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571章 巴陵之戰(3)
  巴陵城(岳陽市)位于長江與洞庭湖的交界處,乃是“洞庭湖口”的位置,不僅歷史悠久,而且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里便是蕭繹出征的起點……以及終點。從這里東進可以打到建康,當然,守不住這里的話,天下之大,他也無處可去了。

  最近一段時間,蕭繹在巴陵城可謂是坐立不安,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生怕一覺醒來,就被劉益守麾下大軍的士卒給割了腦袋。至于夢中出現的那些猙獰可怖,更是一日也沒斷過。

  蕭繹等啊等啊,沒有等來朝廷大軍敗退的消息,當然,也沒有聽說自己這邊王僧辯的兵馬被殲滅。

  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態,是最難熬的,幾乎讓蕭繹陷入癲狂。別看他每天在書房里畫畫好像很悠閑,其實內心早就要按捺不住了。

  “殿下,王都督回來了。”

  看到蕭繹正在畫畫,王琳站在書房門口不愿意進去。他口中的“王都督”,只可能是王僧辯。他的部曲剛剛打了敗仗,具體情況暫時還沒跟蕭繹說。

  嗯,是不敢說。

  “君才(王僧辯表字)居然這么早就折返回來了?”

  蕭繹握筆的手一頓,畫紙上沾染了一塊多余的墨跡。他眉頭微微一皺,將筆放下,輕輕的嘆了口氣。

  “讓他來見我吧,你帶著水軍到周邊巡視一番,看看朝廷的兵馬有沒有異動。”

  蕭繹將未完成的畫收起來,交給身邊的王良人,示意對方退下。王良人是王貴嬪的妹妹,亦是王琳的妹妹,尚未生育。

  蕭繹將其收入房中,很顯然是希望拉攏王琳,這跟當初寵愛王貴嬪完全是兩回事。王琳是因為王貴嬪受寵才有了領兵的機會。

  從王良人沒有生育就看得出來,蕭繹對她好像并不怎么上心。

  現在的蕭繹,對美色已經沒什么興趣了,他關心的只有權力以及自身能不能繼續生存下去。

  很快,披著水軍專用紙甲,一臉風塵仆仆的王僧辯就進入到蕭繹的書房。巴陵城府衙的書房在蕭繹入駐后,還是被很用心的裝點了一番,四面墻壁上都掛滿了字畫,看上去很有書卷氣。

  那些絕大部分都是蕭繹自己的作品。

  作為統領全軍的大都督,王僧辯只覺得蕭繹整天都在考慮那些無聊的事情,火燒眉毛了你還裝點書房,不嫌麻煩么?不嫌矯情么?

  “殿下,此行末將有負所托,還請殿下恕罪。”

  王僧辯一來就單膝跪地請罪說道。

  蕭繹連忙走過去將其扶起來,溫言詢問道:“部曲傷亡如何?”

  王僧辯心中一緊,隨即略帶忐忑的喏喏說道:“部曲無傷亡,末將在淥水與湘水交界處扎營,打算趁著敵軍不備偷襲。

  但劉益守領兵徐徐前進,不急不躁,末將找不到戰機,又不愿冒險突襲,折損部曲,只能將麾下將士帶回巴陵城。

  還請殿下降罪。”

  原來是這樣,蕭繹松了口氣。王僧辯既然回來了,那臨湘城肯定是保不住了,甚至周邊諸多小城也都保不住。能把隊伍帶回來,那就還未真的分出勝負來。

  想了想蕭繹也就釋然了。

  “先下去歇著吧。”

  蕭繹不置可否的微微點頭說道,臉上看不出喜怒來。

  王僧辯很有些忐忑,要知道這位湘東王喜怒無常,可不是好伺候的主。他站起身拱手說道:“殿下,朝廷的大軍一路高歌勐進,補給拉長,正是力竭之時,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也。

  我軍以洞庭湖為依托,以巴陵城為根基,從容應對來犯之敵即可。

  劉益守那邊總會露出破綻的,到時候我們便可以一擊而下,收復臨湘城,甚至反攻江陵、郢州(武昌)也不在話下,還請殿下稍安勿躁。機會要等,一定會出現的。”

  王僧辯耐心解釋道,生怕蕭繹不顧一切要出兵,那就糟糕了。

  “本王知道了,如今兵兇戰危,不可輕舉妄動,本王心里是有數的,你放心便是。”

  蕭繹微笑著點頭說道,整個人看起來特別溫和,甚至那只蒙著眼罩的眼睛,看起來也不如從前那么可怕了。

  “末將告退,這便去整軍。”

  王僧辯小心翼翼的退出書房,心中暗暗嘆息。

  還是樊勐看蕭繹看得透徹啊,王僧辯不得不服。

  這位湘東王已經完全忘記當初說“城在人在”的豪言壯語了。如今部曲還在,臨湘城卻落入劉益守麾下軍隊的手中。

  按照先前的約定,王僧辯連敵軍照面都沒打然后跑路,如今回來多少腦袋都夠砍的!

  然而現在蕭繹卻并未怪罪,他想到的,永遠都是自己當前的狀況。至于之前承諾的,那重要么?

  王僧辯把部曲完整的帶回來了,守住巴陵郡的概率變得更大了,所以蕭繹就很高興,沒有去怪罪對方。

  王僧辯獨自一人來到毗鄰洞庭湖的城墻那邊,眺望北面的長江。

  湖面上煙波浩渺,本應該開闊心胸,然后他心中陣陣憂慮,完全沒有欣賞美景的躊躇滿志。

  回到巴陵城,這不是征途的結束,而是新的開始。這是一場完全沒有退路的逆風仗。

  北面水路,朝廷大軍在郢州有水寨,還有精銳的水軍兵馬,有高大的樓船和經驗十分豐富的水軍士卒。

  南面陸路,劉益守麾下精兵同樣也是沒有折損,可以一步步向北蠶食地盤,最后兵臨巴陵城下。

  兩邊如同鉗子一樣夾著巴陵郡,這還不提獨孤信在江陵的偏師,整個態勢就像是三個手指抓田螺一樣。

  要如何破局呢?

  這是擺在王僧辯面前最嚴峻的一個問題。蕭繹可以任性,他可不能任性!

  劉益守不比王僧辯以前遇到的那些雜魚,這位梁國的駙馬爺,可沒有繼承蕭氏宗室的那些臭毛病。

  此人不僅心思深沉,而且聽得進勸,相當不好對付。至于朝廷的兵馬強勢就更別提了。

  要是等朝廷兵馬三面合圍巴陵郡,那時候就是韓信白起這樣的人來了也救不活戰局。唯有趁著朝廷大軍尚未合圍的時候,斷其一指。先斬斷一路兵馬,方能尋得喘息之機。

  到時候,雙方力量對比改變,一切就皆有可能,不再是必死之局了。

  正在這時,樊勐急急忙忙的跑到城墻上,喘著粗氣對王僧辯說道:“都督,王琳麾下部曲不聽號令,追擊朝廷的水軍時中了埋伏,折損了不少船只。

  如今那些人逃回來,都被抓到校場準備軍法從事。殿下大怒,要砍他們祭旗,王都督還是去看看吧。”

  又是王琳麾下的!

  王僧辯一陣頭疼,王琳此人,很有個人操守,很得部下擁戴,他本人是不會搞出什么大事來的。但是架不住他麾下亡命之徒太多啊!

  王琳約束麾下部曲的方式都是靠兄弟義氣,而不是軍法,就很讓人頭疼了。

  這樣的好處就是王琳一聲令下,他麾下親信都會沖上去送死,不顧傷亡。壞處也很明顯,王琳手下那些亡命之徒,犯了事后就經常被王琳包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無論是蕭繹還是王僧辯自己,對此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以至于這支精兵的士氣很高,但軍紀極差,尤其是喜歡不聽號令追擊,不聽號令沖鋒。

  王僧辯剛剛準備到巴陵郡打一場蕩氣回腸,以少勝多的逆襲之戰,沒想到王琳就給他破了一盆冷水。

  “帶路!”

  王僧辯從嘴里咬出兩個字來,殺氣騰騰。

  ……

  臨湘城湘東王府的大門前,劉益守帶著麾下一行人駐足不前,看著那跟臨湘城門差不多規格的銅包木大門,還有高達數丈的院墻,一眼望不到頭的占地,都被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一個人就要住這么大的府邸,湘東王蕭繹,這家伙可真是該死啊。”

  劉益守忍不住嘖嘖感慨說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是唐代的詩句,卻不只是唐代發生的故事。

  “主公,蕭繹已經猖狂不了多久了。剛剛韋暗送來戰報,他麾下精銳水軍在巴陵以北的長江江面上,與蕭繹麾下王琳部交戰,故意賣了個破綻。

  王琳部一些戰船忍不住追擊而來,被殺得大敗,損失了幾十條戰船!現在已經龜縮在巴陵城外的水寨中不敢冒頭了。”

  身邊的王偉將韋暗派人送來的戰報遞給劉益守。

  就這?不會是謊報軍情吧?

  “蕭繹就這么不經打啊,不應該啊。”

  劉益守一臉困惑,搞不懂王琳麾下部曲怎么會如此拉胯。

  韋氏水軍參與過當年南梁與北魏的合肥之戰,非常精銳,乃是南梁那一戰取勝的關鍵戰力之一。

  但那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好漢不提當年勇,把陳年舊事當實力沒有任何意義。

  如今虎父犬子,韋氏子弟完全沒有繼承當年韋睿的道行,用兵和練兵的水平也是如此。總體看來,這支水軍現在唯獨器械裝備是一流的,最多也就是操船經驗豐富,技戰術還說得過去。

  換句話說,這支水軍中下層或許還很有些實力,但軍隊高層已經是青黃不接了。一眾韋氏子弟里面,并沒有足以駕馭這支軍隊的牌面人物。

  不要說王僧辯這樣的,就是類似王琳的人物也找不出一個來。

  “派人去支會韋暗一聲,不要輕敵冒進,不要貿然跟蕭繹麾下兵馬打水戰,避免決戰,只要拖著就行。拖到秋收以后,蕭繹必死!”

  劉益守對王偉吩咐道。

  “喏,屬下這就去辦。”

  等王偉走后,劉益守帶著楊忠等人在臨湘城內湘東王府里閑逛,不由得就注意到王府里那座四層樓高的宏偉建筑。

  看起來不僅雄奇,而且精致,似亭非亭,似樓非樓,乃是府里的核心之一。一進城劉益守就注意到那里了。

  “那個是干嘛用的?”

  劉益守指著那座四層高的建筑詢問身邊的“向導”問道。

  此人名叫劉孝綽,蕭繹府里前任長史,因為拍馬屁涉及到了“湘東一目”,所以被蕭繹炒尤魚了。

  如今吳王駕臨臨湘城,劉孝綽自告奮勇的充當向導,以報當初蕭繹無理解雇他的私仇。

  劉益守得知此事后,從諫如流,封了劉孝綽一個隨軍記室,讓他幫忙寫檄文。此人文采飛揚,當即寫下一篇討伐蕭繹的檄文。其文辭華美,可謂是技驚四座。

  “殿下有所不知,此地乃是蕭繹的書樓,名叫‘合竹樓’,匯集了他收集了數十年的書籍,不下十萬冊。此番他撤離的時候想帶走,但士卒們都去搬運財帛糧秣了,無人愿意搬運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手抄書本。故而都存留于此。

  王僧辯撤離的時候沒有將其燒毀,實乃君子所為。”

  劉孝綽不動聲色的幫王僧辯說了句好話。

  事實上,王僧辯不是不想燒,而是不敢燒。

  把這些書燒了是一時爽,萬一將來蕭繹打贏了,返回臨湘以后,發現他那些“寶貝疙瘩”都被人付之一炬,定然要找人秋后算賬的。

  王僧辯可不想承擔這種責任,沒事硬是給自己找事。

  劉益守抬頭看了看牌匾上‘合竹樓’三個莊重正氣的大字,找人來打開了王僧辯派人套上的大鎖。

  大門推開,里面一股濃厚的塵土氣,似乎許久沒人打掃了。

  一樓二樓都是竹簡書,堆得到處都是,因為離開倉促,這里似乎還被人搜羅過,滿地的竹簡無人整理,不少都是繩子斷了散落開來,連下腳的地方也沒有。

  三樓四樓都是一卷又一卷帛布書與紙書,絕大部分都是卷軸書,也有少部分是裝木盒子里面的。

  這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沒有目錄的孤本手抄書,只是沒有分門別類,僅僅存放而已。不熟悉這里布置的人,根本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書。

  不一會,王偉回來,找不到劉益守的人,進入合竹樓后一直上到四樓,才看到自家主公在看著這些書發呆。

  “主公,給韋暗的信已經派人送出去了。”

  王偉恭敬行禮道,越發感覺劉益守這個人捉摸不透。

  “我們的祖先也曾茹毛飲血,穴居茍活,與禽獸無異。然而自從先賢創文字后,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有今日之中國。

  懂道德而知廉恥,我輩便脫離了野獸的行列,被稱之為人。

  湘東王府里的這些書,很多都是孤本,承載著先人的智慧,可不能讓它們毀于戰亂。否則,我們便是無可爭議的罪人,百死難辭其咎。

  你帶一些親信來,將這些書都裝上車,搬運的時候都小心一些。把它們都運到萍鄉縣外的渡口,疾風號就停在那邊。搬上船,運回建康,放在臺城內妥善保管,我這提著的心便能放下了。

  將來,中華書局要把其中的精華都凋版刊印出來,把我們先人的智慧精華發揚光大。”

  劉益守背著手,看著書架上那一卷卷不會說話的書籍,似乎感受到了它們在聲嘶力竭的吶喊與求救。

  “喏,屬下這便去辦。主公此舉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將來必定會留名青史的。屬下能為主公做這些利國利民,造福子孫后代的大事,真是三生有幸啊!”

  王偉這就要跪下給劉益守行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誒,拍馬屁就不必了,快去把事情辦了吧。弄到這些書,此行就已經是圓滿了一大半,剩下的就只是解決掉蕭繹了。”

  劉益守輕嘆一聲說道,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此行太過于順利,包括臨湘城在內的湘州城池,幾乎都是不戰而降,兵不血刃的拿下了。

  既然是沒打仗就拿下,又沒有抓到蕭繹的主力,那么只有一個解釋:王僧辯是在故意收縮兵力,準備在關鍵時刻來個致命一擊!

  “對了。”

  劉益守叫住正在下樓的王偉。

  “讓楊忠帶兵前往臨湘城北面汨水(汨羅江)南岸的羅縣(汨羅市),然后在城外河道以南扎營,不要輕敵冒進,等待韋氏水軍一起行動。”

  劉益守忍不住囑咐了一句。

  “好的主公,屬下這便去傳令。”王偉拱手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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