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189章 成于喪亂,敗于傲慢
  邢杲瘋了,在泥地里狂奔,毫無形象可言。

  他麾下的大軍,死傷無數,剩下的人,在驚懼之下,直接投降了劉益守派出的搜索隊伍。事后詢問這些人才知道,他們之所以沒有選擇逃走,是因為被山洪和背后隱約的天意給嚇到了。

  連老天都幫忙的人,你沒辦法站在這樣的人對面,特別是那些當兵吃糧的人,更是如此。

  來勢洶洶,發誓要把濟南郡奪到手的邢杲軍,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敗了,敗給了天意,敗給了時勢。

  抓捕俘虜、救援已經坍塌的巨合城中趙貴所部、救援周邊的災民,就花了幾天時間。邢杲很容易就被抓到了,劉益守帶兵返回歷城修整,并派人去濟水北岸的臨濟城通知李元忠等人,可以開始去光州了。

  劉益守不僅派了信使,而且將邢杲本人,也送給對方當“見面禮”。與此同時,他還寫信給洛陽的元子攸。

  在信中,劉益守告訴元子攸,邢杲軍主力經過三戰之后,被大部殲滅。李元忠等人正帶兵去光州和北海等地占地盤,一切盡在掌握!

  為了方便李元忠辦事,所以特意將邢杲送到了對方大營。等青徐徹底平定后,將由李元忠與封隆之帶著邢杲與部分戰俘去洛陽覲見,沒我劉益守啥事了。

  而濟南郡以西的地方,現在仍然在羊侃所部的攻擊范圍,并且此番與邢杲軍“大戰”,損失慘重需要修整,因此劉某人的大軍還不能返回洛陽勤王,必須在歷城修整一段時間。

  最后說請陛下放心,李元忠部驍勇善戰,勤于王事,必能保洛陽平安。

  信送走了,元子攸會怎樣劉益守不知道,不過想來心情會稍微好那么一分,只是李元忠和封隆之的心情估計會比較微妙。

  之前可以合理的打醬油,畢竟軍事行動很危險,邢杲未滅,他們孤軍深入風險也很大,可以拖時間(其實就是等滎陽之戰的結果)說是部隊在修整。

  可現在邢杲都被送到你大營了,他就是個勸開敵方城門的最好工具人。東西都備齊了,你還不動,難道是想造反?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劉益守這“反手一贊”,確實是將李元忠那幫人架在火上烤,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根本就沒得選了。

  而此戰的影響,也慢慢開始發酵,變得深遠悠長起來。

  ……

  春光明媚,歷城一間優雅的別院內,石桌上擺著一疊信件,劉益守和王偉對坐,正在逐個的閱讀從各地包括濟南郡本地而來的信和拜帖。

  “主公這一戰真是神鬼之能,無論敵我,皆為拜服。據邢杲本人的親兵透露,邢杲之所以會在青州起兵,是因為有人蠱惑他說青州有王氣,能興漢,故而邢杲假稱漢王。

  他這個假的漢王,遇到都督這個真漢王,自然就輸了。山崩地裂,那是老天在給他的懲罰,不改你的東西,就不能拿,假王豈能與真王爭鋒?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王偉得意洋洋的說道,劉益守看他臉上似乎寫了忠誠度100要數據溢出,無奈嘆了口氣道:“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不足為信。

  邢杲所敗唯有一點:成于喪亂,敗于傲慢。”

  “喪亂?傲慢?”

  王偉沒明白過來。

  “邢杲能成事,是因為河北喪亂,葛榮把一部分漢人逼到走投無路。他們跟六鎮的鮮卑處不來,又打不過葛榮,所以南下青徐。

  于是邢杲趁勢而起,所有的策略都是討好這些人,所以他能夠成事,威脅到元子攸。”

  劉益守將手里的信件放到桌案上,繼續耐心解釋道:“只是,我和源士康前出勘察地形的時候,就遇到了當地人。這些人一聽說我們的身份,高興得要拉我們去他家里吃飯。為什么呢?因為我們給他分了田,我們也懲罰了濟南郡內作奸犯科的世家中人。

  他們對我們的態度,是真心的歡迎。可如果邢杲來了,你說邢杲會對這些人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打砸搶一條龍唄,如果不搶,怎么能討好河北的部眾呢,畢竟天上又不會掉財帛下來。只有搶了別人手里的,自己手里才會更多,這是恒古不變的道理。

  王偉輕嘆一聲說道:“確實,丘八們可不會給外鄉人講道理。”這年頭鄰近的村子為了爭水源都會組織起來械斗,更何況是對異鄉人?

  “我們走訪了那人的村子,打聽出了巨合城西段這高坡不少消息。有一條讓我很介意,就是這斜度很大的坡,并不是遠古時候就這樣的。

  村里人介紹,那地方幾乎是每逢大雨,這坡都會被河道啃下來一小塊,你知道這說明什么嗎?”

  劉益守笑著問道。

  “如果洪水泛濫,則十有八九會山崩!”

  王偉面色大變。

  劉益守接著問道:“倘若我們在此埋伏,附近的村民發現了以后,會怎么做?如果他們弄清楚我們身份的話?”

  王偉想了想說道:“他們會善意的提醒我們,這里埋伏很危險。”

  “沒錯,就是如此。因為他們知道,如果我們敗了,他們就會失去剛剛好轉的生活,甚至比從前還不如。

  由此可見,倘若邢杲真的愛民如子,到青徐之后善待這里的人,那么,哪怕我把武原河挖斷了,也為難不了他。

  他前期作孽,現在只是連本帶利的還了回去,并不是老天不幫他。”

  其實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劉益守沒有說,也不知道要怎么說。

  邢杲世家大戶出身,天資聰慧,自命不凡。這樣的人,一直都是把底層的民眾當草芥一樣,如同煮豆燃豆萁一樣。

  敵人那邊的草民是豆,自己手下的丘八就是豆萁,對他而言,沒什么區別,都是數字而已。是活是死,都沒有自己的千秋大業重要。

  這樣的人,眼睛只看得到遠方,而看不到腳下。

  好比說一個養尊處優的大老爺,他會關心今天雞蛋幾文錢一個么?他會關注周邊的山川會不會有泥石流么?他會關注在哪個池塘可以撈到更多的魚么?

  不會的,因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有窮人才需要自食其力的上山砍柴,下水摸魚,而世家大老爺,只需要坐享其成罷了。他們并不需要關注這些東西怎么來的。

  所以哪怕濟南郡的世家之人投靠邢杲,他們也沒法提醒邢杲,巨合城西面那個土坡有點危險,下雨就要崩!因為這些人就是典型的何不食肉糜之輩,只有生活在底層的人才會知道,哪里砍柴有危險,哪里容易山崩,哪條河的哪個地段容易淹死人。

  這畢竟跟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早已被印刻在腦子里了,健忘的人早就被環境所淘汰。

  “古人常言: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這句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劉益守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不相干的,王偉默然點頭,揣摩對方此刻說這句話的含義,想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戰之后,不僅是他,劉益守麾下所有人,對這位主帥的看法都有所改變,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此人有天命加身,前途不可限量。

  或可以將其比作斬白蛇后的劉邦,綠昆陽之戰后的劉秀。

  當年劉秀昆陽之戰與王莽新朝對戰,就有隕石落敵營之舊事,還被記錄到正史里。如今劉益守和邢杲對峙的時候,對方所在的山丘(其實不是山丘,但以訛傳訛,真相已經無人關注)崩塌,不戰自敗。

  簡直比當年劉秀的事情還夸張!畢竟無人知曉史書記錄的真偽,但眼前這位的事跡卻是實打實的。

  再加上劉益守也姓劉,這很難讓人不往某個朝代上面去想。

  濟南郡那些世家大戶的態度,更是180度的大轉變,紛紛提出要讓家中得力子弟跟隨大軍一起出動。之前清理“多余田畝”還摳摳搜搜的,一下子又變得極為大方,恨不得把后來侵占的田畝都捐出來!

  因為這些人知道,一旦抱住了劉都督的大腿,那么看這一位被老天眷顧的情況,自己的家族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邢杲都這么不明不白的送了人頭,你難道能比邢杲還猛?

  正當兩人快將石桌上的信函全部看完的時候,源士康走進院子,帶著趙貴和獨孤信二人來了!王偉一看這架勢,悄然站到劉益守身后,低著頭看地面,就當是沒看到他們進院子一樣。

  “二位將軍此來,可是為了山崩的事情?”

  劉益守抬起頭,看著趙貴問道。

  趙貴心虛的偏過頭,言不由衷的說道:“確實如此,我們是為了巨合城西面高坡崩塌的事情來見都督的。”

  “刀劍無眼,山洪無情。趙將軍在巨合城遇到山洪,麾下死傷慘重,我也很是痛心。我已經下令,青徐招募之兵馬,優先補充給趙將軍,并且規模比之前,還多兩千人,趙將軍是覺得我這么處理不公平么?”

  劉益守帶著微笑看著趙貴,后者卻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趙貴連忙拱手,顧不得擦額頭上的冷汗說道:“謝都督,新兵已經入營,正在整訓,一切如常。”

  “此戰獨孤將軍為首功,你為次等功,莫非是趙將軍覺得我這么分配軍功不太公平?”

  劉益守再問,依舊是語氣平靜而溫和。

  他說得不錯,趙貴此次來,就是為了爭一口氣。此戰之后,他已經跟獨孤信鬧翻了。

  這一次,損失慘重的是他,獨孤信部一個人都沒死。

  在巨合城死扛好多天的是他,擔驚受怕的也是他,最后被水淹的還是他。所有的苦都吃了,人也死了,血也流了,汗也流了,為什么是獨孤信部首功?

  “都督用兵如神,在下心服口服。山洪非人力所能控制,我部傷亡,也不是都督所愿。

  可是,末將此番浴血奮戰,于情于理,軍中有誰能比?都督為何不讓我部為首功?這不是在下為自己爭功,而是在為死去的部曲爭一口氣!”

  趙貴言之鑿鑿的說道。

  這么講其實也沒錯,只是,戰場上,戰功多少就是看誰死的人多?

  似乎也沒這樣的道理。

  劉益守看了看源士康,對他說道:“當時你在獨孤將軍身邊,都說說吧,那邊情況如何,畢竟我也不知道當時怎么樣,洪水來的時候還在臥房里,也沒有下令要如何如何。”

  源士康看了看獨孤信,又看了看趙貴,拱手說道:“當夜暴雨傾盆。我問獨孤將軍要不要掘開攔河的堤壩放水,獨孤將軍說這樣的暴雨,只怕近期就這一次了,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所以下令讓人開壩放水。

  趙將軍麾下部曲的死傷,我們也很痛心,但慈不掌兵這個道理,趙將軍也是帶兵之人,自然是明白的。不管是劉都督也好,獨孤將軍也好,他們都不可能預料到洪水會沖毀巨合城。

  若是讓時間再倒回去一次,恐怕獨孤將軍還是會這么選擇。可以說沒有這次當機立斷,現在鹿死誰手,都還很難說。

  所以這次首功,不是獨孤將軍率部攔河,而是在暴雨之夜能當機立斷。末將認為,大都督的軍功安排很合理,并無不妥。”

  源士康的話,分量很重,說得趙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幾乎找不出話來反駁。

  “都督,此番趙將軍勞苦功高,末將覺得自己首功確實不太合適。”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獨孤信拱手行禮說道:“請都督重新分配軍功。”

  “所謂軍功,就是看誰的功勞更大!如果誰傷亡慘重誰就有道理,那將來我麾下將士,豈不是會血流成河?各部主將,豈不是會將部曲當做是賺取軍功的籌碼?此風斷不可長!

  源士康說得不錯,獨孤信暴雨之夜判斷準確,處置果斷,當為首功,毫無疑問。趙貴和麾下部曲死守巨合城不失,浴血奮戰,為次功,其余各部無功勞。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諸位無須再議了。”

  這話有理有據,趙貴悶了半天,最后拱手行了一禮,扭頭就走。獨孤信尷尬的想追上去說兩句,又覺得對方似乎并不會理睬自己,這才站在原地悠長一嘆。

  “獨孤將軍此戰表現甚佳,趙貴部增加了兩千人編制,那也給獨孤將軍增加兩千人編制,補充青徐所招募之新軍吧。”

  劉益守勉勵道,獨孤信大喜,拜謝而去。源士康也離開院子守在門口。

  等他們都走了以后,王偉這才滿臉疑惑問道:“主公,你這二桃殺三士的計策,會不會太明顯了?”

  “二桃殺三士?”

  劉益守微微一愣道:“沒有吧,我這處事公允,哪里像是在挑撥離間?”

  王偉秒懂,微微點頭笑道:“沒有沒有,是在下多想了,都督斷然沒有這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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