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來了。”
聽得身邊人的低語,呼延亮坐直了身體,即便他雙手雙腳都被鐐銬束縛住,依舊將背挺得直直的。
岳榮見他這副模樣,倒是有些欣賞。
不愧是匈奴最厲害的將軍,這樣的風骨,的確比那些軟骨頭強得多。
顧寧走到了呼延亮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呼延亮:“呼延將軍,關于榷場一事,你還有什么提議?”
“我想讓榷場建在匈奴境內。”呼延亮說話時,環顧了四周,道,“月亮海附近就很不錯,您覺得呢?”
“不如何。”顧寧冷冷道,“榷場若是在匈奴境內,我們楚國的商人很難穿過茫茫大漠來到這。”
“這一路上的茶葉與鹽不知還要損耗多少,更何況……那些沙匪的出沒,也會威脅到我們楚國商人的安危。”
呼延亮誠懇道:“我們匈奴可以派出軍隊清掃沙匪。”
“呼延將軍,沙匪的來歷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顧寧幽幽說了一句話,對面的呼延亮臉上閃過了一絲尷尬的神情。
的確……沙匪大都是匈奴人為了攔截過往的游商偽裝出來的身份。
但之前他們與楚國關系勢同水火,不僅沒有清掃附近的沙匪,更是有意放縱,畢竟不用花錢得來的東西總比花了大價錢買到的東西好。
“還是說,呼延將軍愿意讓我楚國軍隊一路護送游商來到匈奴境內?”顧寧又問道,“若是呼延將軍不介意,那我倒是覺得,榷場可以設在匈奴境內。”
她說完后,還沖著呼延亮笑了笑。
聞言,呼延亮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若是讓楚國軍隊隨游商來到匈奴境內,那跟在他們匈奴設下了楚國的一處哨所有什么兩樣?
見狀,顧寧又笑了笑:“既然如此,那還是將榷場設在我們楚國境內更好。”
“不如就在秦州城外五十里外,如何?”
呼延亮板著一張臉,沒有做聲。
他根本不知道秦州五十里外是什么地方,但他式微,顧寧勢大,他早已在此次談判中失去了主動權。
“那關稅呢?”呼延亮半晌,擠出了一句話。
顧寧笑盈盈地答道:“八成。”
“但凡是在榷場交易,都要多付八成的稅。”
見呼延亮眉頭皺起,顧寧又道:“呼延將軍,就算鹽比平日多了八成的稅,但到你們匈奴的手中,也便宜了不少呢,畢竟你們買鹽的價格,可是足足翻了十倍!”
“若是您愿意算一算,便能知道這有多便宜,你們以前要花十倍的價格才能買到的鹽,如今只需要花以前的五分之一!”
呼延亮嘴唇嗡動一下,對于這個關稅,他的確是滿意的。
“關稅如何分配?”他又問。
顧寧笑得很是燦爛,“無論是楚國商人還是匈奴商人,在榷場售賣的所有的商品都收八成的稅!這些稅都歸我們楚國所有。”
“那于我們匈奴而言,是半點好處都沒有了。”呼延亮臭著臉道。
“你們怎么會沒得好處?你們可以用比平時低廉數倍的價錢買鹽買茶葉,想要買多少就買多少,我們絕不限制。”
最后這句話,讓呼延亮的臉色勉強好轉了些。
“當真毫無限制?”呼延亮仔細地觀察著顧寧的臉色。
顧寧鄭重點頭:“絕無限制,只要我們有足夠的貨物,就一定會送到榷場來與你們做交易。”
沉默了片刻,呼延亮點了點頭:“也罷。”
到底是他們匈奴被拿捏住了弱點,也只能如此了。
顧寧見他沒有再反對,從袖中掏出了兩張紙。
“呼延將軍,既然你沒有意見,那就與我簽訂一份契約吧。”顧寧將兩張紙放在了呼延亮面前。
一式兩份的契約,顧寧已經在第一行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還摁了手印。
呼延亮見著她準備如此妥當,無奈一笑:“看來你早就料到了今日這一幕。”
“呼延將軍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將軍。”顧寧笑盈盈道,“你自然會為匈奴的百姓考慮。”
“只有讓更便宜的鹽與鐵進入匈奴,匈奴百姓才能人人吃得起鹽。”
作為人類必須攝入的物質,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呼延亮聽得這話,緩緩地搖了搖頭:“算不上好將軍,若真是好將軍……你們都應該被我攔在邊境才對。”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由他親手繪制的地圖帶領著楚國軍隊來到匈奴的境內。
顧寧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了。
辦完了這件事,顧寧的心情十分美妙,對于她而言,這委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兩處榷場,都多收八成的關稅,每年的關稅收入都能跟江南媲美了,更別提還有其他潛移默化的影響。
她將一份契約小心翼翼的收了回來,沖著呼延亮微微頷首,便離開了這。
眼見顧寧遠去的身影,呼延亮嘆了口氣,契約上屬于他的名字與手印,怎么瞧怎么礙眼。
宇文拓從樹后走了出來,神情很是復雜。
“舅舅,我怎么覺得還是我們吃虧了?”
“與她相比,自然是吃虧了,可若是跟以前比起來……那我們還是賺了不少。”呼延亮苦笑一聲,“若是這樣價格的鹽來到了我們匈奴,人人便都能吃得起鹽了,再也不用同牛羊搶鹽土了。”
聞言,宇文拓也苦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對是錯。”
“對于百姓而言,自然是對的。”呼延亮幽幽地嘆了口氣,“但對于我們來說,卻是弊大于利啊!”
說到這,呼延亮便沉默了下來,再也沒有說話了。
而宇文拓看著那道逐漸消失的背影,眼中的愁緒幾乎都要化作實質了。
……
與此同時,匈奴王庭。
宇文征仔細地看著手中的地圖,他的眼神陰沉,盯著王庭那一處死死地不放:“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攻入王庭?”
“急不得。”烏子虛勸慰道,“我們只需要靜待時機,他們總不能在王庭內當一輩子的縮頭烏龜。”
烏家祖輩是楚國人,面容較匈奴人柔和不少,而烏子虛的身上,也有著一股匈奴人沒有的氣質。
他一開口,宇文征稍微恢復了一些理智,他沉著臉道:“二表哥,難道咱們就要一直等下去嗎?”
“舅舅與大表哥都是被宇文旭這個畜生殺的,我若是不親手殺了宇文旭,難泄心頭之恨!”
聞言,烏子虛看了眼他。
宇文征雖說是口口聲聲說著要為烏家家主報仇,但他除了臉上有些憤怒外,眼中并無仇恨的情緒,只有算計。
烏子虛低下頭,將眼底的心思遮了下來,倒也沒有拆穿他的小心思,而是勸道:“我們手中只有一萬人,大王子手中的兵馬加上耶律家的私兵,恐怕能有四萬人之眾,我們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只能等。”
宇文征的臉上是肉眼可見的焦灼,可就在這時,一個小士兵的出現,打破了營帳中冷凝的氣氛。
小士兵低著頭,顫著聲音說道:“可汗!王庭那邊傳了一封信來。”
自從王庭紛爭以來,各個王子都自稱匈奴可汗。
聞言,宇文征眉頭緊鎖:“傳信?宇文旭又在玩什么把戲?扔出去!”
“瞞著!”烏子虛立刻攔下了小士兵,將那封信接過后,這才讓小士兵離開。
宇文征不滿地看著烏子虛,他對烏子虛的自作主張很是不滿,然而眼下他還要靠著烏家的私兵,不得不將滿腔怒火壓下,但他臉上扭曲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一切。
烏子虛早就知道這個表弟的表里不一,并未給他過多的視線,而是打開了這封信,看著信上的內容,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有些不對勁。”烏子虛低聲道。
宇文征見狀,也起了好奇心,搶過這封信便看了起來。
一目十行的看完,宇文征大笑了起來:“宇文旭難道以為我是傻子嗎?我怎么會上他的當去王庭?他分明是想要趁此機會要了我的命。”
“四王子,臣倒是覺得,你可以去一趟。”烏子虛在他笑完后,提出了與他截然不同的話。
宇文征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他忍不住探究的眼神,往烏子虛身上看。
“可汗,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也想讓我去送死?”
“這信上所寫的地方并不在王庭,而是距離王庭足足有五十里的山上,這蒙山距離我們也有五十里,可見這個地點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也許正是因為大王子擔心您會誤解他,這才將地點選在了蒙山。”
宇文征臉色難看:“他肯定會在蒙山設下埋伏,到時候再給我致命一擊!我才不會上當!”
在宇文征發泄完心中的情緒后,烏子虛才開口:“臣覺得,應當是大王子意識到了危機來臨,這才會選擇跟可汗您合作。”
“不知您是否聽到了風聲?”烏子虛放緩了聲音,足夠宇文征聽得清楚,“二王子已經投靠了楚國人,正帶著楚國軍隊趕往王庭!”
聽得這話,宇文征愣住了。
烏子虛見他臉上神情,就知道他這幾日必定是與那些搶來的女人歡好去了,沉醉在溫柔鄉中根本沒有在乎從邊境傳來的情報。
忍住心中怒火,烏子虛繼續說道:“為了共同應對楚國軍隊,我們還是與大王子合作最好。”
“宇文旭這人陰險狡詐,難保他不會有其他的念頭。”宇文征冷著臉道,“我還是覺得不跟他們合作最好。”
“可這樣一來,楚國軍隊便能不費吹灰之力將我們逐個擊破。”烏子虛語重心長道,“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可汗不如先去見一見大王子,再做決定。”
宇文征是怕死的,他在聽完烏子虛的話后,遲遲不能下決定。
而烏子虛在沉默一會兒后,提議道:“臣會陪可汗一塊去。”
“大軍也會在可汗背后,時刻保護可汗的安危,絕不會讓大王子有可趁之機。”
聽完這話,宇文征蒼白的臉色才有了點血色。
他眼珠子一轉,道:“那就這樣定了,今晚我就去赴約。”
匈奴的夜晚總是要來得遲一些,終于等到了天黑下來,宇文征這才出發,在他身前,是烏子虛帶著一隊人馬打頭陣。
宇文征為了自己的性命考慮,什么法子都用上了,現如今他身上還穿了厚厚的兩層盔甲,就是為了防止宇文旭暗地里使陰招。
終于來到了蒙山,看著黑漆漆一片的山,宇文征深吸一口氣,在心里做足了建設才走了進去。
見宇文征這副模樣,烏子虛壓下了眼底的譏諷。
在山里的平地上,宇文旭早就等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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