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大明元輔 > 第228章 姜還是老的辣
  “這是出了什么事了,聽說你前腳從宮里出來,后腳就來了我這兒?吃過飯沒有?”

  張四維穿著一身忠靜冠服,在書房內會見,見到高務實之后便問了一聲,然后招呼高務實上前坐下。

  忠靜冠服是一種嘉靖帝鼓搗出來的燕居服,有其特殊的含義,高務實一看大舅的穿著就猜到大舅的意思了。

  這種服飾在沒見過的人看來,其實是有點不倫不類的。它有補子,看起來像是后世人一般理解的官服,但它又是交領寬袖,配大帶,頭上戴的也沒有官帽那么威嚴,看起來更像是一般文士的衣服被額外加了補子。

  如果要類比一下,這就好似一套睡衣之上,又給配了肩章、袖章甚至綬帶,弄得私不私,公不公。

  但區區一套服裝,竟然還勞動嘉靖帝親自參與定案,顯然有其意義,這里且不多說,簡單的說明一下:官員們要的就是這種半公半私,因為忠靜冠服實際上擔負的,是官員們平時交際來往的用途。

  官員們互相來往,若是在衙門里,那不必說,都是官服在身。但在下班之后、府上來往中,穿官服就顯得過于嚴肅,穿道袍等真正的燕居服又似乎太過輕慢,于是在大禮議期間,隨著嘉靖帝的親自干預,大明便有了這種半公半私的新式燕居服。

  張四維特意換了這么一身衣服出來,顯然他知道高務實如此連夜拜訪,不可能單純只是為了看望他這個舅舅,必然是有朝廷上的事情要來討論或者請教,這種時候,便是忠靜冠服的最佳登場時刻了。

  古人禮儀嚴格,由此可見一斑。反倒是高務實這個編纂過大明會典的六首狀元今天在這件事上有些失分:他是直接穿著入宮時的坐蟒袍就來了。

  不過張四維倒不怪他,一來他對這個外甥一直很滿意,包容程度很高,二來他也知道高務實如此急迫的前來,顯然是有要事。

  高務實便說自己在宮里已經陪皇上用過晚膳,然后又問了姥爺、姥姥的身體狀況。

  張四維一聽這個就有些嘆氣,道:“半個月前蒲州來信,你姥爺有些神智漸失之像,泰徵年前奉我之命回鄉看望時,你姥爺已經分不出他和甲徵二人到底誰是誰了。”

  高務實聽得眉頭大皺,不過想想卻也可以“理解”,張老太爺這輩子恐怕也是真的一切都已經滿足,家里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什么事都不必憂心這在尋常人來說自然是好得不得了,但對于一位老人而言,真要是到了無牽無掛的地步,離老年癡呆癥也就不遠了。

  這事兒,只怕李時珍都沒轍,畢竟李時珍此前就已經說過,他該建議的地方都建議過了,該提出改善的地方也都改善了,老夫婦二人要是能堅持聽他的,身體或許還有個三五年,但思維這茬兒……畢竟就算高務實前世的現代醫學情況下,老年癡呆癥也沒法靠藥物治療。

  張四維見高務實情緒有些低落,反過來安慰道:“你也不必太傷心,有道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說起來只是我這做兒子的不孝,不能親奉床前。”

  高務實一臉苦笑,微微搖頭。

  張四維知道他的意思,又嘆道:“我知道你擔心朝局,不過……這是沒法子的事。萬一我丁憂回鄉,也只能寄希望于許潁陽許國,號潁陽能扛起我實學一脈的大旗了。”

  高務實沉吟片刻,決定直話直說,于是問道:“內閣方面,咱們是不是應該加碼了?”

  張四維頓時目光一凝,微微皺眉:“李東璧李時珍是不是有什么話不敢對我直言,卻告知于你了?”

  高務實沉默不語。

  張四維深吸一口氣,手指輕輕敲打著紫檀木太師椅的扶手,過了一會兒才問道:“內閣,天下矚目,一旦變動,恐怕又是一場龍爭虎斗啊。”

  然后問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高務實搖頭道:“此元輔之所思慮,下官不敢妄言。”

  “嘁!”張四維嗤笑一聲:“你不敢妄言?你妄言了不少于十年了得了吧,下官可以不敢妄言,但外甥,我看可以妄言一下。”

  高務實繃不住嚴肅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苦笑道:“看來小甥這形象可不大妙了……好吧,大舅既然問起,我便隨意說說。”

  張四維擺擺手,示意他直說無妨。

  高務實沉吟道:“我有三個人選,供大舅參考。”

  “說來。”張四維也收起了玩笑之色,嚴肅地道。

  “其一,魏確庵魏學曾。”高務實道:“確庵公乃是我三伯昔日之左右手,三伯兼掌吏部時,確庵公為左侍郎,理天下吏務多年,聲望卓著、門生眾多,且此公一貫是我實學一派中最為堅定支持改革的重臣之一,無論聲望、資歷還是施政理念,我以為都很合適入閣。”

  魏學曾肯定是有本事的,原歷史上他由于是高拱的得力助手,在張居正上臺之后被打壓得很慘,以“原職候遣”而回鄉保留職務級別,但沒事做,所以回鄉。

  張居正死后,他得以起為南京戶部右侍郎,旋改南京右都御史,最后以南京戶部尚書銜致仕。但到了萬歷十八年,魏學曾又被高齡起復,以兵部尚書銜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鎮陜西、延、寧、甘肅四鎮軍務。

  這一次他趕上了哱拜之亂,這時候出了一些戲劇性的事。簡單的說,就是魏學曾的表現百分之九十九都很不錯,但其中他有一段時間想要招撫叛軍的其中一支,結果耽誤了進攻時間,于是被彈劾,以至于逮捕回京。

  然而實際上,他的其他工作都干得很好,他被捕僅一月,寧夏攻破,此戰全勝,而答應這場仗的戰略安排,包括各方調度、引水灌城等策,都是他在任時定下的。

  等到宣報大捷,朱翊鈞召見時任大學士趙志皋、張位,二人皆極力為魏學曾辯解,兵部尚書石星等朝臣也大多稱魏學曾無罪。

  曾上疏彈劾魏學曾耽誤進攻的梅國楨也上疏說:“魏學曾應變稍慢,臣請求責備諸將是要振奮士氣,而逮捕魏學曾的命令,發自臣的上疏,臣深感悔恨。魏學曾不獲昭雪,臣將受到萬世的譏刺。”

  前線主將李如松也表示說:“魏學曾被捕時,三軍將士淚如雨下。”

  而時任陜西巡撫葉夢熊,也同樣將功勞歸于魏學曾要知道葉夢熊多年來可都是政敵派系的。

  由此可見,魏學曾不僅能力上佳,威望也夠,人脈更是不缺。

  至于所謂“應變稍慢”,當時他已經是接近七十歲的老人了,應變稍慢不是很正常?而如今,他可還六十不到,正是該當大用的年歲嘛。

  張四維點了點頭,但沒立刻下結論,而是道:“下一位呢?”

  高務實道:“下一位,則是我師兄吳環洲。”吳環洲就是吳兌,環洲是他的號。

  誰知道這次高務實還沒解釋為何推薦吳兌,張四維卻抬手制止,道:“吳君澤先不要急,等云南打完再說他是大司馬,現在應該專心軍務。況且這一仗如果打贏,他就算是以本兵之職,南北俱有勝戰了,那時候再舉他入閣,也好堵人悠悠之口。”

  高務實是吳兌的師弟,又是兵部下屬,因此稱吳兌的號,而張四維是其前輩、上級,因此稱他的字。

  張四維這一說倒也很有道理,高務實便點了點頭,不再提吳兌這茬,而是道:“第三位則是張心齋張學顏。”

  這一次也還沒輪到高務實解釋舉薦理由,張四維便打斷道:“你先等會兒……張子愚現在是戶部尚書,你讓我舉他入閣,到時候如果事成,他這大司農還兼不兼著?”

  高務實遲疑了一下,道:“似乎不太好兼任?”

  “不用似乎了,我告訴你,肯定不能兼任。”張四維淡淡地道:“如今這個大司農可不好當……皇上那邊天天盯著不說,那邊的人也覬覦萬分。幸好張子愚是昔日高文正公提拔上來的人,接的是王汝觀王國光的職,他在這個位置上坐著,哪邊都不好動他,可要是他一旦入閣,這個大司農之職……只怕有些人非要爭得頭破血流不可。”

  高務實皺了皺眉,道:“理是這個理,但是大舅,也不能因此就把張心齋公一直按在大司農這個位置,始終不得動彈吧?”

  張四維吐了口濁氣,問道:“也不是要一直把他按在這個位置上,關鍵是他一旦離任,這繼任人選不好定。你也知道,戶部現在的差事難辦,到處都缺錢,又到處都要花錢,張子愚算是王汝觀致仕之后最難得的理財能手,他要是走了,戶部這攤子怎么辦?”

  他不等高務實接口,又自顧自地道:“我甚至不站派別的思考過這個問題,就算把他們心學那邊的人算進來也沒用,他們那邊更沒有人能代替張子愚……你想想,眼下他們那邊最有機會上進的,無非就是趙志皋、張位等幾人,這幾個人有哪一個是適合做大司農的?”

  高務實皺眉道:“若說理財,這幾位恐怕的確不大合適。”

  張四維嘆道:“所以,這個位置現在輕易動不得,甚至退一步說,理財的本事稍微差點,只要能堅持正見,也不是不能考慮,但這一來,又涉及性格和資歷……我思來想去,王忠伯倒是勉強可以一用,只是他今年剛剛兼任翰林院侍讀學士不久,一時半會也不好再升。”

  王忠伯就是王家屏,他是山西山陰人,難怪張四維會提到他,不過高務實知道王家屏這個人個性太硬,原歷史上他是把高拱和張居正都能得罪到的主,這種人去做左都御史、刑部尚書之類的官或許挺好,但去做戶部尚書恐怕就不合適了戶部天天都要和各方面扯皮,換了王家屏這種人做大司農,只怕扯皮非要變成吵架不可。

  而且高務實還不得不考慮,這樣一個人換上去,戶部恐怕就從傾向于實學派而變成中立了,這是他不能滿意的。

  看著張四維的眼睛,高務實搖頭道:“此公得之者剛,失之者亦剛。”

  優點是剛正,缺點也是剛正。這就是高務實的評價。

  張四維何等人也,自然一聽就明白外甥的意思,不禁嘆道:“那張子愚還是繼續干著吧……我瞧這個位置,除非把你換上去,否則誰去都不好辦。”

  把高務實換上去,這話顯然只是張四維的感慨,高務實也不會當真,戶部尚書這個位置可不是說著玩的,就算高務實以天下首富的實際表現證明自己的能力也沒用,必須實打實干過足夠多的位置,尤其是做過許多“后勤崗位”再上,才不會被質疑。

  再說,高務實的天下首富身份可能反而還是個減分項,甚至被人認為需要回避這個職務也說不定。

  這下子,所有的人選都被否定,只有魏學曾一人,張四維沒有表態。

  于是高務實便問道:“那魏確庵公入閣的事……”

  張四維想了想,緩緩道:“可以一試。”然后又道:“工部換誰頂上?”

  高務實搖了搖頭,表示自己還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張四維問:“沈鯉如何?”

  高務實想想,點了點頭。

  張四維微微頷首,不再多說,反而道:“內閣的事就談到這兒吧,你今日入宮,皇上和你說了些什么事,鬧得你連夜來我這里?可是和云南戰事有關?”

  “云南戰事是談了些,皇上已經有定計了。”高務實說著,便把和朱翊鈞的討論說了說,然后又道:“不過我來大舅這兒,卻不只是告知這些情況,而是后來出宮之時,皇上突然派中使來給我看了滇撫劉公的一道疏文。”

  張四維皺眉道:“可是今日那道,劉世曾上報云南戰事起因的疏文?”

  高務實點頭道:“是,正是那道。”

  張四維有些意外,問道:“這道疏文我今日看過,稀松平常得很,劉世曾此舉無非是先把自己摘出去罷了,皇上特意給你看這個?皇上朱批了嗎?”

  “批了。”高務實道:“皇上別的什么都沒說,只是要追究之前云南相關官員放縱緬甸的責任,小甥就是這里有些不明白:這件事似乎涉及饒仁侃,而饒仁侃前年去職,似乎有我恩師郭公的影子……”

  張四維一下子就明白了高務實的疑慮,不過他也有些意外,皺眉道:“你是想知道郭公當日拿下饒仁侃,是不是和與那邊的斗法有關?”

  高務實輕輕點頭。

  張四維搖頭道:“萬歷九年外察,雙方斗法是肯定有的,不過饒仁侃那件事沒有什么特殊之處,他的確是被查出不職。其在云南三年余,幾乎無一建樹,本就該劾罷。但他被定為不職,其實還有你的原因。”

  “我?”高務實愣了一愣,心說這關我什么事,我那時候在廣西啊。

  張四維輕笑一聲,道:“當時你在廣西搞得風風火火,連帶著病重的張任都在外察之中得了個上佳考評,結果隔壁云南一點動靜沒有,都察院一查才知道,饒仁侃在云南流連山水,正事幾乎一件沒干。于是委托巡按問他,你猜他怎么答?”

  高務實自然只能搖頭,張四維輕哼一聲,道:“他說云南軍民只認沐氏,不知有巡撫,因此難有作為。”

  高務實愕然。

  張四維瞥了他一眼,又道:“他這話,皇上是知道了的。”

  “哦……”高務實恍然大悟,心道:朱翊鈞的掌控欲還挺強的啊,難怪要我去敲打李成梁,看來要么是歷史真的走了岔路,要么是現在的朱翊鈞還沒有因為“爭國本”事件影響心境。不過,不管怎么說,他今日把那朱批拿給我看,大概是暗示我提醒一下劉世曾,不要也放任沐氏?

  可劉世曾不是我們實學派的人啊,他是個中立黨,算起來倒和隆慶年間的大學士陳以勤是老鄉……

  咦,陳以勤?他兒子陳于陛現在是什么職務了?

  高務實一時想不起來,于是便問及張四維。

  張四維道:“陳于陛?他現在是詹事府司經局洗馬兼翰林院編修,充日講官有幾年了,今年春闈他會出任同考。”

  這么巧,同考官?

  高務實一邊思索著,一邊把自己也要臨時出任同考官的事情向張四維提起,張四維頗為詫異:“你前科狀元,今科就為同考?”但不等高務實回答,便又自言自語道:“不過如果按例而言,好像倒也的確可以……”

  高務實倒不想糾結這個,于是提醒道:“皇上這朱批,與陳氏父子可有什么關系?”

  張四維想了一會兒,道:“陳南充陳以勤昔日自退山野,其子陳于陛為隆慶二年進士,迄今仍止步于編修,可見陳氏朝中故吏已然凋敝,而劉世曾雖然也是嘉靖四十一年的進士,卻非心學一派,他的房師正是陳南充。”

  高務實皺眉道:“這個彎兒拐得可真不小……皇上難道是想著我和陳于陛這次同為春闈同考,讓我賣個面子給陳于陛,告知他皇上的心意,然后再讓陳于陛私函告知劉世曾?可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你燈下黑了。”張四維搖頭道:“皇上是讓你把陳氏舊黨收至麾下……求真,陳氏黨羽已然不多,劉世曾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了,而他現在又恰好是云南巡撫,你說皇上的意思是什么?”

  高務實心中一動,道:“云南?”

  張四維輕輕一笑,點了點頭,扭動一下身子,活動了一下腰背,輕松地道:“不過,正是云南。看來皇上對你的外戰能力十分看好……他這是讓你暗中主持云南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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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這兩章寫下來,我發現我之前搞的人物關系圖還是很有用的,我照著圖寫都差點把自己繞暈了。

  再ps:最近被說了好多次為什么以前日更一萬,現在日更45k。簡單的說就是寫書的收益很低,而我要吃飯,日更一萬的時候我什么別的事都做不了,但我也不能餐風飲露過活,是吧?

  同時,我覺得歷史是很嚴肅的東西,讓我改變風格去寫嬉皮笑臉的歷史,我真的不行,所以收入低我認了,書我也會繼續寫,確保一天4k5k,不斷更寫完全本,但日更一萬真的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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