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鋼鐵黎明 > 第37章、春雪
  妹子請吃飯這種事,古往今來多是一件美事。何況話里話外說的這么明顯了,頗有人生苦短早日行樂的成分。

  在士官學校的時候,雖說管得嚴到鐵板一塊,但鐵板也有生銹的時候。他記得剛入學的時候,就有好幾對因為違紀背處分,最慘的一對被校長逮住了,直接扒了軍裝扔基建兵里去了。

  若說服役了管得不嚴,那必然是瞎扯淡。連隊營房可不是一個班一個班分開的,而是一層打通了睡半個連!得多有本事才能不驚動五六十號人?

  白天到晚上早操晚訓,上廁所限時,周末能放風是不假,但憲兵對于風月違紀現象可是有指標的,抓越多補貼越多,上面明碼標價抓一對獎勵十個牛肉罐頭,你要是能賄賂憲兵二十個說不定還能被放一馬。

  二十個肉罐頭?算算四個月的配給,這倒也算是上面的黑色幽默,真要能忍四個月沒有額發的肉味,那給你開開葷也得認了不是?

  盡管有輔助兵營地這種睜眼閉眼的存在,但戰斗兵多少不屑于去找這種地表上有疫情的下流坯子。若是能兩情相悅……嗯,有真摯的戰斗情誼,那么雙雙活到27歲歸鄉結婚確實是一件美事。

  就這么一瞬間,沈如松從十七歲想到了二十七歲,不禁感嘆直男在這種事上的智商會臨時得到無以復加的提高,但情商又會反向拉了大胯。

  “這……不符合規定吧。”沈如松猶豫道。

  陳瀟湘當即蹙眉,她一雙綠豆眼本就冷冷的,眉毛比人淡不說,但一挑眉就像一把劍。她撩了撩額發,分作兩邊,后傾身道:“呦,你原來記得規定的呀?”

  “我給你機會再想一次,我請你吃頓飯。”

  集合哨怎么吹得這么慢?沈如松伸長脖子看著操場,然而午休期間,大家都跑沒影去喝水乘涼了。大家故意不走五人一排,好能多輕松晃悠一會兒,看去都是三兩并排走,誰關心這兩個在說什么話?

  沈如松想到了在望奎基地吹得那支口琴,和那首《海蘭圖朵江》,穿棕褐色大衣、戴著厚重護耳帽,消失在燈影人影里的麥秋。涓滴點點,在這個夏日熱風陣陣的午間涌了過來。

  他看著面前叉腰而立的陳瀟湘,一綹稍長的發梢垂在她的耳邊,臉龐曬得卻是有些許可喜的蘋果色,她嚴肅的模樣似乎并不在問人一頓飯,而是要求這人接受她的命令。

  “那算了,我請你吃頓飯吧。”沈如松低頭摸著鼻子說道。

  “哦。”陳瀟湘聽完便走,轉身后走了幾步,又側身扭頭說道:“周日晚,六點,食堂門口。”

  “兩小時。”

  沈如松一時沒搞懂“兩小時”是幾個意思,他也沒多想,應了他人一聲,跑過去,趕上他那頓麥飯配燉肉。

  加上沈如松躺醫院的兩個月,從三月到七月,整整四個月,延齊基地內駐扎的兩個團都未有大規模軍事行動,只加時加練地整頓新兵,儲備物資,至關緊要的延齊廢墟前線只派駐少量部隊進行監視,主力四千人留在基地內一周休半天,累的簡直月月水火木金金,周日也當周一用。

  越到戰前,基地氣氛便越焦躁,打架滋事有那么幾天冒頭,然后被憲兵嚴加鎮壓。所以沈如松和陳瀟湘兩人到基地夜市時,那是一片祥和快樂。

  基地夜市只有吃飯的地,沒有喝酒的地,如今連啤酒都限購,生怕有人喝醉了再來個當街毆死人求情到團長那里去的破事。

  兩人多少有些尷尬,但既然女的不尷尬,沈如松又有什么多說的?不會點?那就軍營三件套唄?啤酒、麥飯、燉肉,別嫌棄這伙食,基建兵還沒法天天吃精米呢。

  沈如松到底不是傻子,在陳瀟湘直欲掀桌的殺人目光下,他撓頭補了兩個涼拌。

  鹽津花生和涼拌海蜇,喔,別不當一回事,這里是內陸,海蜇要從西邊濱海運過來,花生是地下城水培農場的,聯盟東北這寒冷氣候像是產花生的嗎?大豆還差不多。

  眼見沈如松略微上道了,陳瀟湘面色微平,她也不說話,落筷如舞,悶頭間時把自己那份和補的兩個菜吃的精光,吃完了抱著個胳膊看著沈如松。

  從進去到吃完,也就一刻鐘。一頓飯去了沈如松十元,絕對的物美價廉。

  吃完走到夜市街口,沈如松攤攤手,在人流中說道:“還有事不?”

  陳瀟湘以她冷酷的綠豆眼盯著沈如松的杏仁眼,歪頭間像是在觀察某種早已滅絕的動物,良久才說道:“你是故意的。”

  沈如松顧左右而言它道:“要不回去再吃一頓?”

  陳瀟湘學著沈如松那樣,耷拉下眼睛,然后當胸給了他一拳。

  這可是實打實的一拳,沈如松猝不及防下后退了好幾步,無語道:“冬天嘍?后天出發,我命大死不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誰都聽得懂,冬天休戰有的是時間,后天開拔作戰,命大嘛……也許五個里抽一個,犧牲的幾率沒那么大。

  但那是平均傷亡率,掃雷在前的戰斗工兵,又能和負責火力掩護的步兵一樣嗎?

  陳瀟湘重重地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后也沒頭沒尾丟了一句:“我們能活到二十七歲嗎?”

  不顧人流,陳瀟湘擁抱住沈如松,錯肩之際,她又在耳邊說道:“那冬天吧。”

  短短的一抱,陳瀟湘返身走回,揮動著手叫道:“我沒吃飽!我自己再去吃一份飯!你滾吧!!!”

  沈如松搖搖頭,回到連隊營房,四下無人,他翻出壓在被褥底下的口琴,走到小丘上,單腳踩在凸起的一塊巖石上,月色灼灼,并不清寂。

  他吹著口琴,舒緩而柔靜。一曲終了,他拿出日記本,翻看著這段時間的記錄,時長時短,想了想,最終在今日份寫下“今日無事”。然后劃去,改為“陳瀟湘請我吃飯,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我拒絕了。”

  【從小學到中學,一個班六十個同學,入學時,有八個是單親,到畢業時,變成了二十一個。】

  【到二十七歲時,再看情況吧,到三十二歲,當穗子的孩子會走路了,我大概也安家了。】

  【路過基地很多,希望在花湖定居,想必那個時候,地表總沒有輻射了,一代代的,總有那一天的。】

  寫完,沈如松喝完手邊最后一罐啤酒,捏扁了狠狠往小丘下丟去,憋著一口氣,吼道:“我是個傻逼!”

  聽見的路人聳聳肩,心里也在說,這真是個傻逼。

  周二開拔,周一全天休息,早操時全體集合,營長訓話,打了個預防針,隨后整車卸貨,聚餐燒烤,唱歌跳舞。

  大戰前必有加餐,這么多年,耳濡目染下,大家對上戰場一事早有心理準備了,聯盟須眉巾幗可沒有怕死的。越是戰前,越是要盡興到底。

  陳瀟湘這次可沒來找沈如松了,沈如松倒是看見她正與另外一個男兵斗著舞,她居然會跳馬刀舞,手握兩柄刺刀,刀光劍影間落英紛紛,人們鼓起掌,另外的人群則跳起傳統士兵舞,膝蓋彎著跳起民族膝蓋舞,這個舞者做了一連串壓低動作后竟然又連續做了一排后手翻,引起贊嘆一片。

  天色漸晚,人們搬來空汽油桶,點做篝火,熱情不減,這群小伙子大姑娘們繼續唱著歌,另外一群將齊耳短發系了簡短小辮子的姑娘們跳起了集體劍舞,握著錚亮的馬刀激烈回旋著。于是,吉他、馬頭琴、笛子、口琴都奏響了,夏季涼風調和了音韻音高,將歌聲送上云霄。

  他們的軍衣下擺在如水月色下飛揚著,鮮紅的領章綻放如一朵朵冬日的甜豌豆花,樂手歡快地拉著手風琴。眾人推選出指揮家和高低音部,而和聲則是全體官兵。

  炭筆充作了指揮棒,鐵皮箱當做鐵皮鼓敲了起來,“嘟拉嘟拉”地完美契合節點,隨后笛子輕快揚起,與和聲先行鋪墊,隨后男低音開口:

  “草原啊草原,遼闊草原一望無邊

  英雄們騎馬飛過草原,哎嘿我軍戰士飛奔向前

  姑娘們請觀看吧,我們前方大路平坦

  看這條大路多么遙遠,哎嘿一路之上歌聲不斷”

  炭筆一揚,女高音們漾著笑意,她們與男青年們合唱起來,歌聲穿云裂石:

  “草原啊草原啊,遼闊草原一望無邊

  英雄們騎馬飛過草原,哎嘿我軍戰士飛奔向前”

  和聲部旋即齊聲開嗓,頓時氣勢雄渾。

  “姑娘們請放心吧,我們準備迎擊敵人

  看紫色騎兵縱馬飛奔,哎嘿我軍坦克沖鋒前進

  草原啊草原,遼闊草原一望無邊

  英雄們騎馬飛過草原,哎嘿我軍戰士飛奔向前”

  一曲終了,人們忘情地鼓掌,鑲有紫色七芒星徽的護耳帽拋飛到半空中,在熱鬧的間歇期,不知是誰高喊了聲:“萬歲!”

  一瞬間,“萬歲”聲響徹天際,嘹亮的“聯盟萬歲”傳遍基地,最后,數萬人齊聲的“萬歲”傳過荒野泥地,直傳到數十上百公里的廢墟里,那兒,正是惡魔的棲身地。

  但今天不會有惡魔,即便真有惡魔,人們也一樣會把惡魔們拉到篝火旁叫它扯開嗓子助興,雖然這片土地上,真的充滿了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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