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這天，掃盲班正式開始上課。
村里人三五結伴、搬著板凳，拿著針線，李蘭蘭看到村里的木匠從自家院門前過的時候，手里還拿著個刨子，這就有些離譜了。
吃過午飯，閑著也是閑著，郭筱和劉愛黨就跑去打谷場看熱鬧了。
三個知青，有兩個教室，這會村長正拿著三根小木棍，兩長一短，抽中長的兩人今天先上課。
王建國、李文娟、李亮三人搓著手，心里很矛盾，既希望抽到自己，又不希望抽到自己。
最終王建國和李亮先抽到了長簽，來上今天的第一節課。
這時候村民們也來的差不多了，兩個教室擠擠挨挨坐了不少人。
村長各自給兩人指了個教室，也沒幫忙去維持秩序什么的，就看兩人自己怎么發揮了。
“靜一靜，大家靜一靜，我們開始上課了。”李亮大聲喊著。
下邊說話的聲音稍微小了一些，他正準備繼續說話，嗡的一聲，討論聲又響了起來。
李亮看大家完全不聽他的，有點手足無措起來，一點也想不起來在學校的時候老師是怎么維持秩序的了，而且學校似乎也沒有這么亂過啊。
沒辦法，李亮只能接著大聲喊：“都安靜，聽到沒，都安靜。”把桌子上的小教鞭拍的啪啪作響。
屋里的大部分人連頭都沒抬，繼續聊著天，有幾個年輕人倒是抬頭看了看他，接著便指指點點的議論開來。
村長在門外看著，十分無奈，不得已走進了教室。
往前邊一站，還沒開口說話，下邊就已經安靜了幾分，等村長抬手往下一壓，教室里就徹底安靜下來了。
“來學習的，就好好學，不想學的，現在就搬著板凳回去，別在這里耽誤大家時間。”
看底下的人不再說話，村長又把位置讓給了李亮。
李亮沖村長感激一笑，趕緊站回黑板邊上，拿出口袋里的報紙，照著往黑板上抄。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底下人看他也不說話，一個勁往黑板上寫字，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不過到底不敢像剛才那么大聲。
“今天我們來學習偉人的詩句，來，我念一句，大家跟著念一句。”
底下人一聽是偉人的詩句，頓時興奮起來，十分配合的跟著念。
“北國風光。”
“北國風光。”
“千里冰封。”
“千里冰封。”
村民們扯著嗓子跟著李亮一起讀了起來，教室里總算是有點學習的樣子了。
村長站在外邊看了一會，放下心來，這如果第一天上課都不順利，那后邊就夠嗆了。
本來村民們的積極性都不高，老師再教的不好，說不定村民們干脆就不愿意來了。
雖然每個屋子里都燒了幾個炭盆，但是溫度比起自家的炕頭，還是差的遠的。
隔壁王建國的教室，就順利的多了。
王建國進到教室，也沒說話，直接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三個字。
隨著粉筆的沙沙聲，有村民問：“王知青，你這寫的什么字啊？”
王建國等三個字寫完，才停下粉筆，轉身面對大家。
“這是咱們村的名字，牛洼村，大家仔細認識一下，以后出去看到了也曉得。
看這個牛字，這一撇，是牛鼻子，這是牛身子和牛腿。
洼字這個三點水代表有水的地方，洼是土地上有水坑的意思，所以洼字里就又有水又有土。
村字是——”
底下的村民聽著這新奇的拆解文字法，覺得還挺有意思，一個個專心聽起來。
“接下來我來教大家寫名字，誰想學寫自己的名字，請舉手。”
底下好多村民舉手，大多是女人，男人要么是不好意思，要么是經常出門，基本會寫自己的名字。
“這位大姐。”
“俺叫崔桂花。”
王建國聽了女人的介紹，手往下壓示意她坐下，自己則拿起粉筆，把她的名字寫在了黑板上。
“崔桂花，崔，上邊一個山，下邊——”
下邊不止崔桂花，名字中有這三個字的，或者家里人名字里有這三個字的，都認真學習著，學會了能回去顯擺一下，今天也不算白來呀。
王建國頗具趣味性的教學，充分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一時間屋子里的氣氛格外好。
突然，隔壁屋傳來一陣喧嘩聲，這邊正興致勃勃學自己名字的村民也不淡定了，坐在門邊的人已經開始探頭往隔壁瞅。
隔壁屋里，幾個村民已經和李亮吵翻了天，仔細聽了幾句，才明白，原來是李亮說話不好聽，惹住人了。
李亮帶著大家讀了七八遍詩之后，大家有些不耐煩了，李亮便點名讓一個村民站起來讀。
被點名的那個青年叫張鐵樹，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實、嘴笨，站起來半天沒讀出來一句。
李亮老師的癮上來了，還以為這是在學校呢，當即要罰那個青年站在邊上聽課。
如果是張鐵樹自己在這里，可能就真的被罰站了，可惜這個張鐵樹的老娘，是個潑辣的，而且也在這個教室坐著。
一聽李亮要罰自己兒子，張鐵樹的老娘當即就惱了，說什么也不讓自己兒子站著聽課。
按說換個人，這時候就不會較真，讓他們坐下接著講課就好了，偏偏李亮也是個倔脾氣，覺得張鐵樹的老娘下了自己的面子，要求母子倆都出去，不要再來上自己的課。
“你憑什么讓我們出去，這是我們村，我們的倉庫，你一個外人，領著我們的工分，分著我們的口糧，居然還敢給老娘擺臉子。”張鐵樹的老娘強忍著沒罵人。
“你別說那么多，現在是在上課，我是老師，你們是學生，學生就應該聽老師的。”
李亮雖然也很生氣，但是還是盡量講道理，畢竟她說的沒錯，工分是村里的，糧食也是村里的。
“什么狗屁老師，你不就多上了幾年學嘛，村長讓你教大家識個字，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哪根蔥。”
張鐵樹老娘說話開始變得難聽，不過村里人粗鄙，聽習慣了不覺得有什么，李亮卻被氣的說不出話。
不是他不會罵人，在學校，他也是個會打架罵架的。
現在不是為了那點工分和口糧，不得不低頭嘛。
一時間，李亮覺得自己是個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十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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