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372章 人算不如天算
  毛喜對時局把握很有心得,他代劉益守寫的信,送到盤踞在司州的曹氏那邊,曹皎二話沒說,全盤接受了對方的建議,主動上表朝廷,希望中樞能將曹義宗換回。

  畢竟,這位大爺已經六十多歲了,曹景宗過世到現在都已經三十多年,曹氏希望能讓曹義宗安全回歸梁國,也算是某種程度的落葉歸根。誰都知道,這位大爺也沒幾年好活了。

  曹義宗出兵懸瓠,名義上是為了梁國的江山,現在曹氏又打親情牌,蕭衍實在是不好拒絕。如果此番不理睬,將來邊鎮有事,誰又會挺身而出呢?不理不睬會寒了很多人的心。

  再者曹景宗乃是從龍之臣,他們家的事情,蕭衍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于是新的議題便如毛喜預料的那樣攤開在蕭衍和建康中樞的面前:到底派誰去比較好?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統轄之地與淮州只隔了一個州的劉益守離得最近,而且實力異常強大,足以震懾辛纂!

  很快,建康中樞的政令下達:劉益守派兵前往淮州,屯兵光城郡(河南橫川縣附近),準備攻打懸瓠。

  當然,出兵只是姿態,只是對外宣稱的,蕭衍也要臉,當然不能說派人去是接曹義宗回來。

  而劉益守另收到密旨:換回曹義宗即可退兵,不必戀戰。

  接到建康朝廷傳來的公文后,劉益守宣布休沐三天,除了必要的政務外,其余的事情全部放下,別說是出兵了,就連軍糧的調配也沒有,如同過節。

  這天趁著休沐,劉益守在壽陽以北八公山腳下的淝水岸邊垂釣,陳元康與王偉都在壽陽城公干沒有跟來,而毛喜、斛律羨等年輕一輩的則是一同跟隨前往。

  毛喜看了看自己竹簍里全是釣到的魚,又隱約看到劉益守身邊的竹簍里空空如也,心里琢磨著是不是要“放水”,以免自家老板臉上太難看了。

  “當年謝安叔侄,憑借著淝水地利,還有悍勇的北府兵,擊潰了躊躇滿志的苻堅,為晉國續命數十年。”

  劉益守看著并不寬闊的淝水,心生感慨。

  “都督如今兵精糧足,不比當年北府兵差。”

  毛喜恭維道。

  “罷了,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如今天子不姓司馬,我亦不是謝安。”一如既往的釣不到魚,劉益守已經麻了。

  “都督,朝廷命我等出兵懸瓠,為何您按兵不動呢?我們不是一直在謀劃這個么?”

  毛喜有些好奇的問道。

  “天子給了我淮州刺史的官職么?”

  劉益守笑著反問道,并未回答對方的問題。

  淮州是北面從河南入侵南面的必經之路,淮州防務非同小可。

  “那個,屬下看公文里沒有說。”毛喜訕訕說道。

  “這不就對了嘛,朝廷連個刺史的官職都不肯給我,既然曹義宗家里人不著急,我就更加不著急了。先把他們晾著吧。”

  劉益守擺擺手說道,聽得毛喜一愣一愣的。

  這踏馬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

  雖然是駙馬,可是這位劉都督絲毫沒把蕭衍當回事,只要是無利可圖的,那就當沒有聽說過。

  “來了來了來了!”

  劉益守的釣竿猛的一沉,似乎有魚咬鉤,而且還是條大魚。

  “啪!”

  魚太大,脫鉤了。劉益守拉起空空如也的竹竿,上面的魚鉤都不見了。好不容易沒讓魚跑路,結果因為魚太大,釣魚的線都被折騰斷了。

  “都督可真是釣了條大魚啊。”身后的斛律羨贊嘆道。

  可惜馬屁拍到馬腿上,劉益守無奈嘆息道:“罷了,你去林子里射個兔子什么的吧。”

  斛律羨離開后,劉益守側過頭問毛喜道:“你以為這次要如何應對為好?”

  蕭衍的意思是換回曹義宗就行了。但劉益守想要的顯然不是把那個糟老頭子曹義宗換回來。

  “前朝時,懸瓠本來在魏國的控制當中,但自六鎮喪亂以來,梁國的邊境向北推移,如今懸瓠所在州郡,如同鐵釘,鑲嵌在梁國邊境線上。

  天予不取,必遭其咎。都督此番出兵,必要奪懸瓠而歸。有此地在,向北可威脅潁川,向南亦可退守淮州。

  再有,若是攻懸瓠,魏國必遣將來救,都督亦是要做好準備與之爭斗。”

  毛喜對北方的情況不熟,但是劉益守知道,一旦懸瓠失守,潁川亦是難保,絕對會挑動高歡那脆弱的神經。所以對方亦是會從鄴城派遣主力部隊前來救援。

  這樣的話,等于是將事情鬧大。蕭衍大概也是有鑒于此,所以希望控制戰爭規模,能換回曹義宗就行。所有的政治軍事行動,威壓也好,利誘也罷,都是圍繞著“換人”而去的。

  這就是蕭衍與劉益守在此事上的根本分歧。劉益守現在的身份是梁國邊鎮大員,他當然不怕事情鬧大,反正天塌了有蕭衍頂著!

  “之前遇到的都是些土雞瓦犬,正好這次練練兵。”

  劉益守看著眼前的淝水,稍微有些理解當年謝安是何樣心情了。人生就是這樣,常常會遇到很多不喜歡,很難辦,卻又不得不去辦,甚至還要努力去辦好的事情。

  背靠梁國固然是不必像高歡他們那樣去拼死拼活的廝殺,但如同溫水煮青蛙一樣,時間久了,你也被那些庸碌之輩所同化了。

  蕭衍此番想的竟然只是把曹義宗換回來就行,這是何等的不思進取啊!

  正在這時,身后一個輕柔的腳步慢慢靠近,然后一雙柔軟的小手蒙住了劉益守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

  那人故意憋著聲音問道。

  “Mary?Sunny?還是Ivory?”

  劉益守臉上掛著微笑問道。

  “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全都是些沒聽過的。”

  那人坐到劉益守身邊,居然是羊姜。今年她生下一子,現在也是做母親的人了,不過性格依然和以往一樣很跳脫。

  “你怎么來了啊。”

  劉益守好奇問道,羊姜現在應該在壽陽城。

  “誒?你不知道嗎,今天是你的生辰啊。賈娘子讓我叫你回去吃飯。”

  羊姜用手輕輕敲了敲劉益守的頭說道。

  “是這樣么?你怎么知道的啊。”

  劉益守滿臉古怪,他連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都不太記得了。

  “王偉說的啊。”

  羊姜面不改色的說道。劉益守想起來了,自己這樣無父無母的查不到也就罷了,要是連生辰也沒有,那就太假了,于是就跟王偉他們隨便編了一個,對外宣稱就是如此。

  這個生日是編得如此草率,以至于劉益守自己都不記得了,就好比去銀行開卡的時候隨手寫下一段數字當密碼,當時可能記得,但一定沒兩天就會忘記。

  “罷了,就當是今天吧,你來釣魚,我在旁邊看著。”劉益守將魚線上重新掛一個魚鉤,把竹竿遞給羊姜。

  毛喜目不斜視,不去看劉益守和羊姜二人咬耳朵說話。他明白,這位是羊侃的女兒,想來以后如果兵臨建康,圍困臺城,羊侃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給劉益守開門。

  又或者他會被懷疑而遭遇查辦。反正,對于劉益守來說,羊侃這個能打的直閣將軍,已經廢了,甚至還會當帶路黨。

  以小見大,劉益守這個人還真是心機深沉啊!

  毛喜有點理解為什么劉益守麾下眾人對他都是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要干什么干什么的姿態了。沒一個人是傻子,很多事情,都是看破不說破。

  劉益守將來只要給羊侃寫封信,說以后會立羊侃的外孫為太子,到時候會發生什么,簡直不需要多想。

  “你們家先祖羊祜,當年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

  閑著沒事,劉益守干脆說起了泰山羊氏的典故起來。

  “什么話啊?”羊姜一臉迷惑。

  “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故有當斷不斷。這話就是你家先祖羊祜說過的。人生在世不稱意,十件事里面有一件隨心,那就已經很好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說的就是這個。”

  “要是你都不滿意,那天下就沒有滿意的人了。”

  羊姜沒好氣的說道,正在這時,魚兒上鉤。她用力一提,一條小臂長度的大魚就被拉了起來。

  果然,只有劉益守釣不到魚么……毛喜看著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

  ……

  懸瓠城歷史悠久,筑城極早,酈道元《水經注》曾有記載:“汝水東逕懸瓠城北,形若垂瓠,故取其名。”

  自東晉以來,懸瓠一直是州、郡、府、縣治所所在地。此地既能北進汴洛,又可南下荊楚,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鎮守懸瓠的辛纂,實際上卻并非高歡嫡系。這天,辛纂收到了劉益守寫的親筆信,希望辛纂能夠將曹義宗釋放,兩國罷兵。

  當然,這封信只是投石問路,沒有哪個人會因為空口白牙的一封信就把手里的籌碼放走的。

  然而,辛纂所面對的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他無法放人,因為曹義宗已經死了!

  沒錯,曹義宗被俘的時候本來就受了箭傷,被關押以后又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然后本身年紀又很大,六十多一老頭而已,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所以現在有個問題擺在眼前,似乎“低成本”平息此事的路被堵死了!

  把曹義宗放回去,應該可以讓梁國那邊罷兵。只是現在曹義宗死了,鬼知道這位是不是被辛纂折磨死的?

  就算辛纂渾身都長了嘴巴,恐怕也說不清這件事。既然說不清,那索性就不要說了。

  懸瓠城的簽押房內,辛纂向他的行臺郎中李廣(此李廣并非西漢李廣)詢問道:“劉益守此人這些年聲名鵲起,驍勇善戰,曾經擊敗費穆、羊侃、爾朱榮等人,聞名北方。此番他若來攻,為之奈何?”

  懸瓠地位很重要,然而這里卻并非什么難以攻克的天險,依然是需要有援兵才能守住,否則被攻克只是時間問題。

  詐降的套路已經用過一次,第二次再用,只怕不太靈光了。

  “為今之計,只有向高王求援。”

  李廣拱手說道。

  這真是一句大實話。

  辛纂摸著長須,沉吟不語。如今他的地位等于是聽調不聽宣,名義上投靠高歡而已。要是向高歡求救,事成之后,勢必會淪為對方控制之下的屬臣。

  “如今高王正在出兵征討爾朱榮,可有余力支援我們?再者我與六鎮之輩素無往來,他們就算來,難道也肯傾心支援么?”

  辛纂問了兩個直擊靈魂的問題。

  “都督,如今高王麾下主力,盡在晉州。然而李元忠、封隆之等人,依然坐鎮河北并未輕動。或可求高王派封隆之等人率兵南下,以解懸瓠之危局。”

  李廣拱手說道。

  “這樣,你下令讓人把曹義宗的尸體處理了,頭砍下來懸掛懸瓠城頭,以示決心。高王得知此事后,定然不會懷疑我等有投靠蕭衍之心。”

  辛纂緊握拳頭說道。

  李廣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把曹氏往死里得罪,將來劉益守若是出兵懸瓠,曹氏一定會配合劉益守保證后勤。可是不這么做,高歡就不明白辛纂的心思,到時候援兵磨蹭一下,會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

  兩害相權取其輕,曹義宗既然已經死了,那么無論怎么服軟,曹氏和梁國都會把辛纂這幫人當做打臉的仇人看待。

  這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李廣嘆息一聲道:“都督退出懸瓠,以潁川為根基亦是可行。將懸瓠之民遷出,于潁川屯田,這懸瓠城就如同雞肋,得之無用。

  今都督屯兵懸瓠,此城于梁國,仿佛瘡在肉中,非挖不可。劉益守此戰于情于理都志在必得,都督何苦要直面其鋒芒?”

  懸瓠是很重要,但是沒有小命重要,沒必要在這里跟梁國的兵馬死磕,尤其是出兵的那個人還是劉益守!

  “我意已決,無須多言。”

  辛纂面色堅定的說道。如果他是個軟柿子,當初曹義宗來討要懸瓠的時候,就順手讓給對方了,何苦來一招詐降,把事情往大了去鬧呢。

  “如此,那在下便去準備。”

  李廣嘆息一聲,拱手告退。

  ……

  這天,蕭衍正在同泰寺金佛閣里跟一些外地來建康的僧人在辯論,忽然朱異來找,蕭衍十分不高興的將僧人們遣散,然后板著臉問道:“有什么事情你自己不能拿主意的,要來詢問朕?”

  “回陛下,辛纂將曹義宗砍頭,并懸掛城頭,以示決心要與梁軍決一死戰。”

  有這種事?

  蕭衍感覺被人瘋狂打臉,他可是答應過曹皎,信誓旦旦要把曹義宗換回來的。

  “劉益守呢,為何還不出兵?”

  蕭衍冷著臉問道。

  “呃,他大概是在等淮州刺史的任命。”朱異訕訕說道。

  這是他猜的,但從劉益守目前吊兒郎當的態度看,原因顯然是這樣。

  “給他給他給他!朕只要將辛纂押解到建康,問問他為什么要殺曹義宗!”

  蕭衍生氣的說道,他已經很久沒動怒過了,尤其是被區區一個魏國邊鎮的刺史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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