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479章 滿懷惡意的一座城
  站在新建好的玉壁城最高處往下眺望,東面的外側皆是深谷,韋孝寬不由得心中打了個突。

  這座城建在兩處臨近的高臺上,分為東西兩城。中間連接兩座城池的那部分正好堵住高臺之間的豁口,大路上的人只能通過城門以后,才能穿過要道。

  但兩座城池的守軍卻可以互相支援,不必擔心被分割包圍。

  更妙的是,東西兩處高臺的外圍,皆是深谷,使得敵軍無法使用包圍合圍的戰術從四面攻城,只能老老實實的從玉壁城外圍不多的平地上想辦法。

  這樣就使得守軍可以集中兵力防御一面甚至是一處。

  在因地制宜的原則下,韋孝寬和眾多筑城的工匠們商議許久之后才想出來了一個比較妥帖的方案。

  玉壁城的建筑布局,和一般的城池在城墻的建筑布局很不一樣。

  因為工期很緊,所以在設計的時候,它的城墻并不是四面并建,而只是在需要筑墻的地方修筑。

  城的北、東、西大部分緊臨深溝,斷崖高達十多丈,北面還有汾水經過,韋孝寬是希望借天然的土崖為“城墻”,來阻斷敵人的進攻。

  十多丈的高度,說實話這年代沒有飛機大炮起重機,攻城的軍隊確實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北面東側伸出去的那塊舌狀臺地則與城主體相連,這是玉壁城地勢的最大薄弱環節,此地形勢突兀,需要重點防守。

  因此韋孝寬命人在此建了額外的墩臺和城墻,墩臺是用來駐兵瞭望和預警的,守軍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布置在北面東側。

  城的南面與峨嵋塬主體相接,地勢平坦,進出方便,所以土方工程基本都是建在此處。韋孝寬命人在玉壁城的南面建有城墻、馬面(古代城墻“凸”字型的外伸結構)。

  南墻西側也有一塊平整的臺地,墻體經過臺地時還特意向北折了一下,然后與城西的溝壑相連,形成了一個完善而封閉的工事。

  這樣的設計可使位于這塊臺地上的高歡軍同時遭受南、西兩個方向的打擊,布局異常巧妙。

  限于地形和防守壓力,玉壁城只在南面開了一個城門,其他三面皆無城門。

  玉壁城的厲害之處不在于建設,而在于利用地形。這是一座天然的城池,只要在此地稍微搭建一下,就能徹底堵死平陽高歡軍南下的腳步。

  “劉益守確實厲害啊。”

  韋孝寬輕嘆一聲,他是心高氣傲之人,不會輕易承認誰比自己更強。但劉益守寫封信就能點出此地為要害,不得不說,這種能力是很可怕的。

  玉壁城,只怕能攔得住高歡,卻未必能攔得住劉益守。

  兩軍交戰的這一天雖然很遙遠,但韋孝寬認為,高歡恐怕不是劉益守的對手,將來自己這幫人遲早會跟劉益守對上的。到了那一天,究竟鹿死誰手呢?

  韋孝寬想得很多,很遠,甚至細思極恐。

  “韋將軍,蘇先生來了,還帶來了大批糧草。運糧的車隊已經在城門口了。”

  一個親兵在韋孝寬身后稟告道。

  “當真?”

  韋孝寬轉過身來,一臉驚喜的問道。

  “將軍隨我來便是,車隊就在城門口。”

  這位親兵臉上的笑容也是止不住,誰都知道關中缺糧,如今蘇綽帶著車隊來送糧,簡直是雪中送炭。

  韋孝寬來到南面的城門外,就看到運糧的車隊一眼望不到頭。數量之多遠超他的預計。

  他將蘇綽拉到一邊,環顧四周發現沒人注意這里,韋孝寬壓低聲音問道:“蘇先生,車里裝的真是糧草么?不會是土石吧?”

  老硬幣為了穩定軍心,自然是干得出這樣的事情來。

  賊看誰都像賊,韋孝寬很難相信蘇綽能變出糧食來,更有可能是一種騙術。

  當年曹操不也有“望梅止渴”的套路么,看到這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隊,韋孝寬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韋將軍說笑了,我軍將士辛苦守城,蘇某何苦戲弄你們呢?這些糧草都是從河東大族那里借來的,若是其中有沙土,那蘇某倒是真要再回去一趟跟那些人講講道理了。”

  蘇綽微笑說道,看起來自信滿滿的樣子。

  “如此便好。”

  韋孝寬松了口氣,自己最擔心的一件事沒有成為現實,可喜可賀。不過問題又來了,那些河東大族冥頑不靈也不是一兩天了,對方真就那么聽話蘇綽說什么就是什么嗎?

  想想也不太可能啊!

  “蘇先生,裴氏、王氏、薛氏這些大族,他們何以會乖乖交出部分糧草呢?”

  韋孝寬滿臉疑惑的問道。

  他從來都是相信人性本惡,天上不會掉餡餅。

  “韋將軍,我們和高歡爭斗,無論最后是誰贏,剩下的那個人,終究都會對河東大族要更客氣些,不是么?”

  蘇綽笑瞇瞇的說道,這回韋孝寬可算是服氣了,心放回了肚子里。

  河東大族坐山觀虎斗,無論是高歡退走,還是賀拔岳退走,留下的那一方,都必然要放低姿態,去爭取本地人的支持。

  兩邊打得越狠,河東大族到時候能夠開的條件就越高,這是個很淺顯易懂的道理。

  之前之所以不愿意提供糧草,那是因為當時根本就沒有玉壁城,賀拔岳跟高歡爭奪河東必輸無疑!

  注定失敗的人,是沒有資格開口提條件的!

  如果有一邊明擺著會輸,那么支持輸家就必須要想想后果,贏家到時候可是會秋后算賬的!

  試問如果賭博的時候知道押某一方必輸無疑,那么賭徒還會下場賭博么?

  這是很淺顯的迷局,卻只有智者可以看破。

  “蘇先生大才,在下遠不及也!”

  韋孝寬恭敬的對著蘇綽深深一拜,心悅誠服的說道。事情肯定不會像蘇綽說得那樣簡單,應該是這一位的智謀與口才說服了河東世家入局。

  蘇綽坦然的受了這一禮,隨即握住韋孝寬的雙手說道:“若是韋將軍守不住玉壁城,咱們的日子可就真難過了。如今糧草也補給到位,還請韋將軍勉力為之!”

  “請蘇先生放心,韋某必定竭盡全力,死守玉壁。”

  韋孝寬斬釘截鐵的說道。

  雖然這座城還未完善。

  雖然麾下這支軍隊還未在此嚴密布防。

  雖然不知道高歡會用什么辦法來攻城。

  但他一定要守住玉壁。

  因為如果守不住,或許關中也守不住了!

  “那蘇某這就告辭了。有消息說高歡已經帶著大隊兵馬前來晉州,韋將軍應該能猜到高歡此舉究竟是為了什么。

  請將軍完善城防,一刻都不要停下來。高歡絕對不是沖著爾朱榮去的。”

  蘇綽肅然說道。

  這個道理連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謀士都明白,鎮守玉壁的韋孝寬又如何會不明白呢。只是明不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守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韋孝寬苦笑道:“蘇先生說的極是,也請主公在關中做好準備。常言道久守必失,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玉壁城這里,蘇先生回長安后一定要好好勸說下主公,務必做好反擊的準備。”

  他只能這么說了,一旦大戰開啟,韋孝寬便要鼓舞士氣,自然要說賀拔岳隨時都能救援玉壁。要不然守軍絕望之下,開城投降也是稀疏平常的事。韋孝寬可不敢賭此戰就真能眾志成城。

  人一旦沒有希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千萬不可高估了人性。

  等蘇綽走后,韋孝寬這才回到簽押房,查看玉壁城的城防圖。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了。

  ……

  建康宮的東齋,目前是蕭歡的御書房。每天蕭歡就在這里辦公。雖說是辦公,其實也不過是隨意看看朝堂內外有什么大事發生,日子過得很清閑。

  蕭歡沒什么野心,也知道胳膊肘擰不過大腿。劉益守對他很尊敬,也沒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目前梁國大定,蕭歡也懶得折騰,覺得目前過得還是很不錯的。

  這天,劉益守終于帶著大軍班師回朝。

  青徐大捷,擊退魏軍,斬獲俘獲萬余,輜重無算。這個戰績已經可以了,或者說現在的梁國,那真是要劉益守出馬才玩得轉。

  劉益守不出兵青徐,梁軍就一直跟魏軍對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要是劉益守不支持蕭歡,那建康這個朝廷從上到下洗牌,真是分分鐘的事情。

  很多人都明白的道理,蕭歡自然也是明白的。

  東齋的書房里,閑雜人等都已經被屏退,蕭歡與劉益守對坐在書桉兩旁飲茶。這種茶不加姜末等物,喝起來清澹回甘,已經在建康權貴圈子里面流行起來了。

  “姑父此番出征,一切還順利吧?”

  蕭歡小心翼翼的問道。

  劉益守雖然沒有劍履上殿,入朝不趨,但很多時候是居移氣養移體,人到了什么身份就有怎樣的氣場。要是不刻意去偽裝,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也讓蕭歡有些心季。

  “陛下不必客氣,微臣為國建功,乃是分內之事。如今宇文泰帶兵南下永嘉郡等地征討豪酋,將這些地方納入國家版圖。將來梁國必定會越來越好的,請陛下不用擔憂。”

  劉益守很是自在的給蕭歡倒茶,一點間隙隔閡也看不出來。

  蕭歡松了口氣,有時候真是要佩服劉益守的心氣涵養。他原本料想對方得勢后一定會飛揚跋扈,把蕭氏宗室趕盡殺絕。不過事情的發展好像跟自己料想的不太一樣。

  以己度人,蕭歡覺得自己遠不如劉益守。

  “姑父真是太辛苦了。”

  蕭歡感慨說道。

  “是很辛苦啊。”

  劉益守也嘆了口氣,看著蕭歡誠懇說道:“陛下,雖然微臣不喜歡用惡人的心思去揣度他人,但有些話,真是不得不說。”

  “姑父請講。”

  蕭歡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陛下那幾位叔叔,貴為藩王。他們狼狽的退回封地,哪怕改了就藩的地點,實力也都還在。他們對于陛下,一直是面不服心更不服。

  將來國家安定了,削藩是勢在必行的,到時候陛下可能還真要下狠心頒布削藩的圣旨。”

  劉益守對蕭歡說了一個明擺著的事實。

  當初蕭衍遇刺,梁國藩王內亂。之所以可以讓各地紛爭迅速平息下來,一方面是劉益守麾下兵強馬壯,震懾能力出色。另外一方面,則是劉益守采取懷柔的姿態,赦免了當初那些造反的藩王。

  此舉跟沛公封雍齒異曲同工。

  連帶頭造反的藩王都可以赦免,那其他人又怎么會鐵了心的一路造反到黑呢?

  當初很多人都認為劉益守是心慈手軟,但后續的發展卻告訴那些人:玩政治,他們都是嫩嫩的小雞,給劉益守提鞋都不配。

  先讓國家安定,然后再利用各種手段,以套路去爭取時間,用時間來推動改革,利用改革的機會來攝取更多的權力。

  劉益守的思路其實一直都是非常明確的,不過是很多人利令智昏根本看不出來罷了。

  留著那些藩王,蕭歡就會心有惴惴,擔心自己哪天被那些叔叔們削死。蕭歡的“識時務”,不是因為他很老實,而是目前的局勢,逼得他不得不這樣。

  果然,聽到這話,蕭歡有些緊張的皺了皺眉問道:“那姑父有何對策?”

  “先帝在位時,頒布了很多均田之策,如今都已名存實亡。世家大戶占田無數,吃得腦滿腸肥卻又不肯為國家出力。

  微臣欲推新的《占山格》,先不均田,而是將那些山林湖澤分配下來,無論是自耕農還是佃戶,均可享有,每年向國家交少量錢或者少量服徭役即可。

  再以此來推行新的兵制,以招募勇壯,訓練精兵,待國家府庫充盈時北伐,然后削藩。”

  劉益守從懷里拿出一本冊子,放在桌桉上,對著蕭歡深深一拜。

  “北伐?不可不可!姑父萬萬不可北伐!若是北伐失敗,朕那些叔叔們就要起兵造反了!”

  蕭歡嚇得大驚失色,口不擇言的說道。

  ……

  經過長時間的趕路,高歡來到壺關城,又馬不停蹄的帶著精兵來到平陽郡,從平陽出發,來到汾水北岸,就看到河對岸的某個豁口處,建起了一座巍峨又土里土氣的大城。

  這天,高歡帶著段韶等親信偷偷渡河偵查,來到玉壁城跟前,仰望這座“高不可攀”的城池。

  “出主意在此地修城的人,可真是該殺啊!”

  觀察了半天,高歡憋出這樣一句話來,讓身后的段韶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要怎么說才好。

  段韶在心中瘋狂吐槽,他早就勸高歡以最快的速度來玉壁,趁著城池還沒修好,一擊而下,什么問題都沒有了。

  可高歡偏偏要等糧草,要整訓軍隊,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結果可好,自己這邊是準備好了,然而敵方也把城池建好了,這種事情,誰對誰錯哪里說得清呢?

  “高王,此地易守難攻,確實不好對付。不如在汾水對岸土丘上建城,與之遙相對望。如此便可以在城內囤積輜重,打造器械,長時間相持不落下風。”

  段韶開口建議道。

  聽了這話,高歡眼睛一亮,微微點頭道:“此計甚好,這件事就交由你來辦吧。”

  他用力的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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