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鋼鐵黎明 > 第32章、破門!
  “持續硬膜外麻醉,推入乙醚。”

  “取平臥位,左側腰部墊高,消毒鋪巾!取左上腹直肌切口,長20cm……”

  “脾窩出血!出血點太多了,聯系血庫,組織人獻血!”

  “沖洗腹腔,穿孔引出,可以縫線了……”

  手術門推開,舉著吊瓶的護士,五六個人簇擁著的病床推車,光滑卻黯淡的瓷板磚“咕隆咕隆”地響動著,白大褂喊著:“病患轉移!請讓路!”

  走廊里雪白的燈光刺地人眼睛疼,綠衣服和白手套,84消毒液與來蘇水的氣味混雜著,一股難言的熏香縈繞在醫院里,干涸的血線從門口蔓延,卻不知在何處隱去,寂靜聲和嘈雜聲如此推推搡搡地并存,一雙雙黝黑、凍的曬得皸裂的手,抓著椅背,盯著鮮紅的“急救”字樣。

  這是醫院。

  ……

  人在受重傷后,總會做一個很長而狂亂的夢,破碎零散,毫無邏輯,但某種規律在引導著人,試圖去追尋夢境的意義。突然出現這里,突然出現那兒,沒有鋪墊,看不清夢中人兒的臉龐,所有的一切,全部掩藏薄薄的迷霧里。

  夢境的彼端,背著行軍包的沈如松,站在鐵路上,荒蕪原野中枯草覆雪,巍峨龍山依然籠罩著流動霧氣,云卷云舒。沈如松回過頭,雙手抓著背包帶,默默地遠離,遠走。

  睜開眼,久違的暖黃色,陽光照到臉上,竟然令沈如松覺得恍惚,他花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我在哪兒?這是人的靈魂一問。

  雪白墻面下是黃燦燦的插花,細風揚起的紗簾飄蕩著還未落下,沈如松看到了對面床頭柜的紅色暖水壺,他頓時覺得喉嚨干地厲害,渴地他難受得出了聲,想起身,卻有石塊壓住似的,挪來挪去,最終化作了“砰砰砰”的敲擊聲。

  “護士!護士!他醒了!”

  這一幕到底是被鄰床看見了,扯著路過的一個女兵衣裳,叫她趕緊去找護士來。

  女兵“咯噔咯噔”地提步快跑,膠底軍靴踏在白亮的地磚上,急促如顰鼓,溜過紗窗的暖芒落在她的臉上,于是鼻梁間就有了一片喜慶的雀斑,她揮著手跑去,說道:“嗨!嗨!7號床醒啦,他醒啦!”

  聞訊趕來的護士們檢查過沈如松的諸項生命體征,主治醫生感嘆了句“命大”,正要上手仔細探查,來了個氣喘吁吁的家伙,喊道:“醫生醫生!這邊……”

  心知來了要搶救的,沈如松床前旋即空蕩,匆匆離開的醫生情急之下囑咐報信的女兵幫忙看一會兒。

  “啊這……”報信女兵沒來得及解釋,攤攤手,見沈如松一直盯著水杯,她抿唇笑了笑,干脆給沈如松喂起水來。

  許是喝的太急,沈如松直接一口嗆了出來,咳著咳著弄得被褥上一片狼藉,女兵無法,好人做到底吧,拿過毛巾擦拭,半身坐在床邊,輕拍了拍沈如松,說道:“嘿,挪挪唄。”

  渾渾噩噩中的沈如松腦袋里一團漿糊,只瞅見了圓臉上那大大的杏仁眼睛,唇紅齒白的好生喜人。

  然后又昏了過去。

  “這……怎么又昏了?”女兵納悶道,不過她倒是發現,病床這個陌生人,睜眼時,一雙杏仁眼和自己像極了。

  手續也辦完了,在這兒坐一會兒也無妨吧。女兵想到,顧盼間,隨手拿起沈如松床邊一本《珞珈詩選》,在午間的謐謐然時光里,她支著手臂,挽起衣袖一角,慢慢地讀著不知是誰放在沈如松案前的詩集。

  沈如松又墜入了夢境里。身在地下城,昏暗的擬真天穹跟隨地表時間放灑虛假陽光,他在操場上揮拳打倒了一個又一個臉龐是墨影里的男孩,然后又被追趕著逃過街角巷弄,霓虹燈渲染的如潮人流,在抱著女童的婦人前分成兩股,瘋狂地把沈如松追趕進考場。

  桌子上擺放的試卷,被他豆大汗珠涔濕,而抬頭間,教官一腳又把他的頭踩回了泥漿里,他快要窒息,心說著這只是個夢,于是,又回到了起點。

  他重新睜開眼睛,努力的睜開,他聽見了有人在念著詩:

  “我喜歡麥子和白羊,未名的叢林,揚帆的水手。

  用雙指遙喚一個雄偉的民族,

  駱駝和歌聲威武,沙子與島嶼永恒,

  孤閥重洋……

  在時間外,守候你我的莊園,隱身北方的極光。”

  淡淡的金白色陽光撫過她的側臉,宛如透明的寶玉,有那么一瞬間,沈如松分不清這是在天堂或是在塵世,他抬起手,試圖去分辨這究竟是現實,還是下一個需要掙脫的幻夢。

  柔軟的呢子,隨后是細膩的肌膚,這個人的臉龐依然在光影里,但是她輕輕說道:

  “這首詩很好,看來你也喜歡。”

  沈如松終于沒有繼續睡下去,他蠕動了下嘴唇,突然發現不太想打破這份安靜,于是接著聽這個陌生的姑娘念著書,念著詩,他睜著眼睛,看著雪白的墻面,和墻下的棣棠花,小小的,一束束綻放著。

  幾分鐘?幾小時?沈如松的目光最終聚焦時,他立馬看到了她的臂章,標準的復興軍麥穗紋與交叉刺入骷髏頭的利劍。

  她是獵兵。

  隨后沈如松問了個標準問題:“我在哪兒?”

  女兵把詩選擱在膝頭,雙手交疊在扉頁上,眉毛彎彎,說道:“延齊陸軍三三六醫院,沈如松下士。”

  “你是?”

  女兵微尖的圓臉向前傾了傾,指著掛在胸前的登記牌說道:“好吧,干脆……就介紹一下,也陪你有些時間了吧。”

  “戚雨竹,第668獨立獵兵營二等兵,你好,沈下士。”

  沈如松在腦子里搜山檢海,確定不認識她,看著這位與他如出一轍的杏仁眼猶疑道:“啊……啊……”

  也確實不知道該說什么來著。

  戚雨竹聳聳肩,翹著的二郎腿放了下來,沖著沈如松揚了揚詩選,蹲在床邊說道:“雖然有趁人之危之嫌,但是我還是想說,這本絕版的書我想借走看看,過一陣子我給你寄回來吧,或者你那天路過北琴基地……額,我看你應該暫時不會出門了……我給你寫個借條吧。”

  于是戚雨竹“刷刷”撕下兩頁廢病歷紙,用小楷字寫道:“茲有戚雨竹向沈如松借《珞珈詩選》一本,約期一月。”落款是2083年4月19日。

  沈如松看著落款日期晃了神,連戚雨竹帶著書告辭溜走也沒反應過來,他滿心都是,我居然昏了快一個月?

  一個月?

  沈如松開始努力回想之前發生了什么,先是去往千山的維護行動,盔鼠、戰斗、爆破,隧道堵住;尋路、迷路、餓昏,升降梯……

  他總覺得差了很多很多,但怎么想也是一張白紙,除了最后那個銹跡斑斑的升降井,什么也記不住了。

  他一直愣神想到了天色漸黑,直到查床醫生回來,做完全面的檢測,告訴他這是典型的創傷后臆想癥,康復訓練后自然無事了。

  醫生剛走,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就闖了進來,沈如松還沒聽清這哪兒哪,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我的松子啊!你可算是醒了!”

  沈如松一激靈下,直接出現醫學奇跡,癱了一天的手臂也有力氣,愣是舉起起來抗住要來個擁抱的高克明,然而大病未愈得到他哪里抵得住神完氣足的高大頭?

  “我說你再不醒,我就要請假回去讓你妹給我高家做童養媳了。”高克明脫下軍帽,扔在沈如松床單上,摸著自個兒剃得精光、剛冒青茬的大腦殼兒,嘻嘻嘴欠道。

  “你老婆都沒追到,退一萬步就說穗子真去做童養媳了,你也得先有兒子吧?”聲線粗豪,震得沈如松耳朵嗡嗡響。

  邵鋼拎過把椅子,“啪嗒”一下扒著椅背坐下,坐下便踢了高克明一腳,罵道:“水果呢?你個童養媳養的!”

  “媽的不是你拿嗎?”

  “我草……是不是落服務社了!”

  “我還想問你!我提著網兜出來的!我半路說尿急放洗手臺了,你是不是沒拿!”

  “我拿了!”

  “你拿個x!”

  見面沒兩句,這兩死黨便開始互罵斗嘴以表問候,沈如松想插嘴都沒搭上嘴,還是來個護士,一聲河東獅吼:“誰他媽吐的痰!”

  病房瞬間安靜了。

  “是你是吧!給老子去擦干凈!”戴著紅十字帽的護士揪起高克明就往外邊一推,后者乖地跟小貓一樣,老老實實地蹲地上用抹布把地板擦地錚亮。

  沈如松與邵鋼對望一眼,頓時哄笑。

  等到高克明擦完地板,那護士才背著手走過來說:“就是你!水果落問詢臺了,跟我去拿!”

  邵鋼夾著尾巴灰溜溜走了,這下輪到高克明幸災樂禍了,沈如松笑完這茬繼續笑,果不其然,最終落了一通罵:

  “你個小白臉還笑!肚子上縫了十幾針!還笑!再笑!腸子都給你笑出來!”

  這下輪到整個走廊笑了。

  護士拎著邵鋼的后脖頸出去,單手叉著小蠻腰,末了一聲吼:“這里是醫院!不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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