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蓍（shī）草。”
“上為草，中為老，下是日，其意是老者站在太陽下，以草作為工具進行占卜。”
“蓍草高不過三尺，能長幾千年，莖又長又直又硬，用以占卜，可通天機。”
……
完顏吳乞買與完顏杲看向宋江手中的草，靜靜聆聽他的講解，臉上沒有絲毫不耐之色。
女真人信奉的薩滿教，一直號稱擅長占卜，這個年代還不明顯，歷史上后金皇太極，擔心薩滿干預軍事政治，還特意禁止薩滿占卜，那個時期的影響力就相當深重了。
而人往往在越不順利的時候，越是癡迷于神明之說，在金國存亡危機的關頭，完顏兄弟也不例外。
宋江感受到兩人的火熱，語氣愈發沉穩：“《周易·系辭》有言，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使用蓍草占卜，首先取五十根蓍草，拿出一根不用，象征天地奧秘大衍之數，再將余下的四十九根蓍草隨意分開，分握兩手，左手象征天，右手象征地……”
他開始講解，起初還通俗易懂，越來越深奧。
許多內容涉及天書人之卷上的所學，宋江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畢竟至今只會這一門“玄女課”。
所幸如此一來，完顏兄弟更是云里霧里，卻又發現這黑漢子的聲音帶上了幾分輕渺，明明在眼前開口，聲音又好似從天邊飄來，確為奇人異士。
當然，一切仍要看結果。
宋江很快進行了一次玄女課，給出答桉：“你們要卜算之人，大安人回，小吉無利，沒有任何危險，很快就會歸來。”
完顏杲瞇了瞇眼睛：“多久見分曉？”
宋江道：“一日之間，就見分曉！”
完顏杲有些動容，薩滿教的占卜可沒有如此精確的推論，都是說得模棱兩可，完顏吳乞買也道：“宋將軍果非凡俗，看來得神人相授，確有其事！”
宋江黑臉上先是露出疑惑之色，然后又冷冷地道：“是鄧飛告訴你們的？還是鮑旭？”
完顏吳乞買微微一笑：“這兩位勇士都有所求，也向我等舉薦宋將軍。”
宋江呸了一聲，斷然道：“你們蕃人都是弱肉強食，再無別的道理可言，我等漢人卻是忠義為先，兩位以章公為挾，索要占卜，宋某認了，但要投靠……絕無可能！”
完顏杲嘆息道：“恰恰是因為宋將軍是忠義之輩，燕廷可以故作大方，容下趙氏宗室，卻容不下章老丞相和宋將軍，你們才會留在我大金，不是么？”
完顏吳乞買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可是漢人之言，宋將軍又何必固執呢？”
宋江皺眉：“兩位不必多說，占卜已畢，宋某告辭！”
他轉身朝外走去，侍衛頓時兇神惡煞地逼了過來，完顏吳乞買揮了揮手，讓侍衛退下，目送宋江遠去的背影，開口道：“此人所言有幾分真假？”
完顏杲道：“真正的剛烈之輩，如折可適、種師道那類宋軍將領，在兵敗的瞬間，就自刎以全忠義了，這等人則是放不下忠臣之名，又貪生怕死之輩。”
“別看這宋江滿面風霜，長相老成，實則才二十多的年歲，尚且不滿三十，大好人生才剛剛開始，豈會愿意去死？”
完顏吳乞買微微點頭：“只要他愿意占卜，就能為我金人所用，是去西域還是回祖地，關系到我族存亡，必須問清吉兇！”
完顏杲想了想道：“此事干系重大，四哥專心政務，我再試一試這宋江！”
……
“宋將軍請！”
在完顏杲的領路下，宋江走入牢房之內，就見兩個人吊了起來，渾身鮮血淋漓。
宋江瞪大眼睛：“鄧飛？鮑旭？他們不是投靠你們金人了么？”
完顏杲微笑：“宋將軍昨日的占卜應驗，當真是奇術，為表重視，我愿意將宋將軍的仇敵下獄，讓宋將軍出一口惡氣！”
宋江冷笑一聲，又有些奇怪：“你們這般巴結，到底要用我的‘玄女課’做何事？”
完顏杲道：“那先不提，這兩人如何處置？”
宋江拳頭握緊，恨聲道：“當然殺了，若不是本將軍提拔，他們至今還是身份低微之輩，如何能報效國家？”
鄧飛和鮑旭原本昏昏沉沉，聽到這個話似乎勐然驚醒，定睛一看，破口大罵起來：“宋江，你這黑矮無能之輩，當年承諾我們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現在一個個兄弟都戰死了，只剩下我們兩人，還在這苦蠻之地，不得回中原，你還有何面目立于面前！
”
宋江臉色鐵青：“反了！反了！來人啊，快快將他們拖下去，投靠金人的都得死！”
這話十分刺 十分刺耳，周圍的金人衛士一時間沒有動手。
而看到兩方的反應，完顏杲也準備釋放兩人，現在人心已散，投靠金人的可不能出事。
“不！萬一是苦肉計……”
但他剛要開口，眉頭一動，眼珠轉了轉道：“殺一人如何？”
宋江沉下臉來：“要殺就全殺了，殺一人算什么？將這叛徒留在身邊，是故意惡心宋某么？”
完顏杲笑道：“宋將軍戾氣不要這么重，他們也是難得的將領，跟著宋將軍沖鋒陷陣，平定了不少叛賊作亂，如今全部殺了，豈不可惜？選一人殺之，可震懾另一人，依舊留有所用，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啊！”
完顏杲笑著對鄧飛和鮑旭道：“聽到沒有，你們還不好好懇求一下宋將軍，讓自己活命，讓另一人去死？”
鄧飛和鮑旭愣住，臉色慘白，嘶聲道：“金人，你太惡毒了，我們好心投你，你豈能如此？”
完顏杲不理，轉向宋江：“宋將軍？”
宋江定定地看著兩人，似乎也在猶豫，片刻后緩緩開口道：“現在看清金人的真面目了吧，鄧飛，你平日里終于跟我更親近些，武藝又高，你可愿意改邪歸正？”
鄧飛冷哼一聲，但最終還是道：“公明哥哥，是我錯了！”
完顏杲點了點頭：“聽說宋將軍出身押司，這位鄧飛也是吏胥，肯定更加親近，那個出身匪賊的嘛，就是該死了……將鮑旭拖下去！”
鮑旭勃然大怒，身體瘋狂掙扎，鏈條晃得鐺鐺直響，在被幾個金人武士拖起時依舊狂吼道：“宋江！你應承我的前程，你應承我的前程啊！
”
不多時，一顆血淋淋的頭顱被呈了上來。
宋江實在忍不住，眼眶紅了紅，立刻嘆了口氣：“此人隨我多年，汗馬功勞，沒想到晚節不保，這般死法，實在令人心痛！”
完顏杲冷眼旁觀，已經基本放心：“宋將軍對于我金人還是成見很深啊，也罷，我最后拜托你一件事情，只要完成就放了章老丞相，并贈予千金，如何？”
宋江拂袖，十分不耐：“望你遵守諾言！”
……
“卜算去處？”
被重新帶入宮內的宋江，在層層侍衛的監視下，聽著這位皇太弟提出的要求，露出不解之色：“你這是何意？前線不是大勝么？”
完顏杲臉色難看，都掩飾不住。
前線的噩耗傳回來了，比想象中最差的結果還要差。
不僅完顏阿骨打死于燕帝手中，金軍十萬主力，更有被全殲的兇險，最后成建制逃回的，或許也只有完顏宗翰的兩千騎兵。
在反復確定了消息無誤后，完顏吳乞買立刻宣揚，前軍大勝，已經攻入長城，準備掠奪中原財富，燕國見勢不妙，才派出了大量的諜細在金國內散布消息，就是要讓后方補給不足。
這個消息一出，各方征集糧草物資倒是順暢了許多，然后全部裝車，與早早集結的女真人一起，準備動身。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那些與其他族群通婚的女真人都沒帶，完顏吳乞買此行帶的全是嫡系，尤其是茁壯成長的下一代，是女真人的未來，必須要保護好。
但詢問各部落的意見，無論是遙遠未知的西域，還是貧苦難熬的祖地，他們都不想去，真的選一個，也是意見對半，誰都無法說服誰。
最后做決定的，還要是這位繼任的第二代金國皇帝。
完顏吳乞買之前信奉佛教，在找族內薩滿占卜的同時，還將希望寄托在了神乎其神的玄女課上面。
完顏杲展開地圖，將西域和祖地的位置詳細指出：“宋將軍要占卜的，就是去往這兩處地方，兇吉如何？”
宋江皺眉：“在下才疏學淺，‘玄女課’只得皮毛，還從未占卜過這種事情……”
“無妨，宋將軍只需全力以赴便是！”
完顏杲不以為意，又拍了拍手，讓侍衛抬上黃金，侍女奉上美酒：“這是約定好的千金，這是皇兄賜下的御酒，以謝宋將軍！”
宋江看了看黃金，再凝視了一眼御酒，毫不遲疑地接過飲下，伸手抓起蓍草，雙眼微闔，口中念念有詞。
這次的占卜格外漫長。
以宋江的天賦，都感覺到自己似乎真的溝通到天機。
自從精研天書以來，從未有過此時這般的洞徹玄機，對于結果也有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當他睜開眼睛，解讀蓍草的卦象后，強忍住心中的悲喜，面無表情地給出了權威的解釋：
“去西域，大兇大險，絕無生機！”
“回祖地，大吉大利，族丁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