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把腿都快跑斷了，終于趕在陸薇楠的商務車加速之前，用力扒住了車門。
“嗤——”
商務車被迫急剎車，輪胎在水泥馬路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陸薇楠被晃得腦袋險些撞到前排靠背。她從文件中抬頭，面色很不悅：“怎么回事？”
“陸總，有人突然沖出來。”
司機是江城分部派給她的，摸不透她的脾氣，見到有人沖出來，下意識就停了車。此刻聽她語氣不善，心里也發怵，不知這車停得對不對。
就這么一耽擱的工夫，洛希已經敲著車窗玻璃喊起來：“陸董，陸董請您聽我說句話。陸董！”
陸薇楠這才發現外面多了個人。
她把車窗玻璃降下來一條縫，面色已經不是一般的難看了：“下去！”
她做上位者慣了，和誰說話都習慣了命令式的口吻。何況因為蘇禾的關系，本就對洛希十分不滿，這時候洛希自己撞上來，她自然不會給好臉色看。
洛希知道自己此刻的舉動唐突又失禮，完全惹了不該惹的人。陸薇楠以女子之身，從陸家那種大家族里廝殺出來成為陸氏集團掌舵人，怎么可能是溫善之輩？
她心里發怵，卻不肯放過這唯一的機會。她把手指塞進車窗玻璃間的縫隙里，試圖扒得更牢靠些。
“陸董，請您聽我說句話，我保證，不會耽誤您太久的。”
陸薇楠冷哼一聲，扭頭，命令司機道：”開車。”
“陸董，這……太危險了，會出人命的。”
“她自找的，怪不了我。就算打官司，我陸氏的律師團隊也不是吃素的。”
司機無法，硬著頭皮啟動了車子。只是到底不敢開得太快。
即便是這樣，洛希的兩條腿也跑不過四個輪子。她不得不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手指尖，死力扒著車窗，以此讓身體騰空，能跟上汽車的速度。
陸薇楠見她這樣，也沒說什么，只是按下了車窗鍵，玻璃緩緩上升，洛希的手指被夾得變了形。
十指連心。
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聲不吭忍下身體上的痛，半晌，才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句話。
“陸董，我知道江城市場上季度營銷額不佳的原因。”
陸薇楠停下了按車窗鍵的動作。只是，她對洛希依然沒什么好感，挑了挑眉毛，冷笑兩聲：“你是說，集團五十多人的市場分析團隊，還不如你一個小小的新人設計師有見識？哼，我可真是養了一群酒囊飯袋。”
洛希知道陸薇楠不過是在諷刺而已，只是時間緊迫，她來不及解釋太多，只能語速飛快地開口。
“陸氏上季度推出的新款，在帝都銷量很好，在江城卻無人問津，即便是在帝都賣到脫銷的爆款，江城不過賣出了幾件。究其原因是帝都和江城的消費人群不同。”
陸薇楠眼皮子一跳，不動聲色問她：“你在胡說什么？”
洛希搖搖頭：“我是不是在胡說，陸董的反應已經告訴了我答案。我猜，陸董剛才說的分析團隊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不過江城分部成立不久，陸董的分析團隊還來不及對江城做深入調查，除了消費人群不同的結論以外，還沒能提交出來改善的建議吧。”
陸薇楠沉默了一瞬，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
太過年輕的臉龐上，卻有著和她年齡不符的堅毅。
“繼續說。”
洛希深吸一口氣，聲音里多了幾分底氣：“帝都歷史悠久，市場成熟，陸氏面對的消費人群大多是商務人士，設計風格上也一向以端莊大氣為主。江城卻不同，江城是個年輕而有活力的城市，消費人群也更加年輕，更喜歡自由隨性，能夠彰顯個性的風格設計。”
陸薇楠再次陷入不語。
洛希這番話，也是她的分析團隊得出的結論。也正是因為這個結論，她才做出了把蘇禾放到江城來決定。
蘇禾是江城人，更熟悉江城市場。人也年輕，更懂年輕人喜歡什么。另外，蘇禾的設計作品她也看了，夢幻又奢華的風格，應該能投年輕人的喜好。
洛希的手指頭這會兒已經疼到了沒有知覺。她不敢再耽擱下去，否則她這雙手估計就廢了。
“陸董，您敢不敢和我打個賭？賭我設計的衣服，這個季度會成為江城市場的銷冠？”
陸薇楠差點要笑出聲來。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靠著一點小聰明上了兩次專訪，就以為能成為銷冠了？
可洛希一直在激將她：“陸董，您敢嗎？您敢讓我用銷量數據證明自己的實力嗎？”
陸薇楠終于笑出聲：“我有什么不敢的？蘇禾的新作這個月也會上市，正好，讓我看看，你們兩個的實力，到底誰更勝一籌。”
洛希等的就是她這句話：“好。陸董，一言為定。”
陸薇楠冷不防放下了車窗，洛希沒防備，手指尖沒了依托，整個人被車子甩到了地上。
落地時聽見咔嚓一聲，腳崴了。
抬頭時，商務車早已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堆難聞的尾氣。
她緩了好一會兒，從地上慢慢爬起來，一只腳疼得沒辦法走路，只能一瘸一拐地慢慢挪到路邊。
她低頭，看著自己指尖慢慢浮現出來的青紫色，再看看腫起來的腳踝，無聲地笑了。
一身傷痛，還來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值嗎？
值啊。
不這樣做，她以后還能依靠什么活下去？
洛希坐在馬路牙子上，第一件事是掏出手機，用疼到打顫的手指頭，一下一下按下鍵盤，給喬源發了封郵件，同時抄送了陸薇楠和陸冉。
她沒有喬源的手機號，好在員工內網是能找到集團所有人的郵箱地址的。
她要讓喬源知道，她和陸薇楠有個賭約，三月之期沒到，喬源沒有權力開除她。
工作保住了，她還需要保住自己的一雙手。
這里離最近的醫院有七八公里，離最近的公交車站也要400多米，她一只腳沒辦法走到車站，索性狠了狠心，用手機下單叫網約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午休時間的關系，她排在叫車隊伍里二十多名，系統提示還要等30分鐘。
蔣諾昀的電話在這時候打過來了，問她：“和陸董見面情況怎么樣？”
洛希想讓他不要擔心，卻不知道為什么，聲音沖出口時，卻變成了：“蔣醫生，你……能不能來接我？”
蔣諾昀只花了二十分鐘就趕到了。他找到洛希的時候，她還坐在馬路邊，小腦袋幾乎埋在膝蓋上，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好不可憐。
蔣諾昀下車，走到她面前，想要去扶她，手在半空中一頓，最終只是禮貌地開口詢問：“怎么了？”
洛希把頭抬起來。
他這才看到她眼眶都是紅的，臉色也白，兩只手放在膝蓋上，姿勢有點怪異，整個人都沒什么精神，不禁眉心擰緊，又問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洛希吸了口氣，用兩個手掌夾著手機遞給他：“蔣醫生，麻煩你先幫我把網約車訂單取消了，我……手太疼了。”
她八根手指的指尖都是紫紅色的，一眼看過去相當嚇人。遞給他手機的時候，雙手還在微微發抖。
再往下，一只腳赤著，鞋子倒在一旁，腳踝腫得很高，跟發面饅頭似的。
蔣諾昀眉心擰得更緊。他不去接手機，彎腰想去抱她：“我帶你去醫院。”
洛希這會兒全身都是疼的，能堅持到蔣諾昀來，已經是奇跡了。蔣諾昀說什么，她就聽什么，一聲也不反駁。
只是在他的手搭上她腰的時候，下意識往后躲了下，似乎是想避開。
蔣諾昀眼波閃了閃，改為去扶她的胳膊：“能站起來嗎？”
洛希點點頭，被他扶著慢慢挪進了車里。
蔣諾昀幫她系安全帶，拉帶子時，手指不小心碰到她鬢角的傷處。
洛希瑟縮著吸了口涼氣。他聽見了，動作慢下來，一直小心翼翼的。
“頭發怎么了？”
洛希這會兒整個人窩在車座里，看著外面路上的一切都被隔絕在外，這才找回了一丁點安全感。
她身體后傾，脊背靠在車椅背上，疲倦地閉上眼睛：“被我爸爸打了。”
蔣諾昀愣住：“你爸爸？他怎么會……”
洛希猜到他想問什么，沒什么語氣地解釋：“他在電視上看到關于我的新聞，于是跑到了江城分部的樓下堵我。”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只扯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猜，他是想把我當提款機。聽說自從麥森被抓以后，制衣廠就沒什么訂單了。他和王悅都對制衣一竅不通，廠子因為經營不善而虧本是遲早的事。”
蔣諾昀做她姑姑的主治醫生時，就從護工口中斷斷續續聽過一些關于洛家的事。當初聽到的時候只當做無聊的八卦，現在再從洛希這里聽到，心里一陣難受。
洛希卻已經轉移了話題，提醒他：“蔣醫生，你別忘了幫我取消網約車訂單，遲了，要扣錢的。”
蔣諾昀深深看了會兒她，突然笑了：“好。”
他把她的訂單取消，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隨口問她：“正好也到中午了，有什么想吃的嗎？”
洛希搖搖頭：“還不太餓。”
“那就聽我的。現在送你去醫院，今天你哪兒都不要去了，乖乖遵醫囑休息。至于午飯，我點什么，你就吃什么。”
他直接把洛希帶到了自己工作的醫院里，這里他人熟，趁著中午休息的時候，打電話給他外科的朋友，過來給洛希瞧傷口。
都是小傷，只是這么多小傷湊到一起也是難得一見。
等處理完傷口，他的朋友小聲跟他嘀咕：“你倒是控制下呀，怎么把女朋友搞出這么多傷？你自己看著就不心疼？”
蔣諾昀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不禁一拳打在朋友肩膀上：“去你的，胡說什么呢？”
朋友也不惱，暗戳戳地笑：“開個玩笑嘛。誰不知道你呀，除了工作，最在乎的就是女朋友了。”
蔣家今天中午燉了烏雞湯，肖琦心疼兒子，特意打包了一大碗，裝在保溫瓶里，親自給蔣諾昀送過來。
剛走到辦公室門外，就聽見有人說什么“女朋友”。
她心里一喜，直接推門進來。
“在說什么呢？誰的女朋友？”
話音剛落，洛希從診療室里出來，手指頭包得跟小胡蘿卜似的，可憐巴巴地開口：“蔣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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