉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怒道:“你最好跟我解釋解釋,這么久了,為什么一封信都不給我寫!”

    一句話說到后頭,氣得跺起了腳。

    江玄瑾失笑,一向清冷的一張臉舒展開,如曇花瞬綻。

    懷玉頓了頓,咬牙:“用美色誘惑也沒用!”

    “不是誘惑。”他搖頭,眸光落在她臉上,“只是覺得……許久沒看見你這副模樣了。”

    深邃的眼里有璀璨的光在流轉,映出她的臉,鼓得像個包子,又圓又可愛。

    李懷玉很挫敗,無力地垮了肩:“我同你吵架呢,你能不能端正態度與我爭執兩句?一直這樣盯著,我這氣還怎么生?”

    江玄瑾搖頭:“江家家訓,不語惡言于親。”

    眉梢一挑,懷玉在他身邊坐下,眼珠子一轉,倏地笑了:“你們家的家訓也這么不知羞?”

    好端端的家訓,怎么就不知羞了?他有點茫然,旁邊這人卻嘻笑道:“不語惡言于親,不對親親娘子說兇惡的言語,噫,不知羞!”

    江玄瑾:“……”

    親,是親人,什么親親娘子!

    “可我好委屈啊,天天盼你等你,你一個字都不舍得給我。”懷玉噘嘴,“知道你忙于戰事,一個字總能寫吧?你哪怕寫個‘好’字回來也成啊!”

    江玄瑾搖頭:“寫不得。”

    “為什么?”她瞪眼。

    “大敵當前,就算打了勝仗也是死傷無數,我若在軍中顧念私情,軍心難穩。”他抿唇,看著她道,“與其回信,不如提前凱旋。”

    懷玉怔了怔。

    算算時間,他只走了三個多月,這三個月里西梁退兵、柳云烈兵敗逃竄、北魏局勢漸穩,可以說是誰都沒有想到。

    他這么急,不是為了迅速奪權占地,是為了早點回來嗎?

    喉嚨微微滾動,懷玉軟了身子趴在他腿上,小聲問:“那你想不想我?”

    江玄瑾沒答,只伸手,把她發間的木簪取了下來。

    感覺頭上一松,長發傾瀉鋪背,懷玉鼓著腮幫子瞪他:“在外頭還知道喚我夫人,說兩句好聽的話,回來倒好,又不吭聲了。你知不知道女兒家是喜歡聽好話的?”

    “嗯。”

    “嗯什么啦!”懷玉磨牙,“我在教你啊!要哄自家夫人高興,提前凱旋還不行,凱旋回來你還得抱著夫人說:一別三月,如同三載,夫人,為夫真是好生想你——這樣的話才行!……等會,你干什么?”

    察覺到腰間一松,身上的牡丹穿蝶袍突然散開,李懷玉愕然,下意識地伸手抵在他胸口。

    面前這人欺身上來,勾著她的腰將她壓到后頭疊好的錦被上,伸手抓住她兩只手腕,扣在她頭頂上的同時,俯身狠狠地覆上她的唇。

    好生想念什么的,還是用行動更能體現。

    懷玉睜大了眼,感覺到他的氣息縈繞在自己周身,喉嚨里忍不住“咕嚕”了一聲。

    她見過很多模樣的江玄瑾,獨沒見過這樣的,克制著自己不弄疼她,動作里卻是怎么也掩不住焦躁,像一定要緊擁她才能安心似的,呼吸里都有一絲急喘。

    懷玉心軟了點,哼哼唧唧兩聲,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想反守為攻。然而,江玄瑾并沒給她這個機會,橫了一條腿壓著她,起了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腰側的肌膚,眼里墨色翻涌。

    被他這眼神看得莫名臉紅,李懷玉別開頭:“能不能熄個燈?”

    “害羞?”

    “……誰害羞啊!就是有點晃眼睛。”

    “那便閉上眼。”

    “……”

    李懷玉覺得,自己好歹是長安街小霸王,縱橫江湖多年的厚臉皮,哪里能在江玄瑾面前敗下陣來?秉著不蒸饅頭爭口氣的意念,她繃住臉上淡然的表情,瞪大眼與這人較量一番。

    云雨翻騰,香喘難歇,錦被覆身之時,懷玉還覺得自己沒輸。

    然而,身后的人伸手摟了她的腰,將她拉回去,低頭在 低頭在她耳邊啞聲道:“一別三月,如同三秋;鐵戈難斷,思之悠悠。”

    我想你,很想很想。

    微微一噎,李懷玉僵硬了身子,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嘩”地一下就潰散了。

    “你……”她鼻尖有點發酸,梗著脖子道,“你突然說這個干什么?”

    江玄瑾擁著她,閉眼道:“夫人都教了,我焉有不學之理?”

    要哄自家夫人高興,光做不行,還得說好聽的。

    剛褪下潮色的臉又一點點漲紅,李懷玉啞口無言,又好氣又好笑,翻身過去看了他一會兒,然后狠狠地將他抱住,使勁蹭兩下。

    怎么會有人這么可愛啊……

    長途跋涉,江玄瑾頗為疲憊,擁著她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懷玉眨巴著眼,從他的眉頭看到薄唇,反反復復地瞧,覺得怎么瞧也瞧不夠。伸爪子去摸摸,感覺他下巴上有輕微的胡渣了,仰頭便上去親一口。

    這人被她騷擾得將醒未醒,迷迷糊糊之中拉了被子攏上她的肩頭,把她裹好再抱進懷里,又再度陷入沉睡。

    懷玉咧嘴,笑意止也止不住地在臉上蕩開。

    即使睡迷糊了,她依舊是他的寶貝,這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熨帖人心。

    第二天一早,懷玉睡得正迷糊就被人抱了起來,那人擰了帕子給她擦了臉,又把她放在懷里替她更衣穿鞋,一切都收拾妥當了,才低聲道:“有個人你得見見。”

    打了個呵欠,懷玉懶洋洋地勾住他的脖子,哼哼唧唧地應了一聲。

    江玄瑾莞爾,直接把她抱去了正堂,放在紫檀木椅里。

    乘虛和御風進門行禮:“主子,夫人。”

    懷玉撐著下巴問:“什么人要讓我見?”

    乘虛御風對視一眼,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將后頭站著的人露了出來。

    半舊的龍袍,蒼白的臉色,李懷麟皺眉看著她,神情很是復雜。

    懷玉驚了驚,慢慢坐直了身子,抓著扶手抿唇:“怎么……會是你。”

    “紫陽君用兵如神,敗了柳云烈,擒了朕,朕無力回天,甘愿認輸。”硬邦邦的語氣,帶了一絲心虛,他別開頭,沉聲道,“要殺要剮,任憑你們高興。”

    懷玉沉默。

    要她怎么高興?面前這個是她疼寵了多年的弟弟,也是三番兩次要殺她的仇人,看他繼續為亂江山,她不高興,可看他落魄至此,她更不高興。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她問。

    李懷麟譏誚地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教訓我不成?”

    心口沉了沉,李懷玉想忍,但實在忍不住,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抓著他的衣襟,紅著眼睛吼:“為人帝者,知人善用,親忠臣,遠小人!帝王策要紫陽君教你多少遍你才能悟透?看見我之前的下場你難道沒半點覺悟?”

    懷麟一震,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李懷玉抓著他的衣襟就是一拉,硬生生把他拉回來:“我頂一個謀殺司馬丞相的罪名,尚且七竅流血而死,你又怎么還敢去算計至忠至善的江家?柳云烈和齊翰是些什么人,你也敢重用!白德重和徐仙有多重要,你也敢輕棄!我替你鋪了這么多年的路,難不成就是為了看你今天自取滅亡的?!”

    “……朕。”

    “你也好意思稱‘朕’!”懷玉怒喝,“你當皇帝除了為你自己,可為天下考慮過?可為百姓考慮過?我李家的男兒,怎么就變成了自私狹隘的小人!”

    被罵得有點懵,李懷麟眼神恍惚,低低地喊了一聲:“皇姐……”

    喉嚨動了動,李懷玉鼻尖都發紅:“你還認我是你的皇姐,不是想殺我嗎?不是讓我死了一次都不夠,還想讓我死第二次嗎?你下殺手的時候,怎么沒念我是你的皇姐?怎么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天大地大,皇姐最大?”

    李懷麟攏了眉,眼里情緒掙扎。懷玉咬牙,很想一拳打上去。

    瞧她越來越激動,江玄瑾上前,按了她的手,將她抱了回來。

    “你冷靜些。”

    “你要我怎么冷靜?”懷玉哽咽,指著李懷麟道,“他但凡早些告訴我李善是他生父,我就斷不會朝李善下手!他什么也不說,捏著刀子從身后捅過來,知道這有多痛嗎!”

    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江玄瑾看了李懷麟一眼。后者僵硬地站在大堂中央,手死死地攥著衣袖。

    “我讓你見他一面,是想聽聽看你有什么想法。”江玄瑾低聲道,“他昔日掌你生死,你如今可以定他死活。”

    李懷玉一怔。

    李懷麟定定地看著他,嗤笑:“你們也想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