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大明元輔 > 第280章 劍指東瀛(廿六)與時俱進的戰法
  在中世紀的戰場,歐洲最可怕的軍隊無外乎身披重甲的具裝騎兵,其精英式的訓練和超強的防御力基本上是戰場上其他兵種的夢魘。

  而東方戰場上,最不好應對的則是來去如風的蒙古弓刀騎兵,他們遠能射箭、近能揮刀,面對重裝步兵可以“放風箏”,面對輕裝步兵可以沖陣,堪稱全能戰士,可以做到敗則小敗、勝則大勝。

  而當這樣的軍隊面對臨時征召的農民募兵,亦或者大明那些退化為農奴一般的衛所兵時,戰場形勢就更加一邊倒了。這些剛剛拿起武器、毫無戰斗經驗的人面對騎兵的沖擊,他們能夠感受到的情緒也就只有恐懼了。

  在恐懼的趨使下,這些軍隊往往會四散而逃。如此一來不用多想,潰逃的這邊失敗顯然就是一種必然了。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千年以來世界各國的軍事家們嘗試了各種手段,其中最有效的就是長槍方陣和拒馬。然而長槍方陣和拒馬也有弊端。

  長槍方陣的訓練需要很長時間,還必須有足夠高明的組織體系、撫恤方案等配套措施,這樣才能確保士兵積極作戰;拒馬的鋪設也需要較長的時間,并且拒馬的缺點還在于陣地運動性太差。

  總而言之,大家都發現即便有了長槍陣和拒馬,在陣地上卻仍然急需一種新的方式來對抗敵軍精銳部隊的進攻。

  巧的是,大致在同一時間里,捷克和大明都出現了一種可以對抗騎兵的戰斗兵種——車兵。車兵所使用的戰術,就是赫赫有名的車陣(車營、車堡)。

  先說一下歐洲的情況。在十五世紀初期,捷克的手工業和礦業發展迅速,作為神羅土地的一部分與哈布斯堡家族的直轄領,哈布斯堡皇室一直對捷克采取高壓政策——尤其是宗教改革興起之后的宗教壓迫。

  由此,終于引起了捷克人民和中小層貴族的不滿,面對德意志人的壓迫,民族屬性原本就是西斯拉夫人的捷克人民決定奮起反抗。

  但是反抗歸反抗,雖然捷克人意氣風發、精神可嘉,但是當這幫由農民和手工業者臨時組成的大軍真的面對氣勢洶洶的帝國騎兵時,大多數人馬上表現出了應有的恐懼,隨后四散而逃。

  為了對應這個難題,捷克的貴族們創造出了一種戰法,即利用移動的四輪馬車為屏障來保護農民兵的生命安全。這就是歐洲車營的雛形——胡斯車堡。

  胡斯車堡的優勢在于,它既可以憑借高大的擋板為戰車上的士兵提供保護,也具有較強的機動性,可以在戰場上自由的運動。

  胡斯車堡的基本單位是小組,每一個車堡小組一般有10-20人和相應的軍械。在小組之上,以10輛車堡為單位組成更大的戰術單位,再往上則是幾十上百輛車堡組成的連隊單位。

  每個小組一輛戰車,戰車的人員配置是2名射手(裝備有火繩槍和炮)、4—8名弩手、2—4名鏈枷手(用農民的鏈枷作戰)、4名長矛手、2名盾牌手(戰斗時用大盾牌掩護人和馬)和2名馭手。馭手負責駕馭馬匹和到宿營地后聯結戰車,戰車由車長指揮。

  車堡作戰并不是單兵種獨立作戰,而是步、騎、車三方結合,協同作戰。胡斯車堡的配備步兵編為五十人隊,配有五十人長。百人長指揮數個五十人隊,步兵蓋特曼統率所有步兵。騎兵因為裝備輕,機動性強,因此任務是偵察、行軍警戒、實施反沖擊和追擊潰逃之敵。

  除了人員上的混合,車堡還利用火炮作為火力支援。胡斯車堡的炮兵部隊分為野戰炮兵和攻城炮兵。野炮有發射石彈的短炮管榴彈炮和固定在木制炮架上、發射石彈和鐵彈的長炮管。

  一般而言,5輛戰車配1門野炮。主要攻城火炮是口徑850毫米、射程200—500米的臼炮,每個戰車隊配1門。

  可以說,胡斯車堡是近代陸軍戰術的曙光,因為它終結了貴族騎士不可戰勝的神話,也打破了中世紀戰爭的個人武勇為主的戰爭特點,更加強調各個兵種之間的緊密配合。

  當然,胡斯車堡并不是單純歐洲人的專利,在遙遠的東亞,明代的中國人也獨立的創造出了車營的戰法。

  事實上,中國人使用這種近代戰車的時間很早,大概在洪武時代末期,明軍中就已經出現了火器戰車這種東西。在十五世紀中期,雖然戰車還沒有成熟的戰術,但是已經開始擔當起對抗蒙古騎兵的大任了。

  嘉靖年間,蒙古人屢犯河套地區,彼時嘉靖帝以俞大猷為大同總兵,自此中國的車營歷程便拉開了序幕。

  但其實早在俞大猷之前,明三邊總督曾銑就提出過建設車營的計劃,但是因為當時朝廷黨爭太激烈,中樞不肯放權,所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從這個角度而言,俞大猷的大同車營也是站在了曾銑的肩膀上才得以建立的。

  不過,雖然俞大猷首次真實的創造了車營,并對大明的戰車進行了改進,但是從本質上來說,此時明軍的戰車仍然是人力獨輪手推車,因此在機動性和火力運載上,還是不如捷克的胡斯車堡。

  一直到戚繼光擔任薊州總兵,明軍的戰術水平才得到了質的飛升。從浙江來到薊州之后,戚繼光面對的敵人也從東南輕裝上陣的輕步兵變成了塞北的蒙古騎兵。面對蒙古騎兵,在南方大殺四方的鴛鴦陣就不那么好用了——并不是正面打不過,而是蒙古人根本不會這樣和他打。

  因此,戚繼光需要一種新的戰術來對抗草原強敵,而他的選擇就是戰車,或者說車陣。

  在借鑒了俞大猷的大同戰車后,戚繼光發現了大同車陣的一個bug——推車需要的勞動力太多,導致每隊的作戰人員較少。而為了保持戰斗力,每輛戰車的配備人數就必須提高,最終結果就是戰車總數下降,或者軍隊數量提高、耗餉巨多。

  也的確,俞大猷當時的設置是每輛戰車50人,其中竟然有16個人是負責推車的。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戚繼光發明了一種新式戰車——偏廂車。這下子就更巧了,偏廂車和胡斯車堡的戰車一樣,都是利用戰車的側面迎敵,因為這樣既可以加大防御面積,還可以利用馬匹拉車,從而大大節省人力。

  可以說,當時戚繼光的薊州車營包含了胡斯車營所有的優點,而且還有更加優秀的地方。

  首先是戰車上的火力輸出,除了弓弩手和鳥銃手的輕火力輸出,每輛偏廂車上都有兩門小型佛郎機炮,每炮配備30斤火藥和100發鉛彈。

  其次是人員的裝備問題,明軍的護甲由朝廷提供,因此裝備相對較好(相對于胡斯武裝),優質的布面鐵甲可以抵御大多數刀槍箭矢的傷害。

  另外在人員分配上,薊州車營和胡斯車堡也有很大的不同。薊州車營的士兵分為正兵隊和奇兵隊,正兵隊亦為車兵,十人一隊,其中六人負責佛朗機炮的使用,兩名帶火箭的鏜鈀手,控制戰車方向的舵工一名,然后再配一個隊長;

  奇兵隊十人,四名鳥銃手,另外配備雙手長刀。藤牌手兩名,鏜鈀手兩名。作戰時,奇兵隊位于戰車之間,待敵軍大部距離戰車五十步時,火炮齊發,奇兵隊火槍齊射;待敵軍貼上戰車之后,火槍隊換長刀斬馬腿,后面長槍鏜鈀手負責擊殺落地的敵軍。

  與此同時,后面的火槍火炮不停,充做遠程保護。還有就是奇兵隊不得超過戰車五步遠……等等等等,總之就如鴛鴦陣一般,對各方各面都有考慮。

  除此之外,車營還有專門協同作戰的步兵系統——殺手隊和鳥銃隊。戚繼光創編的殺手隊,改進自原來抗倭的鴛鴦陣,但是要更善于對抗蒙古騎兵;而鳥銃隊則是早期線列戰術的成果。

  一個殺手隊由12人組成,兩個牌手、兩個狼筅、兩個鏜鈀、兩個長槍、兩個大棒、一個隊長。一個火兵,作戰時的陣型和鴛鴦陣類似,以戰車為后盾運動。

  鳥銃隊的配比相對來說比較簡單,一個隊長、一個火兵、十個鳥銃手。作戰時車前列陣三列,利用明軍早已熟練掌握的三段擊來提供持續火力。

  除此之外,車陣還有騎兵營的配合。薊州車營的騎兵營以十二人為一隊,全營一共三千人,分左右中三部,其中左右兩部有兩名鳥銃騎兵、快槍騎兵、鏜鈀騎兵、刀棍騎兵,另外一個隊長和一個后勤火兵。

  中部第一局(戚繼光就是用的“局”字)一隊長八鳥銃三鏜鈀,第二三局一隊長四弓騎四鉤鐮槍兩鏜鈀。騎兵作戰的時機在于敵軍慌亂之際。當初最鼎盛時,薊州的兵馬一共有十萬余人,而且后來朝廷還讓各地軍隊輪番去薊州受訓。

  和胡斯車堡一樣,薊州車營也有野戰火炮的配合,只不過當時明軍的大將軍炮和歐洲的長管炮相比威力略有遜色。不過野戰火炮中,也有特別具有中國特色的火箱車等前敵式手推戰車,面對輕甲的蒙古騎兵,這些戰車也確實可以發揮出巨大的威力。

  相比于歐洲的胡斯車堡,戚繼光的薊州車營可以說更具有時代的雜糅性。因為除了戰車戰術的運用,薊州車營還包含了早期的線列戰術。而在當時的歐洲,線列戰術還并不流行。也正是如此,戚繼光在后世才會被認為是東方的近代陸軍之父。

  不過,即使車營的優勢很多,但它也有一個不可忽視的缺點——太依賴平坦的地形。一旦地勢崎嶇,車陣戰術就很難發揮出它的威力來。因此隨著時代的推移,尤其是火器本身的快速發展,使得車陣最終被新式的步兵方陣所取代。

  在原歷史上,這個取代車營的戰斗模式,就是后來赫赫有名的近代陸軍起點——西班牙大方陣。

  咦,是不是發現有什么奇怪的問題出現了?不錯,問題就出在高務實。

  高務實的出現,給大明帶來了火器的發展,帶來了比西班牙大方陣更先進的步兵線列戰術,因此高務實自己領兵時并不搞偏廂車。他更愿意用高度的組織性和高額的撫恤、賞賜來獲得近代化軍隊最為必須的嚴格軍紀,然后以此為基礎執行他的“排隊槍斃”和刺刀火槍方陣戰術。

  至于說為什么這樣,剛才已經說過,偏廂車對地形要求很高,而排槍陣、刺刀火槍方陣在通用性方面的優勢就大多了,幾乎哪里都能用。

  再有就是從簡化后勤來考慮。高務實非常注重裝備的通用性和簡單化,因此他在執掌戶部并實際控制兵部之后,砍掉了邊軍中很多花里胡哨的各種武器裝備,盡量壓縮武器裝備的種類,由此不僅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也大大降低了補充難度。

  戚繼光在戰術上自是卓然大家,但要說到規模化大生產之類的事,顯然就不如高務實擅長了。況且中國歷來講究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所以戚繼光作為武將也沒有必要考慮軍需生產與后勤調度的便利性等問題,這種事天然就是該高務實來考慮的。

  不過高務實全面掌握戶部、兵部的時間并不算很長,這導致的結果就是在戚繼光訓練的各路大軍之中,除了最后一支——也就是禁衛軍——之外,其余都沿用了他的第二階段車營體系。

  如果將方才所述車營戰法看做的是戚繼光車營的第一階段,把高務實的基本不用車營看做第三階段,那么在這兩者之間的就是戚繼光車營的第二階段。

  第二階段車營的主要特點就是武器簡化、編制簡化,但作戰思路上則依舊是依靠偏廂車的防護以確保士兵較少損失。至于其呈現,今日的戰場便可見一斑——不過并不完全。

  第二階段車營在原則上也是車、騎、炮的協同作戰,不過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根據戰況不同、對手不同,也可以臨時調整。

  就好比今日他們面對的是日軍,日軍相比明軍而言,無論騎兵部隊還是火炮部隊,都可以說是不值一提,他們賴以成名的戰法就是鐵炮隊,也即火繩槍隊。

  除此之外,日軍雖然普遍個頭較矮,但因為戰國兩百余年的互相廝殺,使得日軍近身搏斗偏偏還比較兇狠。

  面對這樣的敵人,騎兵、火炮其實都是有用的,但之前騎兵主力去進行戰術欺騙了,暫時尚未回來,炮兵則需要繼續演戲,以免過早暴露島津義弘,因此就只能依靠專打刺猬戰術的車陣來迎敵了。

  好在第二階段的車陣能夠應付。京華改進過的偏廂車機動性和防御力都得到了提高,這是不消說的。雖然去掉了炮孔(炮兵專業化了),但火槍兵的火力密度得到了提高。

  日軍在攻近之前就要先挨好幾輪齊射,即便攻到偏廂車前,他們也會發現這車的上部會放下一個反斜角擋板,根本不好翻越,由此變成近距離吃槍子。

  總之,除非日軍士兵個個都是超級戰士,否則遲早都得崩潰。

  加藤清正此前發覺明軍鐵炮有效射程遠超己方時,就已經知道此戰必然艱難,在看到偏廂車的時候更是一下子就明白大事不妙,可是事到如今已經容不得他退卻,只能反而下令快速推進。

  加藤清正的意思是既然你有偏廂車可以防備我鐵炮隊的齊射,那我就快速接近,讓鐵炮隊身后的竹矛太刀搶奪偏廂車,之后便以近戰來一決勝負。

  論近戰,加藤清正認為己方必勝。多年前他就聽說過很多故事,大多是由各路“水軍”當年在大明沿海“闖蕩”后帶回日本的。所有故事幾乎都如出一轍,皆言明軍“遙遙放銃則或敢一戰,刀劍交兵則必潰敗奔逃”。

  雖然壬辰年之后,加藤清正對此說法在心里稍稍修正了一下,認為明軍騎兵還是敢于肉搏、善于肉搏的,但步兵因為極少交手,所以依舊被他輕視。

  在加藤清正的嚴令之下,第一軍團鐵炮隊拼著損失七八百之多,終于接近了明軍偏廂車防線,并且在這個過程中還停下來打了兩輪排槍。可惜,由于日軍鐵炮對加固過后的偏廂車難以洞穿,這兩輪齊射的實際效果約等于零。

  加藤清正此時已經顧不得鐵炮隊使用的基本原則了,下令鐵炮隊后撤,竹矛、太刀部隊上前近戰奪車。

  日軍因為財力有限,即使是第一軍團這樣的豐臣嫡系,戰前一萬人里也只有三千鐵炮手,入朝之后的損失加上今天的損失,使得現在加藤清正手里的鐵炮手已經不足兩千,再損失下去就真的快要廢了。

  加藤清正只能豪賭,賭自家之兵能在近戰中攻破偏廂車防線,甚至奪取明軍的偏廂車,在之后的近戰中一舉擊敗來犯漢陽之敵。

  然而意外的是,他忽然聽到漢陽城樓上猛然開始鳴金,金聲急切之極。

  加藤清正整個人都呆了,甚至懷疑島津義弘那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好不容易頂著巨大的傷亡攻至明軍跟前,只要突破這道車陣就能反敗為勝、大殺四方了,此刻你不再接再厲為我親自擂鼓助威,反而鳴金要我收兵?

  “島津義……島津殿下糊涂了,此時豈是收兵之機?全軍莫要管那鳴金,只管繼續進攻!第一個突破明軍戰車者,如非武家出身,我將授予他武士頭銜;如原本便是武家之人,我將賞他萬貫永樂通寶!”

  身份、財富,這些令人動心的賞賜已經明確,日軍上下齊齊精神一振,開始對明軍偏廂車陣發起兇猛進攻。

  此時漢陽城樓上繼續鳴金,而且鳴金的聲音越發急促,好像再不收兵就要面臨滅頂之災似的。加藤清正眉頭深鎖,還是沒弄明白其中緣故,干脆就當島津義弘控制不了漢陽局勢好了,自己則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此戰的指揮中來。

  日軍頓兵與偏廂車陣防御之前,很快又有了一百余人的傷亡,幾乎都是被明軍在車后射殺。而就在此時,加藤清正忽然隱約聽到了大群奔馬踢踏而來的聲音。

  更讓加藤清正面色陡然變得慘白的原因則在于,這聲音來自于加藤清正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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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晚上回來太遲所以更新慢了一小時,不過欠債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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