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541章 誰是內鬼?
  因為高澄的意外暴斃,高歡期許甚大的秋狩戛然而止。接下來的除了各回各家外,就是辦喪事吃席一條龍。

  靈堂上真哭的假哭的都有,人間百態一覽無余。下葬后蓋棺定論,高澄充滿爭議的一生,以一種極為屈辱的方式畫上了句號。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高澄雙腿一蹬什么都不必去管,可他留下的一大堆爛攤子,卻需要人來收拾。

  喪事雖然辦完了,可魏國的政治風暴卻才剛剛開始!

  霸府的書房里,頭發幾乎是一夜間全白的高歡,看上去老了十歲不止。油燈前,他枯坐著好似木偶一般,動也不動。

  壓在鎮紙下的一大堆文書,似乎很久都沒有翻動過了。

  此刻高歡腦子里出現了當年洛陽永寧寺大火的情景,一個又一個的美婦人倒在血泊之中,然后被大火吞噬,燒成灰盡。

  她們也曾哀求自己求放過,但自己那時候卻毫無憐憫的將那些婦人們全部殺死,只因為擔心東窗事發后無法收拾局面。

  如果時間再來一次,他還會這么做么?

  恐怕還是會的。

  想到這里,高歡內心一陣陣的惆悵。

  “當年劉益守婦人之仁,莫非是擔心將來遭到報應么?可若是有報應,應在我身上就可以了,何苦應在阿澄身上?”

  高歡長嘆一聲,深恨之前收了錢卻沒有將蘭京交還給劉益守。來自死敵的善意,自己沒有接受,果然就遭到了現實的鞭撻。

  “惜哉阿澄,痛哉阿澄!”

  高歡捶首頓足,悔之晚矣。

  正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敲響,高歡整理了一下衣衫,平靜應聲道:“進來吧。”

  “事情查清楚了么?”

  一看到進來的是段韶,高歡面色一緊問道。

  “回高王,基本上查清楚了。”

  段韶微微點頭說道。

  基本上查清楚了,也就是說還有些沒有完全查清楚。

  “嗯,你從頭開始說吧。”

  高歡壓住心中的悲痛說道。

  “李希宗這次帶來的女子不是他女兒李祖猗,而是李氏另一支的女子,名叫李昌儀,與李祖猗年紀相彷。”

  這個消息高歡之前就知道了,只是沒有點破當面打李希宗的臉。

  他有些不悅的皺眉責問道:“就查到這點東西么?”

  “世子之前與府里蒼頭薛豐洛等人商議在秋狩時……計劃潛入李祖猗所在軍帳,并為此賄賂軍中參與巡營的將校,讓他們提供便利。”

  段韶硬生生將“強奸”兩個字忍住了沒說,畢竟死者為大。

  就算高澄想強奸別家女子,高歡也不認為這是什么大問題,從他處理高澄與鄭大車通奸之事就已然表現得很明白了。

  “繼續說。”

  高歡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心中一陣絞痛。那些事情他其實也知道,只是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裝作不知道,沒想到就真的出了大事。

  “世子行事不密,對蘭京疏于防范,讓對方得知了全部計劃。屬下猜測蘭京是將計就計,進入樹林第一晚就折返回營地并潛藏起來了。只是,他躲在那里卻不好說。”

  段韶硬著頭皮說道。

  “那你到底是在查什么!”

  高歡咆孝著將手邊的鎮紙丟了過去,砸到地上一聲巨響。他沒有對著段韶去扔,段韶亦是一動不動沒有躲閃。

  整件事最大的一個破綻,就是第一晚的時候,蘭京到底在哪里!他一定躲在營地里,不過問題只在于究竟是哪個軍帳,是誰在給蘭京打掩護!

  也就是說,參與秋狩的所有人當中,必定有一個是想高澄死的,或者說是想掩護蘭京跑路的!

  高歡讓段韶調查,不就是為了查這件事么?

  至于為什么段韶不肯查,或者說不肯說,也正是高歡不愿意讓其他人去查的主要原因。

  次子高洋,嫌疑最大!所謂疏不間親,哪個外人會去細查這樣的事情?

  所有證據,都指向高洋,第一晚的時候,蘭京隱藏在高洋那里的可能性極大!就算刺殺高澄的事情不是高洋策劃的,他也很可能是包庇蘭京的間接罪人!

  蘭京曾經是高洋的奴仆,后被轉到高澄那邊,在那之前,蘭京會不會已經被高洋收買?

  以高洋手里的資源,弄清楚高澄的動靜與布置易如反掌。否則蘭京一個奴仆,如何能把握時機那么準確?

  為什么蘭京剛剛跑出來,高洋就帶著大隊人馬趕到了,他又不是全知全能的。除了這件事是他策劃的,還有第二種說法么?

  更詭異的是,被高澄折辱千百次不自盡的蘭京,殺了高澄后逃走時見到高洋就自盡了?你敢信這是個處心積慮要逃跑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么?

  更別提自盡前蘭京還對高洋抱拳行禮!

  高歡現在根本沒精力去跟李希宗扯皮,他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家里老二殺了老大!

  “高王,李希宗不帶女兒前來,也有嫌疑。”

  段韶補了一句,卻是見高歡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繼續說類似的話了。

  李希宗只是擔心帶李祖猗來,導致她被高澄強奸罷了。后面發生的事情證明李希宗的擔憂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這種丟臉的事情,高歡怎么好意思擺在明處去說?

  “阿洋為什么會出現在哪里,查清楚了么?”

  高歡沉聲問道。

  “二公子的侍從趙彥深說,二公子是去捉奸的。”

  段韶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心中暗恨高澄這家伙死了都不消停。

  “有點意思啊,本王倒是小看他了。”

  高歡嘆息說道,心中已經信了七分。

  高洋會出現在那里,確實很古怪,但高歡覺得他應該是與蘭京關系不大,如果這件事不是他策劃的話。

  高歡之前就認為極有可能是高洋為了爭奪世子之位,故意要讓高澄丟一個大臉!

  秋狩這個節骨眼去強奸世家嫡女……怎么看怎么沒有德行,將來怎么號令天下?

  不得不說,高洋的切入點很毒辣,也應該很有效。雖然未必會讓高澄失去世子之位,但讓那一位難過一段時間還是很有可能的。

  “依你之見,趙彥深的話可信么?”

  高歡目光灼灼的看著段韶詢問道。

  “回高王,其實二公子那邊的交代可不可信,關鍵要看蘭京在秋狩第一夜的時候,是在哪個帳篷過夜的!

  如果是在二公子的軍帳內過夜的,那他就是整件事的策劃者。如果不是,那么就如同趙彥深所說,二公子只是為了給世子一個難堪而已,犯不著做那些無用的事情。”

  段韶額頭上冒出冷汗,頂著高歡的壓力把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有點道理,只不過,這次秋狩,幾乎每個人都是拖家帶口的,軍帳里多個人,又豈會毫無風聲?”

  高歡有些疑惑的問道。

  其實他早就暗地里查過了,高洋身邊那么多奴仆,自然不可能眾奴仆眾口一詞的一齊否認見過蘭京。

  也就是說高洋應該是沒有嫌疑去刺殺高澄的。

  至于他沒有窩藏蘭京的嫌疑,并不能完全排除,所以還沒有實證來證明他沒有策劃這場刺殺。

  “回高王,可以把霸府的奴仆都集中起來互相檢舉,或有收獲。”

  段韶心虛的說道。

  “下去吧,這件事你不必查了,我讓劉桃枝去處理吧。”

  高歡擺擺手,讓段韶退下。

  “喏。”

  段韶恭敬退下后,順手關上了書房門。

  等他走后,高歡心中忽然涌起一個疑問來。

  那些參與秋狩的人,特別是河北世家之人基本上都是攜家帶口;

  但很多組織秋狩的親信官員卻不是。

  這些人都是單獨的營帳,而且只要不招呼親兵進來,基本上不可能有人進入,更不可能在里面翻箱倒柜的找人。

  比如說孫騰。

  比如說婁昭。

  比如說……段韶本人!

  難道內鬼就在這些人里面么?

  高歡感覺一股涼氣從嵴梁骨直沖天靈蓋。

  他越想越是覺得段韶之流的親信主將們嫌疑很大,因為謀士群體,幾乎是天天要跟他見面,很容易被看出破綻來。

  倒是那些親信主將們當時都在樹林周邊布防,碰到甚至抓到蘭京的可能性太大了。

  段韶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可誰又能保證他沒有二心,或者那時候腦子昏頭,婦人之仁了一把呢?

  高歡托起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記得段韶之父段榮曾經跟劉益守共事過,相處非常融洽的樣子。

  段韶會不會因為他爹段榮的關系,放了蘭京一馬想賣劉益守一個人情呢。畢竟劉益守千金贖人的事情人盡皆知。

  不過段韶本希望對方跑路,卻沒想到蘭京卻反殺了高澄。要是那樣的話,讓段韶去查桉,定然不可能找到真相啊!

  想到這里,高歡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

  抵達了江州后,劉益守讓韋暗在江北的大雷戍建立水寨,水軍則屯扎雷池。

  大雷戍的位置非常重要,扼守著雷池的入口,而雷池是江北的一個大湖,戰略位置極為重要。史書上有濃墨重彩的描述。

  東晉咸和二年(公元327年),歷陽鎮將蘇峻,聯合壽春(壽陽)鎮將祖約叛亂,向建康進攻。忠于朝廷的江州刺史溫嶠欲火速統兵去保衛建康。

  在建康掌管中樞朝廷的庚亮得知后,擔心當時手握重兵的荊州刺史陶侃乘虛而入,因此在《報溫嶠書》中說:“吾憂西陲,過于歷陽,足下無過雷池一步也。”

  這便是成語“不得越雷池一步”的來歷。

  大雷戍北面是面積不小的雷池,對岸便是湓城。當劉益守帶著胡僧右、陽休之、斛律羨等人抵達的時候,蕭續的兩個兒子蕭憑和蕭應,都領著一幫王府臣屬出城迎接。

  “姑父終于來了啊!”

  蕭憑激動的上前握著劉益守的雙手說道,卻是看到劉益守面無表情,好像來者不善的樣子。

  他連忙將自己的手收回。

  “來人啊,將與蕭綸勾結的藩王蕭憑拿下,待擊破蕭綸后一同問罪!”

  劉益守指著蕭憑大聲說道,早有準備的親衛如狼似虎撲上去將蕭憑擒拿并捆綁了起來,看得湓城外一眾人等都驚呆了。

  “蕭憑勾結蕭綸,破壞朝廷推恩之法,圖謀造反罪不可赦。天子有命,讓本王捉拿其回建康問罪。若有同黨,一并捉拿。有什么冤屈,當著天子的面去講,本王奉命行事不想過問那些事。

  你們,誰是同黨的站出來!”

  劉益守環顧眾人問道。

  蕭憑手下那些長史、參軍之流的人,都不自覺的站在了今年不滿十歲的蕭應身后,跟蕭憑撇清關系的意圖再明白不過了。

  只是蕭應這孩子還不太懂事,此刻都已經嚇傻了。

  劉益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姑父會為你主持公道的。鄱陽王你當定了,等本王擊破蕭綸,就派人送你去鄱陽縣就藩,你就放下心來,先在雷池那邊好好修養吧。

  如今湓城可不是太安全,要是傷到了可不太好呢。”

  說完,他對陽休之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上前領著蕭應離開了。

  “軍情緊急,本王現在接管湓城,你們沒有意見吧?本王一向都是從諫如流,有什么意見盡管說,事后本王是絕不會打擊報復的。”

  劉益守看著湓城外一干人等,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我等恭迎吳王入城。”

  眾人一齊跪倒行禮道。

  得,一看這位吳王就是個狠角色,還是從了吧。

  在場所有湓城官員的想法都出奇一致。

  “接管城防,查一查城內有沒有蕭綸的奸細和蕭憑的余黨!不要冤枉一個好人,但是更不要放過一個壞人!”

  劉益守回過頭對早已躍躍欲試的胡僧右說道。

  “得令!”

  胡僧右帶著大軍入湓城,劉益守這才將跪倒在地的眾人一一扶起。

  “果然是眾志成城,本王相信平定蕭綸叛亂,指日可待!來,都隨本王入城!”劉益守哈哈大笑道。

  城門外的統攝人心對于劉益守來說當然是小意思,可是江州的局勢,卻并不像是城門外那樣的表演一般快活。

  事實上,因為蕭綸起兵造反,給豫章郡以南造成了極大觸動。南面巴山郡的各大豪酋帥們,都已經按捺不住蠢蠢欲動。

  他們打的算盤,就是等蕭綸被朝廷教訓了以后,再去占據豫章郡,然后等待朝廷的封賞。事實上,當初蕭衍在豫章郡安置藩王就藩,也是為了震懾這些豪酋。

  湓城的簽押房里,一個八字胡的文人對劉益守介紹情況說道:“攻克鄱陽縣的蕭綸沒有繼續在各處掠地。

  但豫章郡以南卻開始亂起來了。

  巴山郡豪酋黃法氍,臨川郡豪酋周迪,豫章郡西部豪酋余孝傾等人,都在大肆招兵買馬。以守衛鄉里的名義在各處設置哨卡,圖謀不明!”

  這些地方都是豫章郡西面和南面的山區,易守難攻。對方打不過就跑入山林里,很不好對付。

  聽到這些介紹,劉益守瞬間就明白了,這哪里是什么“圖謀不明”啊,這踏馬不就是典型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嘛。

  蕭綸顧頭不顧腚出兵鄱陽縣,跟朝廷大軍的實力對比起來,和以卵擊石差不多。

  既然大家都覺得蕭綸這波必死無疑,那干脆就把他老巢豫章郡給摸了吧。等占據豫章郡形成“既定事實”,朝廷為了平息風波,必然會對他們這些酋帥們作出妥協。

  這就叫“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嘛。

  哪怕打不過朝廷的平叛大軍(這種可能性很大),退回山里就可以了,又沒什么實際損失。能多咬下來一塊新地盤都是賺的。

  稍微揣摩了一下,劉益守就明白為什么那幫豪酋們按捺不住了。

  實在是出兵風險極小,收益極大,真是讓人垂涎三尺啊!

  所以此番平叛,對付蕭綸只是開胃菜而已,把豫章郡南面那幫人給狠狠收拾一頓,才是重中之重!

  “你們先各司其職,如何平叛,本王自有主張。”

  劉益守慢悠悠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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