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并沒有洛希的消息。
不過，若是這種小事就能難倒他，也就枉為首席助理了。
傅誠深既然發了話要去見洛希，即便李顯對洛希現在在哪里一無所知，他也依然沉著冷靜地發動了車子。
路上，他抽空翻了翻蔣依依的朋友圈。
洛希在江城，關于她的去向，蔣依依不可能不知道。而今晚除了是蘇禾的首場個人秀以外，同樣也是洛希的。
這么大的事，蔣依依一定會去捧場，既然去了，就一定會發朋友圈。
半小時后，李顯把車子停在了老舊小區的門口。
小區大門陳舊，僅有兩盞昏黃的路燈照著進門的路，門口并沒有安保人員，兩旁街邊倒是開著一溜商鋪，都是些小飯店或者便利店之類的，雜七雜八的招牌透出五顏六色的光，路邊停著兩排來吃飯的車。
像傅誠深座駕這種級別的豪車，卻是獨一份。
黑色商務車靜靜地停在小區正對面，像一只早就瞄準了獵物的野獸，耐心等待著最佳的捕獵時刻。
“傅總，到了。”李顯手搭在車門上，準備下車。
傅誠深沒有立刻開口。他透過后視鏡和李顯對視片刻，語氣很淡地吩咐：“讓洛希來見我。”
“是。”
李顯下了車，給洛希打了好幾個電話，卻沒一個接通的。
無奈之下，他只好進小區里去找人。
洛希這會兒的確在小區里，和胡芫一家一起，正忙得不可開交。
蔣依依那邊剛來過電話，路上有點堵，要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一會兒。而蔣諾昀因為有個臨時的手術，到的時間要更晚。
好在大部分的準備工作提前幾天就完成了，洛希對小區的環境和人都熟悉，今天倒不至于忙得焦頭爛額。
洛希剛剛檢查完燈光線路，胡芫過來找她，身后還帶著一個衣著考究的男人。
“洛希，有人找你。”
胡芫喊她，不忘背著人，沖她飛了個媚眼，“很帥哦。”
洛希循聲轉頭，見到李顯時，很是驚訝：“李顯先生？”
跟著，她下意識往李顯身后看了看。
并沒有人。
她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什么，總有種心忽然就懸在了半空的錯覺。
李顯淺笑著和她打招呼：“洛小姐。”
他張了張口，卻沒再往下說，臉色有幾分為難。
這里太亂了，對方明顯在忙。他該用個什么理由說服她跟他出去見老板呢？
洛希察覺到了李顯的猶豫，打發胡芫離開，這才問他：”找我有事嗎？”
李顯點點頭：“傅總在外面。他想見你。”
洛希故意側了側身，讓李顯看她身后的舞臺：“抱歉，我現在走不開呢。”
“洛小姐。”
李顯看著她，語氣鄭重道，“傅總今晚原本已經去了華江酒店，可就在酒店門口，傅總突然命令掉頭。”
他頓了下，臉色越發凝重起來，“我接到的第二個命令，就是送他來見你。洛小姐，一定出了什么事，傅總才會臨時改變了主意。就算是我求你了，就算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去見見傅總吧。”
洛希垂目不語。
她現在真的走不開。
李顯等了一會兒，沒收到任何回應，忍不住冷嗤一聲，輕聲道：“別忘了，傅總他救過你。救命之恩，洛小姐還了嗎？”
這話像像一陣攜了冷空氣的狂風，灌了洛希一肚子的寒意。冷得她胸腔止不住劇烈起伏了好幾下。
“我跟你去。”
她低著頭，誰也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如何。可是出口的話卻清晰無比。
李顯松了口氣，轉身在前面帶路。
洛希剛走到豪車跟前，后車廂的門就自己打開了。里面沒有開燈，黑幽幽的，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看見男人挺拔的輪廓，依稀是在一動不動地坐著，脊背繃得筆直。
洛希看了眼李顯，后者用幾乎哀求的眼神示意她進去。
她嘆了口氣，認命地坐進了車里。
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黑暗，才勉強能看清面前的男人。他依舊一動不動的，面色冷峻，側臉線條無可挑剔，氣質清冷高貴。
像一尊精雕細刻的雕像。
洛希眼皮微抬，沒什么精神地喊了一聲：“傅先生。”
男人聽見了，轉過頭看她。因為角度變換的關系，車窗的路燈光線照在他臉上，一下子讓她看見了他黝黑眼瞳里，來不及掩飾住的全部落寞。
她感覺到胸腔里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下，之前那股莫名其妙的懸浮感終于消失不見，心臟落到了實處。
他果然，出事了。
“傅先生，你怎么了？”洛希又問了一句。
“你來了。”
傅誠深忽然不輕不重地笑了聲，目光緊盯著洛希，眉梢卻慢慢收緊，明明是在笑，看上去卻無比幽涼。
只是，卻不肯多說什么。
洛希眉心慢慢皺起，沉吟了下，緩緩開口：“李顯先生說，你想見我？”
“嗯。”
他淡淡應了聲，又沒了聲息。
洛希心里憂心著個人秀的事情，并不想在這里耽擱太久，只想著趕緊打發了傅誠深，便告辭離開了。
所以他這問一句答半句的樣子，著實讓她惱火，也心煩得很。
干脆，直接開口問了：“是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幫什么忙？”
“嗯。”
他又應了聲，之后再次沒了聲音。
只是這一次，他向她的方向，移動了幾寸，和她挨得更近了些。
這樣一來，洛希就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她知道他并沒有煙癮，隨身帶著香煙盒，不過是為了生意場上的寒暄罷了。整整一個人的時候，他很少抽煙。
除非，心情實在不佳。
洛希心里一動，扭頭看傅誠深。額發蹭著他的下巴過去，留下一片酥癢。
她意識到離他太近，下意識身體后傾，想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誰知他毫無征兆地彎下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壓得她什么力氣也試不出來。
洛希想掙扎，卻聽見他毫無情緒地開口，問她：“我記得你說過，你是被你爸爸拋棄后，才被你姑姑收留的。”
洛希放棄了掙扎。
她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我已經沒什么印象了，只知道是爸爸再婚后，后媽不喜歡我這個拖油瓶，就把我趕出家門，讓我去姑姑家住。到現在唯一還記得的，也就是他們當著我的面告訴我，要是姑姑不肯收留我，就讓我去流浪，去福利院，或者去死，怎樣都可以，總之不要再回去。”
她語氣平靜地訴說著這一切，仿佛只是在輕描淡寫著別人的故事。
傅誠深在她說話的時候，大手落在她手背上，掌心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她整只手掌，每一處都妥善地藏好，慢慢沾染上了他的體溫。
暖洋洋的。
她指尖動了動，有點貪戀那點暖意，便沒有把手抽出來。
擱在她肩膀上的下巴一動一動的，他又開了口，嗓音里多了些沙啞：“聽說你爸爸再婚后，又生了個兒子，他對你那個弟弟很好。你不生氣嗎？”
洛希搞不懂他為什么會突然提到她父母的事情。其實她并不想談論洛榮泰，也不想談論那個她一點印象也沒有的媽媽，更不想談論王悅和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說：“其實一開始，知道我爸爸又有了一個兒子以后，我是難過了好一陣，因為我知道，有了這個弟弟，爸爸就更不可能愛我了。為此，我躲起來大哭了好一場。”
他聽見她說她哭過，不知道怎么想的，另一只手抬起，在她背上輕拍了好一會兒。
洛希兩眼彎起來，吸了吸鼻子，緩緩開口：“后來是姑姑找到了我。她給我擦眼淚，告訴我，每個人都有選擇去愛誰或不愛誰的權利，爸爸選擇了不愛我，我也可以選擇不愛爸爸。而姑姑，她說，她選擇了愛我，一輩子都愛我。姑姑還說，有她在，我就不是沒人愛的小可憐蟲，所以不用覺得難過，或許愛我的人不那么多，但是我能得到的愛，一定不會比別人少。”
傅誠深握著她的大手忽然收緊，疼得她幾乎要喊出聲來。
他低沉的聲音在空寂的車里回響起來，顯得有些性感，又有些落寞。他問她：“恨他們嗎？洛希，你會恨他們嗎？”
“不恨。我早就把他們當作陌生人了。誰會去恨一個陌生人？”
“是啊，誰會去恨一個陌生人。”他在她耳邊輕輕重復著她的話。
過了半晌，他輕嗤一聲，語氣淡淡而帶有嘲意：“你倒是想得開。”
洛希抿了抿唇，干巴巴回他：“想不開能怎樣？上一代的恩怨，本來就不敢我去承受，他們非要強加在我身上，那我只能讓自己想開點，不然難受的，也只有我自己。他們又不會因為我的難受，有半分愧疚。”
傅誠深一時沒說話。他目光幽幽，看著車窗外昏黃的路燈。
幾只飛蛾被燈光吸引而來，圍著路燈上下忽閃著翅膀，一下又一下地費力飛翔，反反復復地做著無用功。
他忽然笑起來，腦袋從洛希肩膀上離開，不等她反應過來，嘴唇就印在了她額頭上。
“你說得對。”他的唇蹭著她的眉心，輕輕開口，“他們不會愧疚。”
洛希一動不動，任由他抱了會兒。
等他松開了，她抬頭，試圖去看他眼里的情緒。
可惜，他的身影再次隱藏在黑暗里，看不見表情如何。她只能借著外面的光線，勉強看到他身形的輪廓，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緊繃。
看來，是想開了。
她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再有任何問題，低聲道：“那，我先走了。”
“嗯。”
她開了車門，剛下車，他忽然出聲喊她：“洛希。”
洛希頓住。
傅誠深從車上下來，張開雙臂擁抱住她：“謝謝。”
洛希直覺這個擁抱不帶任何曖昧的色彩，也就大大方方任由他抱了。
她知道他今晚情緒低落，因為什么，他不說，她也不想問。
也沒抱多久，他很快松開她，重新坐回車里，探出半張臉和她道別：“抱歉，你的個人秀我就不去了，我想回去休息。”
洛希點點頭：“好。”
李顯上車，豪車飛速駛離。
隔著不寬的馬路，洛希這才看到，蔣諾昀就直直站在對面人行道上。
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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