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大唐奴牙郎 > 第337章 偏軍
  天寶八載,三月初五。

  漫天濁云,低厚而又嚴實,透不過一絲的陽光。

  隴右早春,雖說冬帷落然,但依舊是春寒料峭。

  青海湖畔的神威城中,一群神色肅穆的唐軍將領,圍在火塘旁,看著渠口處的隴右輿圖,將視線全部聚在了其上的石堡城。

  “三面險絕,唯有一條盤山小道,可供爬行。積冰未化,地面難惡,道路阻隔,最窄之處,僅容單足,旁側便是萬丈懸崖……”

  隴右節度使又身為主帥的哥舒翰,抬手止住了軍中虞侯的話語,開口道:“說敵勢詳情。”

  虞侯點頭道:“石堡城守軍四百人,由吐蕃大將鐵刃悉諾羅所率,山壁頂口又有十七處吐蕃營寨,每一營設兵百人至千人不等,通計過萬。石堡城側,大非嶺、布哈山又有兩條兵道,可供吐蕃從側翼偷襲……有密報稱,吐蕃已集結舉國之兵,蓄勢待發。”

  哥舒翰看向下座的將領們,開口問道:“諸位可有應對?”

  帳中將領們面面相覷,每個人臉上都是愁苦,有人忍不住站起來說道:“開元十七年,信安郡王(李祎)長途奔襲,攻占石堡城。那一場戰斗,利用了吐蕃人的內部不合,大霧的隱蔽,以及敵人的措手不及,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占了兩道,方才獲得勝利。可眼下,我軍沒有任何優勢而言,這一仗怕是……”

  沒等那人說完,帳中響起一個尖利的嗓音:“怕是什么?”

  聽見這個聲音,說話的將領皺了皺眉頭,再也沒說什么,坐了下去。

  尖嗓子站起身來,瞧其裝束,卻是一位內侍。

  他先是環視了一圈帳中諸將,又沉聲說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武夫一世,尋的不就是榮澤武勛?怕死不如早些脫了甲袍,回家種地去吧!”

  哥舒翰看向那內侍,慢慢說道:“孫監軍,唐軍兒郎從來沒有貪生怕死之輩,但軍議會上,總要拿出個方略,不能貿然行事。”

  孫監軍見哥舒翰開口,拱手笑道:“都護是個明白人,也是個聰明人……此番攻伐石堡城,圣人還有朝中上下,可都懸懸而望。無論糧草、物資還是用度,國庫皆放之。除此之外,更是撥了隴右、河西、朔方等部兵馬,及突厥部共六萬余人,供將軍驅使。準備至此,都護當知曉如何做吧……?”

  哥舒翰臉色凝重,不發一言。

  孫監軍看著哥舒翰,笑著又坐了回去。

  一場軍議會,草草結束。

  會后,哥舒翰獨自回到帥帳中,盯著輿圖正在發愣,耳邊突然傳來告聲。

  “報,李副將求見!”

  哥舒翰一愣,隨即說道:“請他進來。”

  少頃,李光弼走到帳內,又來到哥舒翰的身前,偷偷摸摸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壺,展現給后者看了一眼。

  哥舒翰臉上一驚:“軍中禁酒!你好大的膽子!”

  李光弼無奈,只得掀開小壺的蓋子。

  哥舒翰探頭一看,見壺里裝的是青綠色的炒茶,不由松了口氣,面色轉喜:“正月里就沒的喝了,你這些又是從哪里尋來的?”

  李光弼:“涼州捎來的,今早剛到。”

  說完,他又朝哥舒翰丟了個眼色。

  后者恍然,連忙對親兵下令,說是要研討軍務,暫停會客。

  等待帳門嚴合,燒了水,又滾了茶,李光弼和哥舒翰二人,這才慢慢品起茗來。

  哥舒翰輕輕抿了一口碧綠色的茶湯,愜意的說道:“長安的茶坊,自從搬到了涼州,這原料和工藝似乎也有了變化。從前清雅中帶著微焦,如今卻是醇香中存著悠長。”

  李光弼:“以前的茶只能泡過兩滾,就沒味了,如今換了三滾,還能有個茶香。”

  哥舒翰咽下口中的茶湯,看向李光弼,突然說道:“你本可以不用趟這攤渾水。”

  李光弼笑了笑,沒有作答。哥舒翰:“朔方節度使安思順向朝中上奏,希望你留下任朔方副使,甚至傳出口風,有意嫁女于你……你不僅拒絕了,甚至還主動請調,來了這大軍之中。”

  李光弼瞧向哥舒翰:“我一直以為你厭惡安思順。”

  哥舒翰:“沒錯,我的確厭惡他。事實上,不僅是他,所有昭武九姓之人,在某眼中,皆是蛇鼠兩端之輩……”

  李光弼搖頭笑了笑,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與哥舒翰多做爭辯,只是說道:“我想起了周二郎的一句話。”

  哥舒翰:“什么話?”

  李光弼:“人生泛舟,隨波逐流,有朝一日,總要靠岸歇息。與其貪圖多漂泊些日子,遲遲不肯上岸,最終落得船破不堪,溺水而亡,不如尋一處山清水秀的福地,早些停舟。”

  哥舒翰的手停在空中,整個人頓在了那里,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二人沒有再說話,就這樣一杯杯的喝著茶,直到爐滅茶冷。

  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李光弼放下杯子,站起身拿起輿圖,放在哥舒翰的面前,開口道:“說正事,涼州長行坊來了,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收容事宜。眼下,關于那只『偏軍』,你我需商討出一些細節。”

  哥舒翰輕輕點了點頭。

  李光弼:“首先,偏軍的人數,大概定為多少?”

  哥舒翰:“不得多,多了恐引起懷疑。”

  李光弼想了想,向哥舒翰伸出右手,張開了五指。

  哥舒翰搖搖頭。

  李光弼將五指變為四指,哥舒翰依舊搖頭,最后變為三指,后者才默許。

  李光弼壓低聲音:“三千實在是太少,還不到半廂……”

  哥舒翰:“只能如此……”

  李光弼見勸不過,只能作罷道:“那三千士卒,從何處抽調?”

  哥舒翰:“這只偏軍,一方面是為了防范河北軍作亂,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留住北藩的血脈。我打算從左廂軍、右廂軍和中軍抽調最精銳的戰鋒營和跳蕩營,編成一軍。至于偏軍子將,我打算讓……”

  李光弼打斷了他的話:“由光弼來親率這只偏軍,如何?”

  哥舒翰一怔:“你來?不行!這只偏軍等于是犯下大錯,你倘若做了主將,將來的前程可就算是完了!”

  李光弼分析道:“這偏軍的計劃,只有你我二人知曉,倘若告與第三人,難保他不會臨陣倒戈,全盤向朝廷托出。倘若真的出現此事,你我危矣,北藩危矣,大唐也危矣。”

  哥舒翰還想再勸,李光弼又道:“再說了,光弼出身柳城李氏,朝中也有援護,即便犯了大錯,頂多也是牢獄之災,不至于有性命之憂。如此看來,這偏軍子將一職,李某最是合適。”

  哥舒翰沉默許久,他心中自然也知曉,這三千偏軍的『叛唐』,子將一職,李光弼卻是最合適的人選。

  李光弼:“那便這么定下,師出有名,這偏軍如何受令?”

  哥舒翰:“攻伐石堡城,當傷亡到一定數字時,我會向監軍建議,打算派一只偏軍,繞行北方,翻山越嶺,去攻擊石堡城后方的糧道。但是,石堡城北方的山脈,不僅險峻而且還有吐蕃三都兵駐扎,這種任務難于登天,倘若再定下軍令狀的時限,必定會無法完成……”

  李光弼:“只要過了軍令狀的時限,軍中士卒深知活命無望,除了少許視死如歸的勇士,大部分人都會心生逃避之念。只要領軍的子將,再勸導一番,大事便可成了。”

  哥舒翰輕輕點頭。

  李光弼:“只不過,之前的戲份必須演足,不然監軍那里瞞不過去,士卒那里也瞞不過去。”

  哥舒翰再次頷首。

  李光弼:“依你來看,攻城出現多少傷亡時,才能執行此計?一千?兩千?”

  哥舒翰沒有作答。

  李光弼剛想追問,卻驚詫的發現,哥舒翰閉上眼睛,拿著茶杯的手,開始輕輕顫抖,如何都止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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