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野鎮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返回京城的前一晚，蘇青去看了宇文妄最后一面。
大戰過后，宇文府邸破壁殘垣，到處都是拼殺的痕跡，流淌的血液已經干涸，彼時文雅的小院子此刻掛滿了白綾。
用來待客的正廳被布置成一間靈堂，一副黑色的棺槨正放置在靈堂的正中央。
蘇青進來的時候，門口兩個守靈的仆從要抱拳給他行禮，被蘇青擺了擺手拒絕了。
靈堂里沒有別人，只有宇文妄一個人。
宇文妄背對著蘇青，蹲坐在棺槨的正前方，他的面前放著一個火盆，有點點火光升騰而起，半截青衣正在火盆里緩緩燃燒。
宇文妄：“陛下，你來啦......”
宇文妄沒有回頭，他的旁邊還堆放著不少東西，看起來像是宇文田的舊物。
蘇青看著宇文妄，幾天不見，他更顯得蒼老了。他本是將軍，征戰半生，從來都頂天立地，哪怕蘇青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挺直著脊梁。
只是此時，他蹲坐在地上，微微佝僂著身子，面色枯黃。他低著頭，就像是突然之間沒有了精氣神一樣，蘇青忽然間看到隱隱的有種死氣從宇文妄的身上生出。
蘇青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道一聲：“老將軍，節哀......”
宇文妄“呵呵”一笑，他專注的盯著火盆里跳動的火焰。聽聞此話，宇文妄先用木棍撥了撥火盆，好讓火焰更明亮一些，然后抬頭看了蘇青一眼，那眼神中全是死寂與滄桑，他道：“陛下是要啟程了嗎？”
蘇青道：“明日就走了。”
宇文妄“哦”了一聲，收回目光，火盆里的青衣已經快燒完了，宇文妄就從一旁再拿一件續上，扔進火盆里。
看蘇青疑惑，宇文妄還給他解釋道：“邊疆苦寒，老臣多給他添兩件衣裳......”
看著這樣的宇文妄，蘇青將涌到嗓子眼的話又咽了下去。
兩相沉默。
宇文妄似乎是知道蘇青的來意，主動替蘇青開口道：“陛下來這里，是有什么要跟老臣叮囑的嗎？”
蘇青覺得自己的喉嚨堵得慌，他來這里，確實有些事情要跟宇文妄商量。
他就要回京了，沃野鎮的一些布置得做好。可是看著這樣的宇文妄，即便他再心如鐵石，又怎么能說的出口？
宇文妄像是知道蘇青的心里想法，于是主動說道：“陛下如果是想要與老臣商量沃野鎮的事情，那么老臣但憑陛下做主。
是要老臣交出兵權，亦或是重新派人來接管，老臣都毫無怨言，也必定全力相助來人一切事物。”
蘇青確實有這個想法，但他沒有想到宇文妄會如此干脆，因為這就相當于奪走宇文妄的兵權一般，但凡一個有血性的人，絕不會這么干脆的交出手中的權利。
如果都像宇文妄一般，后世又怎么會有那些戰亂與鮮血？又怎么會有杯酒釋兵權的故事存在？
宇文妄沒有看蘇青，仍舊自顧自的看著火盆，他嘆了一口氣道：“陛下不必如此，陛下是君，我是臣，這天下都是陛下的，只要陛下想要的，盡可去做。
這些年，老臣自然也聽過不少流言蜚語，都說老臣在這邊疆重鎮做了土皇帝。但老臣一直堅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從來不去理會。只覺得盡好自己的職責，一切都聽后世評說......”
說道這里，宇文妄頓了頓，然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悲楚，他伸手摸了摸那漆黑的棺槨，然后才繼續道：“只是沒有想到，這會害了我的兒子......”
蘇青道：“將軍......”
宇文妄道：“陛下是個心軟的人，您本不必來見老臣這一面，直接下圣旨就好。心軟的人無法君臨天下，陛下當向宇文章大人多多學習......”
蘇青內心一驚道：“你知道......”
宇文妄一擺手打斷了蘇青的話語，然后悵然道：“宇文氏族的力量，老臣很清楚。老臣老了，見過的事情也不算少。陛下，老臣方才痛失愛子，就剩了一個，實在不忍這一個也保不住，就這樣吧......”
蘇青無言，宇文妄是邊疆將軍，征戰一生，什么場面沒有見過？這等低劣的手段，就算他之前沒有注意，現在塵埃落定，略微一想，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親子死于一場陰謀，他甚至都不能要求一個說法，雙重打擊之下，心如死灰，整個人的精氣神也就沒有了。
“老臣老了，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老臣也該掛印還鄉了，至于阿立，老臣準備帶他一起走......”
蘇青壓抑住心中的那一縷酸楚，想要出言挽留。忽然，一股大力從蘇青的身后襲來，蘇青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便猛地被人一推，直接撞到一旁的墻壁之上，巨大的力道撞得他后背生疼。
蘇青：“！！？”
宇文妄的聲音響起來，聲音有些凄厲，他喊道：“住手！”
一只手臂如同鐵鉗一般卡著蘇青的脖頸，將他按在墻壁上。蘇青撞得頭暈眼花，他勉力抬頭看去，就見宇文立眼神通紅神色狠厲的瞪著自己。
“就是你！就是你們！！害了我兄長！！”
蘇青：“......”
宇文妄快步走過來，一把抓住宇文立的手臂，怒斥道：“放肆！如何敢這樣對待陛下？！”
蘇青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他本來想要解釋，但是看到宇文立通紅的眼睛，又想到宇文田確實是因他而死，蘇青沉默了，不知如何解釋才好。
宇文妄雙手用力掰開宇文立的手臂，詞嚴令色的怒道：“逆子！還不快放開陛下！！？”
宇文立被迫被宇文妄拉開，他仍舊不愿收手，紅著眼睛指著蘇青大聲道：“就是他們害了兄長！父親你明明知道！為何不為兄長報仇？！！！”
“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了宇文立的臉上，將他的臉打的偏向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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