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的吐魯番熱得如同火烤，便連空氣看著都是扭曲的。
無論是屹立于天山東部一盆地綠洲中的吐魯番城，還是城下的三千明軍，都仿佛海市蜃樓般，并不真實。
吐魯番總督阿不倫站在城頭一大傘蓋地下，兩個仆從在旁用大蒲扇扇風，但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用絲巾擦著臉上、脖子上的汗。
他身體虛胖，太容易流汗了。脖子上褶子一層摞一層，流了汗不擦就很難受。
“城下真是明軍？他們來這里做什么的？”阿不倫扭頭問一旁的將領阿蘭達。
“總督大人，絕對是明軍，我們的斥候曾在沙洲東邊和他們碰到過，軍中打的就是日月紅旗。”阿蘭達指著城外的旗幟，“他們說奉命前往牙兒干，想要從城內購買一些干糧、飲水等補給。”
“明軍奉命前往牙兒干？”阿不倫皺眉，“我怎么聽著這么別扭呢？他們奉誰的命？或者說，牙兒干誰能命令明軍過去？”
阿蘭達道：“說是奉朝廷的命前去護衛使團，有汗王下發的通關文牒作為允證。”
阿不倫聽完本就狹小的雙眼瞇成了一條線，冷笑道：“通關文牒什么時候能作為他國大軍過境的允證了？牙兒干怕不是出了什么變故吧？”
“總督大人的意思是？”
阿不倫不想無故招惹明軍，卻也不想如汗王的意——如果是汗王正式的命令，他自然會照辦，但這種下面操縱空間比較大的事，他就不想賣汗庭那邊的面子了。
即便真出了事，到時候汗庭怪罪下來，他也有說辭。
于是他看了看正懸在中空的日頭，道：“派人告訴明軍，通關文牒只能讓他們過境。本總督沒有義務讓他們入城買東西，讓他們去下一座城池補給吧。”
阿蘭達聽了眼睛一亮，連忙豎起大拇指，道：“總督大人高明啊，如此一來說不得我們可以白得三千人的明軍裝備呢。”
阿不倫笑問，“本總督不過是不想賣給明軍東西罷了，如何就高明了？”
阿蘭達道：“就這天氣，倘若明軍補給不夠，是絕對抵達不了下一座城池的，說不定半路上就得在戈壁灘上渴死、餓死。
到時候我們派人過去給他們收尸，豈不是白得三千人的裝備？
總督大人，如今明軍盔甲之精良、武器之犀利可是出了名的呀。
據說和碩特人就是因為盔甲、武器不如明軍精良，才敗給他們的。
我們吐魯番的軍隊若是能得到三千人的明軍裝備，戰力絕對可以提升一個臺階。如此，便是汗庭那邊也得敬您三分呢。”
阿不倫聽得小眼睛一亮，揮手道：“速速去辦！”
“遵命！”
···
烈日下，三千明軍在吐魯番城外列陣，猶如一棵棵挺立的白楊樹。
雖然天氣很熱，但將士們已然外穿布面甲，內穿紗絹里衣。倒是頭盔換上了專為沙漠、戈壁地形行軍所設計的斗笠，讓將士們少受點日曬之苦。
即便如此，三千將士嘴唇大多都已干得起皺，紗絹里衣、布面甲也都汗透，增加了一些重量。
事實上，此時每個將士行軍水壺中的飲用水都是滿的，但在軍令下達前，誰都沒有偷喝一口，哪怕他們很渴。
站在軍陣最前方的李來亨與軍政員馮京第、營參謀王翊同樣嘴唇發干。
并非他們多久沒喝水，事實上，早上他們才和大軍一起喝過水，只不過天氣太過炎熱，水分蒸發得快，便渴得快。
】
當然，對于選擇走北絲綢之路的親兵營來講，飲水并非主要問題。這一路上雖然水源少，但并非找不到。
但軍中攜帶的糧草等物資必須及時補充，使之時刻保持在安全量以上。
三千人每日所消耗糧草物資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而在最近的一段路程中，唯有吐魯番城可以讓親兵營獲得充足補給。
也即是說，從吐魯番城獲得補給對親兵營來講是必須要達成的目標。
因為之前一路走來，從沙洲、哈密等城池獲得補給都比較容易——畢竟他們是用錢購買，而非強行索取。
所以此時李來亨等人對于獲得補給之事還是比較樂觀的，即便天氣酷熱，三人卻也在悠閑聊著吐魯番城的歷史。
主要是馮京第在說，王翊偶爾可以插兩句嘴，李來亨就只有聽得份兒了。
“據史記所載，漢初在此居住的乃是姑師人，并在吐魯番盆地建立了姑師國。
漢武帝元封三年，將軍趙破奴領軍克樓蘭、姑師，之后姑師才改名車師國，并臣屬于大漢。
之后大漢與匈奴為爭奪絲綢之路的控制權，反復爭奪車師等地，經常駐軍于此。直至西晉滅亡，神州朝廷才失去對此地的控制。
再到大唐，此地為高昌國，唐滅高昌等數十國，建立安西大都護府，此地又復為神州朝廷所有。
至于大唐之后，則又對此地失去控制。此地之國，只是先后臣屬于遼、宋、西遼。
元太祖四年，高昌回鶻殺西遼監國，歸附于蒙古。之后建立高昌回鶻王國，也即是畏兀兒王國。
到了我大明時期，此地也曾臣屬于我大明，而漢人則稱此城為安樂城。直至葉爾羌統治此地，才改名吐魯番，漢語意思為‘低地’，也即是盆地。”
聽馮京第講完，王翊感嘆道：“馮軍政真是博古通今，竟能將這吐魯番的歷史淵源說得一清二楚。”
李來亨則帶著羨慕之色道：“馮軍政確實厲害，像我，就只知道這里叫吐魯番，是北絲綢路的交通要道，其他的啥也不曉得。
誒？這吐魯番城主作甚呢？我們不就是想派人入城買些糧草補給嘛，又不是索要，竟然這么久都沒答復？”
說道最后，李來亨抿了下干燥的嘴唇，忍不住吐槽起來。
王翊望著吐魯番城哼了聲，道：“只怕這吐魯番城主要起什么不好的心思——此城為吐魯番總督駐地，名義上統領吐魯番諸城，不見得會待見我們這三千將士。”
馮京第一指正打開的城門，笑道：“別急，他們這不是派人來回復了嘛。”
李來亨、王翊不再多說。
很快一名吐魯番低級將領騎著馬奔來陣前，在五十步外便止步，扯著嗓子用口音有點古怪的漢語傳話。
“總督有令，爾等為明軍，即便有通關文牒，也只許過境，不得入城。所以你們不必在此多等了，去下一座城池吧！”
這人嗓門兒大得很，一通喊話幾乎讓三千明軍將士都聽見了。
這要是軍紀一般、意志不堅的軍隊，不說因為聽到此事嘩然騷動吧，起碼將士們也會有些動作，神情會變化。
可傳話之人卻驚訝的發現，眼前三千明軍就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一般，動也不動。最前排的明軍將士甚至連神色都不曾變化，簡直不可思議。
‘這支明軍太嚇人了。’
心里如此想，這傳話的低級將領趕緊往回跑，都沒想聽李來亨等人有何話說。
總督大人也只是讓他傳話，沒想了解明軍的反應。
明軍聽到此事不高興是肯定的，但再不高興，區區三千明軍還敢攻打吐魯番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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