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169章 一條帶魚引發的血案
  “主公,邢杲再敗,已經退入渤海郡,離他們當初擊敗朝廷官軍的位置已經不遠了。”

  東阿小城縣衙的書房里,源士康沉聲對劉益守說道。

  郡兵不能出郡,否則以叛亂論處。但很顯然,現在魏國大亂,有點實力的都跳出來搞事情,林太守也不是省油的燈,對方未嘗沒有裂土封王,待價而沽的心思。

  當然,這也是因為朝廷沒有派正規軍來平叛,對方認為劉益守根本就是條咸魚,沒什么好擔憂的。

  “濟南郡的所謂義軍,是不是沿著濟河,往東面在走?”

  劉益守看著區域地圖問道。

  源士康臉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拱手道:“回主公,確實如此。”

  沿著濟河走,現在河面已經冰雪消融,足以走船。就算是中了邢杲的埋伏,林太守也能帶著人從容水路撤回到歷城。

  只要他不貪多占地,就沒有慘敗的風險。

  “去吧,你麾下精銳待命,枕戈待旦隨時準備出擊。”

  劉益守對源士康囑咐道:“你這里的兩千人,千萬別失了分寸。我說要走,那就隨時能出發,懂么?”

  “喏!”

  源士康激動的點點頭,拱手而退。

  劉益守看著掛在墻上的這張潦草地圖,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蒙住了眼睛一樣,拼圖還缺了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塊。

  邢杲擺明了是誘敵深入,但是濟南郡這邊的“義軍”,也不是省油的燈,將地利用到了極致。林太守的目標是保衛濟南郡,而不是消滅邢杲。

  所以現在邢杲看似一步步的將對方誘惑到伏擊圈,但實際上林太守想走隨時都能走。這樣看的話,戰局還有關鍵的地方沒有顯露出來。

  “阿郎,吃點魚吧。”

  馮小娘推開書房門,端了一盤奇怪的魚上來了。盤子里的魚是油炸的,被切成了一段又一段的方塊形狀,看起來很是誘人。

  劉益守好奇問道:“平日里這種事情都是賈娘子在做,今天你怎么來了?”

  “聽說阿郎最近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啊,我就來看看你。萬一你想侍寢什么的……換我的話,不也有點新鮮感么?”

  馮小娘大咧咧的說道,兩人已經攤牌說明白了關系,她也不忌諱什么,只差最后那一步而已。

  “你想多了,軍務上的事情,豈是跟兒女私情有關,唉。”

  劉益守擺擺手,拿起筷子,忽然看向盤子里的魚,然后愣住了。這特么不是油炸帶魚么!山東腹地,哪里來帶魚啊,這是古代啊!

  “這魚……”

  “東平郡的一些人送過來的,據說是海產,在海邊釣上來以后,用冬天存進地窖的冰凍起來以后送過來的,不能存放很久。

  今天大家都是吃這種魚。”

  馮小娘知道劉益守不喜歡搞特殊化,于是強調了一下,說這魚不是單獨做給他吃的。

  “海邊?”

  劉益守像是被雷電擊中一樣,愣在原地。

  濟水,黃河,這兩條河,現在基本上是并行的關系,奔流入海。后來,黃河生態被破壞,主要是宋代之后,河道大變,黃河奪濟水河道。所以后世的濟南,是挨著黃河的。

  但在這個時空,黃河離歷城,還有相當距離。

  走陸路,從海邊釣到帶魚,然后送到東阿城,冰早就融化了。可是如果走水路呢?沿著黃河一直走,到碻磝城,再從碻磝城外的碻磝津渡口快馬送過來,并不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這種食材,甚至到了東平郡世家都弄得到的地步,稍微有點地位的人,都能吃得到海產。當然,帶魚不好釣,但絕不是弄不到!

  黃河這條線,到歷城的距離,比想象更近,更快!這年代的黃河,由于還沒改道,下游非常寬闊,可以走大船。

  而且河面寬,不像是走濟水那樣,容易被人察覺!

  “去吧源士康叫來……不,你去通知源士康,讓他把軍中所有在這里的將領,全部叫來,有多少叫多少,快去!”

  劉益守對著馮小娘喊了一句,他已經來不及解釋!

  這盤帶魚,把之前所有的疑惑全都解釋了!

  為什么林太守明明知道碻磝城的魏國禁軍都是廢物,還不把城池奪了呢?是他不敢么?其實并不是。

  青州地界,到處都是賊,只要拳頭夠大,沒什么事情是不合法的,或者說這里拳頭就是法令!

  碻磝城所在的碻磝津,是黃河上的戰略渡口。南朝當年北伐,青徐都在控制之下,碻磝津,就是北渡的起點!

  林太守需要一條看門狗,幫他把自己的西大門,也就是碻磝城,給看住,別讓邢杲抄了后路!

  而邢杲為什么沒有收拾廢物一樣的東平郡世家,也是因為碻磝城還在,他不能繞過濟南郡的地界。所以才造成了今日之局面。

  正在思索的時候,于謹、獨孤信、王偉等人都到了,只有趙貴和宇文泰帶著小股人馬在濟南郡活動,去各鄉里宣傳“朝廷”(其實就是劉益守)的地租政策,在呂苦桃弟弟呂永吉的帶路下,鼓動村民們抗稅!

  “賢弟,這么晚了叫我們來,可是有緊急軍務?”

  于謹沉聲問道。

  不止是劉益守,最近軍中各大將領,除了彭樂這種不管是的渾人,其他稍微有點腦子的,都是憂心忡忡。

  “不錯,是有一件大事,諸位請看。”

  劉益守指了指地圖邊角的渤海郡和樂陵郡,那里現在都是邢杲的占領區,甚至官軍從來都沒有打到過那些地方去。

  “如果邢杲要繞過林太守的兵鋒,直接出現在歷城周邊,他會走哪條路?”

  這張地圖很廢,只標注了朝廷還在控制的城池。可是山東地界,南北朝時不知道惡戰過多少回,很多重要地點,都是毀于戰火。地圖不標注,不代表不重要。

  “濟南郡的林太守也防著邢杲水路奇襲歷城,畢竟歷城就挨著濟河。所以他們一直沿著濟河在進攻,一來保證飲水,二來還有船隊可以運糧運兵。”

  于謹看著這張地圖,若有所思的說道:“其實他們也可以走黃河的,黃河很寬,水也深。很好走大船。只是……”

  他看著地圖上標出來的碻磝城,嘆了口氣道:“邢杲要是想攻碻磝城,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今日?所以他現在派船隊來死磕城池高深的碻磝城,何苦來哉?”

  碻磝城存糧極多,之前那幾千禁軍吃了大半年都沒吃完,是不怕被圍困的,至少守幾個月問題不大。

  “這是哪里?”

  劉益守指了指地圖上并沒有標注,但是黃河與濟河卻是相鄰最近的那個點!直覺上,他認為這里非常重要,只不過,現在北魏并未在那里筑城,所以地圖上就沒有信息。

  地圖上沒有比例尺,看不到距離遠近,但是這個點在東阿和中川水之間,離這里頂天也就一兩百里了。

  “哦,我說呢,這里是垣苗城啊!”

  王偉恍然大悟說道,在場眾人很多都是六鎮出身,對這里的地形完全不熟悉,都是一臉疑惑的看著王偉。

  看到眾人神態,王偉得意洋洋的說道:

  “濟水與清河(黃河)合流至洛當,洛當有垣苗鎮。宋武帝劉裕西征長安,令部曲于垣苗筑城,故又有垣苗城之稱。

  后魏將慕容白曜攻陷垣苗城,城廢。”

  這下所有人都聽懂了,不是這里不重要,而是因為太重要,重要到朝廷都有些忌憚這個扼守黃河與濟水兩條水路的要沖,直接把城給拆了!

  當然,以前這一帶是南朝北朝沖突的交界處,而現在完全被北魏所控制,北魏朝廷不給自己找不自在,這也可以理解,人之常情。

  就好比說,這么個要人老命的城池,留給自己沒什么用,但是丟給敵人或反賊,又會卡自己脖子,不拆那才叫犯賤。

  “垣苗城啊……”

  劉益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子。

  “這么說來,如果我是邢杲,大船沿著黃河殺奔垣苗城這座廢棄城池,在這里稍作休整后,在從這里走濟水,到歷城城下,林太守帶兵趕回來要幾天?”

  劉益守一說這話,眾人全都嚇得面色緊繃!事到如今,危局擺在眼前,林太守雖然跟自己這邊不對付,但更可惡和可怕的,卻是邢杲那邊的大軍!

  之前沒拆穿對手的障眼法也就罷了,現在解開這一鍋,果然這大亂燉不好收拾了!

  “垣苗城被攻克至今,不過六十年罷了。倒還不至于說連條路也沒有。邢杲大軍中苦寒之人不少,斷不至于說弄不清垣苗城的環境。”

  王偉喃喃自語的說道。

  這六十年間,黃河水位環境并未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起碼,黃河與濟水的河道,是非常穩固的。那么可以確定的是,垣苗城的遺址,起碼不是沼澤,甚至城墻都還在也未可知!

  “我想濟南郡的所謂義軍,應該是中了邢杲的釜底抽薪之計。只要歷城丟了,消息傳到軍中,再被邢杲大軍攻擊……大概沒什么懸念吧?”

  “諸位,我和源士康帶兩千精兵作為先鋒,你們準備好以后,明日啟程。干大事不惜身,我們就在垣苗城等著邢杲的人馬上門!”

  劉益守草草的就把墻上畫在帛布上的地圖卷成一個圈,拿了就往外走,源士康緊緊跟在身后,一步都不曾落下。

  王偉和于謹等人,也沒有勸說劉益守,因為眾人都相信自己內心的直覺,剛才這一番分析,幾乎就是對手的最優解,也能解釋自從入青徐以來,邢杲大軍所有的動向!

  對方做了什么,沒有做什么,剛才那些分析,都可以解釋!

  冬天,邢杲肯定缺糧,但是他只能按兵不動,因為黃河跟濟水都有部分結冰,不能走船!

  劉益守寫了一封很諂媚的信討好邢杲,但是對方不屑一顧,甚至連信都不回一封敷衍一下。因為對方早就有了全盤的計劃。

  邢杲根本就不屑于跟劉益守說話,無論他這支人馬怎么做,對方都不關心!

  這一段時間邢杲大軍的慘敗,甚至第一場試探的敗仗,都是對方故意讓的,就是為了將濟南郡的主力,調離老巢歷城。

  等的就是垣苗城這一擊!

  大丈夫當斷則斷,想明白這些真相以后,劉益守沒有猶豫,現在就走,全部兵力都壓上!賭這一把!

  ……

  春季,氣候轉暖,流域上的季節性積雪融化、河冰解凍或春雨,引起河水上漲,稱春汛。一般來說,春汛只是河水水位上漲,并不會造成其他“顛覆性”的現象。

  然而,一般也只是一般,并不是絕對如此。

  劉益守之所以后知后覺,那是因為他前世的時候,濟水已經不見,變成了黃河。而黃河的舊河道,鬼知道是哪里,它都不知道變過多少次了!

  今年的春汛已經來了,濟水與黃河水位都有肉眼可見的上漲。而劉益守不知道的是,在碻磝城下游的黃河某處,水位上漲后,靜悄悄的分出一條“支流”。

  這條支流里的水,朝著地勢更低的南面而去,與濟水某處河岸地勢較低的地方接上,神奇的將兩條大河連了起來!

  并且,這條溝雖然不是很寬,但還有點深,上面居然可以走船!

  某天夜里,一艘又一艘的兩層樓船,出現在這條河溝。劉益守猜中了開頭,但是沒有猜中結局。他以為有人是想從黃河的某處下船,然后陸路到垣苗城的舊址(位于濟水南岸)。

  然而有人卻想得更周到,利用春汛水位上漲的機會,坐船一步到位!人家準備直接就在歷城邊上下船了!

  在船隊最前頭的那艘樓船上,二樓的圍欄前,有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依靠著,眼前看著遠方映照出來的燈籠火光,似乎想事情想得出神。

  “天不生我邢仲明,萬古兵道如長夜。”

  這個人就是劉益守天天都念叨的邢杲,字仲明。此時此刻,他對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且用兵如神,感覺非常良好。

  甚至還為沒有人能作為自己的對手,而感覺有些憂郁。畢竟,他之前的對手,都太蠢了。

  拉攏河北流民,對付青徐本地人,這種天才主意,誰能想到?

  假意戰敗,誘敵深入后再詐降朝廷,反戈一擊,這種事情誰能辦到?

  利用春汛,兩條大河連通的機會奇襲歷城,抄濟南郡郡兵的后路,誰可以預見到?

  拆掉垣苗城,是北魏朝廷所做的最大失誤!也是他們作繭自縛!

  邢杲不屑的撇撇嘴。

  “世間總有些蠢豬身居高位,錦衣玉食。應該把他們全部拉下來砍頭,你說是不是應該這樣呢?”

  邢杲微笑著轉過身對副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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